敌强我弱之时,任何变故,都不可谓不是好事情。 莫愁冷笑着道,“大哥,多说无益,你且用良心想想,你这么做对不对得起父母亲的养育之恩,对不对得起你弟弟致尧对你的崇拜,对不对得起我拼死把你从雪山上救下来!” 莫愁亲情牌一出,女妖们果然坐不住了,笛上前一步拽开裘致远,她轻声道,“圣灵可想明白了,我水正教义,本就是抛弃俗世之家,回归水正家族。她是你妹妹也好,是你救命恩人也罢,都是你俗世牵挂。牵挂不了,如何为水正尽本分?圣灵可别辜负了……的栽培!” 声音不大,莫愁且听不真切,可看着笛的神,莫愁不由大喜。 原来裘致远这所谓的神明也不过是个傀儡,原来他们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 有隙,就会有漏。 莫愁觉周遭的空气越来越冷,也越来越稀薄,凭空惊起一滩寒鸦哀鸣。 莫愁冷眼瞧着,裘致远致而隽秀的眼角动了一下,脖子上的青筋骤然暴起,又慢慢消退了。他额上泛起一层细密的汗珠,喉结几次颤动,可终究没说出话来。 很明显,他已经忍到极致了。 是时候再加一把火了。 莫愁喊道,“大哥,难道你要与这七个妖为伍吗?你知道她们是什么变的吗?是一堆乐器啊!” 果然,七个女妖一时间都被怒了,她们一面对莫愁横眉冷对,一面给裘致远继续施。 终于,莫愁看见裘致远紧握的双手突然松开,嘴角扯出一抹苦涩和释然,他没敢再看一眼莫愁,只是冷冷地挥了挥手,“下葬吧。” 一众信徒七手八脚地着莫愁往棺材里,一阵黏腻且卷着桂花气的风直吹得屋人睁不开眼,莫愁自有打算,也不想让广寒这么快就暴了,她突兀地说了一句,“别动!” 众人一愣,可以为是莫愁在挣扎,也就不在意了。 双方角力僵持一番,莫愁也就不再挣扎,被硬生生按进棺材里,莫愁借着微弱的灯光偏头睨了一眼已经开始腐烂的尸体,血变质的味道直灌莫愁肺腔。 见惯生死的莫愁,第一次知道躺在棺材里,是什么滋味。 棺盖被众人合力推上了,刹那间连微光都消弭在无尽黑暗中。仄狭窄的幽闭空间里,死亡和寒冷裹挟,笼罩,甚至噬着莫愁。 一瞬间,她想起了珵美,想起了千千万万世,自己丢弃了的躯壳。 再过几十年,自己这身皮囊,也是今这般下场。 莫愁只听见棺材外面糟糟的声音,一颗,两颗……七颗棺钉被稳稳钉在棺材上,莫愁等待的时机终于到了。 尽管被绑住了手脚,莫愁还是用尽全力鼓动着身体,狠狠撞了棺材几下。 果不其然,莫愁引起了棺外又一阵动。 琵琶颇为得意地敲了敲棺材盖,“别扑腾了,你不是厉害么?倒是逃出来一个给我瞧瞧啊。” 莫愁莞尔一笑,也不作答,只是用双脚又踹了一下棺材盖。 这时一位信徒惴惴地问道,“这夫人……死得不情不愿,怕……生怨气啊。若她化作恶鬼,我们该如何是好?” 莫愁一听,赶紧扯着嗓子喊,“没错!我若化成恶鬼,必将你们一个个活活烧死,第一个烧的就是你裘致远!” 又是一阵七嘴八舌的嘈杂,莫愁就听见裘致远冷冷地命令道,“整个棺材撒上黑狗血,无须停灵,即刻没入江底,送圣人和夫人见水神!” 黑狗血不难找,荒郊野岭旁的没有,农户家里条黑狗还是很容易的。 一阵飞狗跳之后,血腥味开始愈发浓郁了,看来黑狗血已经就位。 棺材内狭小的空间里愈发抑,浓郁的尸臭味仿佛化为狰狞的实质,舔舐着莫愁的嗅觉。 她强扯出一抹笑意,侧脸看着腐烂的体笑道,“怎么样,合作么?” 第42章 起灵 慌, 嘈杂, 喧嚣…… 棺外的世界是红尘的世界, 棺内的天地是死寂的天地。 莫愁周身不能动弹,索躺平阖眼, 也来个充耳不闻, 不应尘嚣。 一股无形却厚重的力从莫愁的口传来, 同时也因着空气的稀薄,她开始不上气来。 莫愁仍旧不肯睁眼, 似是困乏了一般的冷倦, 只是低声喃喃, “还没想好么, 不和我合作?” 尸腐味浓郁得仿佛化作了实质,像棉花团一般覆住了莫愁的口鼻, 棺身突然开始晃动, 莫愁也不急,只呜咽着道, “想好了早做打算,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幽幽冷冷,刮骨般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我凭什么, 和你合作?” 莫愁没正面回答, 只冷冷道,“回你自己身上去,别着我。” 霎时间空气又开始充裕起来, 竟呛得莫愁咳嗽不止。 又恐怖又滑稽的笑声传来,倒让莫愁安心了不少,她好整以暇地道,“和我合作,是你唯一的机会。我不说,你自己也知道,你死得多荒唐!” “你又不是没有帮手,需要我做什么?” 莫愁知道他指的是暗处的广寒,“他还得修行,不宜大杀大伐。你不同,你身上都是怨气。” “哦?”声音轻飘飘的,从莫愁身畔挑高了音,“我为什么都是怨气。” “呵呵,我要死得这么窝囊,我都没脸见人。” 痛苦的呻声丝丝落落地响起,莫愁讥诮一笑,“我说过,你快点决定,兴许还有机会。” “和你合作,我有什么好处?” “没什么好处,都到了这步田地,你还和我谈好处?你死了也有七天了,所见所闻也该明白,你曾经信的教义是如何可笑了吧?如今你想捡回一条命是不可能了,和我合作,顶多我能保你留个入土为安的全尸,不耽误你转世为人。否则,你自己也觉到了,你……就要……魂,飞,破,散……咯。” 莫愁没开天眼,也无须着眼,她都能受到身侧弥漫开来的痛苦挣扎。 黑狗血对莫愁有什么用,对付的是旁边这七七回魂的怨鬼罢了! 从嗅到一丝鬼气的那一刻起,莫愁就开始怒七巫,怒致远,为的就是让他们惶恐,让他们想办法把莫愁当成祟一般镇。 受伤的必然是这可怜的“圣人”,死都死不消停,也算是生前造孽,死后偿还了。 “说吧,怎么配合你。” * 冷刀子扫过般凄清的夜,月在浓雾下挣扎扭曲。 裘致远松开已咬紧多时的后槽牙,从肺腔深处叹出一口浊气来。 罢,尘归尘,土归土,莫愁,你不该趟这趟浑水的。 他别过头,极尽冷静的戴上纱斗笠,总不能让人看见他布血丝的双眼吧。 你救过我,我欠你一命。你被我所杀,我又欠你一命。 若有来世……我不信来世,今生我罪孽深重,恐怕因果不会让我有来世。 你是真傻,我会不知道自己不是神明?我会不知道七巫是妖?我会不知道水正教是敛财骗人的教?可我恨啊,我恨自己不是神明,不是妖,不能手刃仇人。 我若如你一般果决刚毅,我若有你的本事万一,我也不会走上这条缀丝木偶的人生道路。 傀儡而已,向仇恨变卖了灵魂的傀儡而已。 罢,孽来孽走,你好超生。 裘致远挥了挥手,冷冷道,“起灵吧。” 说罢,裘致远转身就回软舆,哀乐声,哭丧声,棺材里的挣扎声,他充耳不闻。走到这步田地,也怪不得心肠冷不冷硬不硬了。 突然,一股黑云城般的气息在月的掩映下,席卷而来。 裘致远背后的蝴蝶骨骤地一紧缩,众人不可见的,薄纱后面深的瞳仁倏地变窄,进而变成一条血红的竖线。 是杀气与魅的血竖线。 裘致远突然一转身,挡在众信徒身前,“且慢,开棺。” 众人错愕,一时抬也不是,放也不是,左看看一夫当关的神明,右看看横眉冷对的七巫。 笛女着嗓子,是警告意味地道,“圣灵有何吩咐?可别误了时辰。” 裘致远隔着头纱戏谑地一声冷笑,不紧不慢地踱了几步,斜坐在太师椅上,冷冷问道,“什么时辰?” 七巫面面相觑,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裘致远也没给她们说话的机会,自己便开口,“上下四方为宇,往古来今为宙。我是水神的化身,是神明的意志。宇宙都是我的,什么时辰误不得?” 琵琶女气得骨节都泛了白,死死地盯着裘致远,正发作,被笛女一个冷眼震了回去。 七巫历来不把这傀儡看在眼里,也没见过他如此狂傲的一面。可毕竟在场信众多,她们还需要这个傀儡,不能太煞他面子。 裘致远前倾了一下颀长的身子,嗤笑一声,“怎么,神明的话,听不懂了?” 一众信徒顿时严正有序地开始起棺钉,能搭得上手的一脸认真,旁观的一脸虔诚。 神明的指令,如此而已。 待棺盖再一次被掀起,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从棺材里蹦跶出来的莫愁,没人看见他们的神明,裘致远,轻微颤抖的双手。 更没人看见,白纱后面血的眼仁如同一簇鬼火般,或明或暗。 也是莫愁观察入微,也是莫愁运筹帷幄。哪怕现在出现了一点小曲,好在,大方向还在掌控之内。 她与那“圣人”的怨魂达成一致,由鬼魂去附裘致远的体,靠宗教意志镇住活人。放莫愁出来之后,她自有驱降祟的法子。 如今裘致远身战栗,定是他原本的魂魄与怨鬼正做着一场殊死搏斗。 莫愁见队友那面战士吃紧,便自己张嘴,“还不给我松绑?难道要等你们神明发话?” 众人自然不敢上前,都眼巴巴瞅着裘致远,等他的吩咐。此时裘致远体内两股力量正水火融,双方相持不下,这躯体也便说不出话来。 莫愁手心冒起了一层细密的汗,她与怨鬼都没想到,看起来弱质如书生般的裘致远,也有这般坚韧的灵魂念力。 半晌,怨鬼才借着枉死的怨气稍稍占了上风,抬手挥了一挥,意思很明确,松绑。 莫愁稍稍舒了口气,可她明显能觉到裘致远的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变催促身旁给她松绑的信徒,“手脚就不能麻利些,你们神明吩咐的事就这般磨蹭?” 乡野信徒,多半都是穷乡僻壤出来的村夫,哪见过这般场面,一紧张,手脚便不利落。再加上当初为了绑结实,更是打了诸多的死扣。 莫愁眼见着那怨鬼怕是快撑不住了,便喝道,“你是个死脑子不成?解不开,不会用刀割?” 七巫也察觉到气氛的一丝诡异,可或许是没多想,或许是道行不够,竟谁也没看出裘致尧被恶鬼附体了。 只是单纯觉得,圣灵今不大对劲。 笛是个谨慎的主,福身上前轻言制止道,“且慢。”Lz191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