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捏着的汤勺的上半部分,还算稍微干净能入手一些的,下半部分则沾染了雪花般的星点脂块。 从元雪的角度来看,这锅汤底浑浊的看不清里面的内容物,只能见到漂浮着的一层油花。而哪怕汤里混合了极重的香料,也依旧能闻到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腥臊气息。 汤勺沉底,捞出了更多的内容物。是被剁得稀碎的排骨,出处模糊的软组织,最后汤勺还碰到了一块形状颇大的、完整的类—— 元雪的目光落在被他捞起的“食物”上。微微顿了一下。 完整巨大的块挤了其他汤汁停留的位置,让它得以颤巍巍地被盛在汤勺的中心。 这一块形状完整,哪怕某些部位被泡得水肿壮,也能清晰辨认出,这是一只……人的左手。 连接的手腕部分,有着褪的纹身。皮肤已经被煮开了,和里面的肌分层,像是一层汤汁的皮套子,皱巴巴地覆盖在手上。 元雪闻过这样的味道。 在战场上,人被虫族吐出的火焰烹的时候,就会飘出这种恶心的酸腐气息来。他依旧平静地把那只断手盛进碗里,浇上了一勺覆着油花的汤汁,一下装了面前的瓷碗。 元雪的手很稳,汤都没洒出来一滴。 “妈妈”紧紧地盯着元雪的一举一动,在这种全神贯注的监视下,想要做出什么手脚——比如将汤倒掉或者调换,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紧接着,她就看见元雪隔着温热的碗身,将那的一碗汤,推了过来。 元雪掀起眼,瞥了她一眼。 机器人没有亲人,所以他喊人的时候也没什么心理障碍。 “妈妈,”元雪说,“你先喝。” “妈妈”的喉咙微微滚动了一下,那碗被蒸化的热气腾腾的油脂,对她来说似乎具有极大的引力,她的目光都跟着化在了里面。扭曲得难以辨认五官的面孔上,居然让人看出了“犹豫”的表情。 元雪又将汤推近了一步。 他在那股令人隐隐作呕的香中,语气冷淡:“妈妈我,我也妈妈。” “这是我对妈妈的。” 话音落下,像开了某种限制她的桎梏。“妈妈”再也忍耐不下那股对她致命的引力,异化的眼睛有些发红,猛地对着面前的汤大快朵颐起来。 一开始是忍耐地用汤匙盛汤,喝汤的速度很快,发出呼噜的声响。到最后吃相越来越凶、干脆是捧着碗往嘴里灌,那只手像爪一样被她抓在手里一嗦手指,下了上面的,又将骨头也扔进嘴里,发出“咔嗒、咔嗒”的咀嚼音,鲜红的嘴咧开得极大,一股足飞快攀上了她的面颊。 “妈妈”紧闭着眼,脸都是沉的神。 而在这一过程中,元雪又拿起另一个碗装了汤,继续递给她。 汤喝完了就挟别的菜,碗中永远是得的。每当“妈妈”出饥渴的、因为食得不到足而渐渐暴躁的神的时候,就有食物被递到她面前,刚刚好堵住了未爆发的情绪。 等餐桌上的菜被一扫而空,最后一点酱汁都被填进碗里后,“妈妈”终于出了意神,像是刚刚吃、终于获得了短暂的足那样。 异化严重的器官已经回归到了它原本的状态。女人看上去温和柔美,只是脸还是很瘦削,松垮的一层皮挂在面颅骨上,显出一点非人的怪异来。 看着眼前碗盘的藉,她似乎还有些不好意思,局促地笑了一声:“对不起宝贝,妈妈吃的太多了,都没有给你剩一点。” “嗯。”元雪说,“我愿意的。” 他注视着那些还留有油脂的光滑盘面,没有任何情地说道:“……这是。” 这话得到了女人的认同。 她高兴地站起来,夸奖了她的宝贝。又将使用过的碗筷收起,叠成遮挡住了脸的高度,愉悦地走进了厨房中。 “妈妈去洗碗。”她说道。 厨房的门合上了,隔绝了大部分的声响。只能听到水龙头被打开,细密的水持续冲刷着碗筷,还有女人高兴地哼着歌的声音。 这次勉强能听出几句模糊的歌词来。 “永远伟大,值得赞叹” “没有背叛、没有离开”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我们是幸福快乐的一家,永远不分开……” 元雪站起身。他只是暂时足了“妈妈”的要求,要阻止恐怖的推进,还要做更多的事。 元雪刚才扫描过一遍老旧的房屋内部,外部被某种能量阻挡,暂时出不去,也难以继续探索。而要说室内的异常状态…… 元雪准确地来到客厅中那台双开门落地冰箱面前。 房屋内的大多数家电设备都十分陈旧,上面还盖着一层白纱布防尘的老电视机、积着灰的吊扇、已经看不出原来本的皮沙发、被磕碰过许多次的茶几桌。唯一与这里格格不入,就算是元雪不用扫描探索也看得出异常的地方,就是这台崭新光洁,容量极大的冰箱了。 元雪打开了冰箱门。 里面的三层隔板已经被拆下了,一个成年男人的身体被弯折成不可思议的弧度,了冰箱。而那张凝固在惊恐神情上的脸,在打开冰箱的时候正对着元雪——他们短暂地对视了一两秒。然后惊恐面容上的那双眼睛,微微弹动了一下。 他还活着。 或者说这样的状态下,将他称为“活着”,也实在有点勉强了。 从冰箱打开的时候,空气涌动进狭窄的冰箱内部。男人的嘴像是渴水的鱼那样上下动了动,发出一缕气音来。 靠的很近,才能听见他在说些什么。 “我要出去……” “放我出去!” “宝贝。” 女人仿佛是在一瞬间,就来到了元雪的身后。 她柔柔和和地问道:“你在看什么呢?” · 与此同时,电影外部的放映厅内,也爆发了同样烈的矛盾。 黑皮不是傻子,在元雪进去后,他就清楚了让电影继续播放和进入电影的机制。 这样这场游戏的规则就能进行很简单的拆分。 ——他们可以轮进入电影,每人演绎七分钟或者以上的时间,总之可以商量,直到电影结束,游戏获胜为止。 但这只是摆在明面上的,看上去最基础的规则。 这个规则有个很险的地方:离电影的时间不是由进入电影的人决定的,反而是由另外两名处于“安全区”内的队友决定。相当于将自己的生杀大权,全盘付到了另外两个个体手中。如果那两个队友稍微下作一点……完全可以不管电影中玩家的死活,让他硬撑着演绎完一个小时,就能躺着获胜了。 假如那个队友没撑下来,下一个由谁进入,那是那时候要考虑的事。 但好在黑皮是个心思非常直接纯粹的人,他本想都没想过这一点,而是提出了目前看来最公平的方法。 每个人的力有限,而作为共同进行游戏的队友,他们受到的风险也应该等同,这和能力、亲疏程度没什么关系,因为是三人游戏,至少态度不该偏倚。 轮进入是看上去最公平的处理方法。 当然这公平中其实也透着一些不公平,比如上名玩家做出的危险举动、陷入的某种困境,将由下名接替的玩家来承担。而为了离暂时的困境,下名玩家或许会将剧情引导向更夸张无底的深渊。 但这样的矛盾,至少该到几轮后才会暴出来。 黑皮没想到现在就碰了壁。 他的抿成一条直线,拳头紧攥,手腕上青筋暴起,几乎现在就难以按捺他的暴怒,恨不得一拳砸向面前的人。 懦夫! ——眼镜不愿意进入电影中。 第11章 整蛊游戏 按照每人轮的顺序,元雪后,就是眼镜接替他的位置。 但眼镜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明明他才是那个贪生怕死、先背信弃义的人,但眼镜此时的神情,却惨淡得仿佛是一个受害者、正被刽子手正拿刀割着脑袋威胁他去送死那样。 本就苍白的面孔此时更不见一丝血,落魄同月下散落的纸钱那样的惨白。眼镜出很忍耐的表情,黑森森的瞳孔放空了,视线凝在虚空的一个焦点中,面上的肌很轻微地搐着。虽然神情的变动很细节,但要是仔细观察,其实是能发现他正死死咬着牙、甚至中都挤出一点血沫的诡异情状的。 只是黑皮如今也处于暴怒之中,没有耐去注意这些细节。他冷冷看着眼镜。没动手不是因为什么队友情,只是单纯在理的衡量下做出的要维持体力、不进行内耗的极端克制的结果。 “眼镜。”他近乎宣战般,含着森冷的杀意,“今天……以后。我不会放过你。” 眼镜齿翕动,但没吐出一个声调来。只是在短暂的沉默后,近乎神经质般地重复着:“……我不能去。” “我去不了。” “我会死的。” “我会死在那里。” 他似乎头疼裂,手指杂地穿梭进发间,支撑着额头,不断重复地念着类似词语的话。力道在那一瞬间失衡,顷刻间捏紧了眼镜边框,手被划破,那些尖锐的玻璃碎片也几乎要扎进他的眼球当中,但眼镜却没有任何反应,连生理上、眼珠对尖锐物品本能反应闭上眼睛的动作都没有。 黑皮察觉到了一丝异样,但是面对一个软弱得能在第一时刻就出卖队友的人,他实在很难生出共情心理,语气也仍然冷厉讽刺: “死?从进入无限世界的第一天起,谁不是时时刻刻和死亡为伴?” “你怕死,那别人就不怕死?”黑皮冷笑着说,“所以就让别人替你捱刀,是吗?” 这种步步紧的尖锐质问,让眼镜似乎陷入了更深层的挣扎和痛苦当中。他的声音从紧紧捂住部的手掌下传来,低哑得可怕,仿佛刚才被岩浆灌过食道那样。 “不一样。我们之间,不一样。” “让我去……” “我宁愿死。” 他断断续续地,从喉间挤出艰涩的声音。 黑皮微微一顿,理解成了眼镜不愿意做进入电影的人,宁愿任务失败,大家一起死。 他再懒得给眼镜一个眼神,也错失了他此时异常的反应。视线集中在了放映厅内的巨型屏幕上—— 元雪没有坐以待毙,但是在完全不知走向的恐怖电影中,似乎做什么都会成为推进死亡的一步。 比如现在的元雪,站在冰箱门前,注视被扭曲弯折着进冰箱里、与其说是活人不如说是会发出声音的走尸的男人。而“妈妈”,也正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 宝贝,你在看什么? 她问。 元雪面无表情地合上了冰箱门,将来自男人的、惊恐又微弱的尖叫声关在了里面。 “我想看看冰箱里有没有多余的食材,给您做一顿饭。”清癯少年扶在冰箱的门边,身形单薄,仿佛风一刮就能倒,没有任何危险可言。他这样背对着女人,像将自己脆弱的地方完整的暴给了其他人。LZ191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