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府,南屏京师,后控沙漠,左扼居庸之险,右拥云中之固,诚边陲重地,绝不可失!” “宣府山川纠纷,地险而狭,分屯建将倍于他镇,是以气势完固号称易守,然距京师不四百里,锁钥所寄,一旦有失,后果不堪设想!” “敌军八万之数,宣镇今时兵马又是多少?兵几何?将几何?” “朝廷当从何处调兵,何处调粮饷草秣?” “今岁草原白灾严重,是甚么缘故,即便是想打草谷,也该等到时雪化。这个时候蒙古南下,到底为何?” 听闻隆安帝之言后,御门内百官如同炸了锅般,或言宣府之重要,或思索如何对敌,能否应敌,或怀疑起敌人为何此时来攻。 宣德侯董辅是前任宣镇总兵,待巡殿御史肃静了御门后,他同隆安帝躬身答道:“宣府于臣离任回京时,马步官荤十五万一千四百五十二员名,战驽马匹共计五万五千二百七十四匹。除总兵、副总兵外,另有参将七人,游击三人,守备三十一人……” 听闻此言,百官中大部分人海松了口气,纷纷言道:“这等冰雪天气,又兵多将广,当无忧矣。” 然而分管兵部的军机大学士李晗却沉声道:“宣府边垣一千一百一十六里,边墩一千二百七十四座,冲口一百九十二处!这十五万兵马分散开来,又有多少?宣德侯,宣府镇城内,有兵马几何?” 董辅顿了顿后,答道:“原记额三万。” 韩彬回过头来问道:“实在官军多少?” 董辅道:“不到两万。” 此言一出,御门登时炸了! “祸国殃民!” “喝兵血之国贼!” “当斩!” “当诛!” 巡殿御史不得不再度出面,肃静朝堂。 韩彬又问:“宣府原额兵丁十五万,实在官军几何?” 董辅面无表情道:“八万三千三百零四员。” 韩彬点了点头后,同隆安帝道:“此罪,怪不到宣德侯头上。自景初朝起,朝堂每岁发与九边的军资,岁岁递减。至景初二十五年时,便已不足世祖朝之六成。草原安稳了超过三十年,纵偶有摩擦,也不过百余人计,不会超过千人。如今岁之患,确实罕见。” 董辅心中沉重,但也庆幸有一个明事理的首辅。 其实何止不足六成,世祖朝时,户部兵部那些官儿还不敢如今时今这般明目张胆的克扣军饷。 如今层层盘剥克扣下来,别说到军卒手上,便是到宣府,能余四成都是朝廷仁慈。 通常而言,不到三成。 再到军卒手里…… 可是这个话,也只韩彬这样的清望隆厚之人可讲。 他这个武将若说,不用三天,弹劾他跋扈心存不轨的折子,就能淹没天子御案。 文武殊途,古来如此。 隆安帝问道:“今淮安侯华文总镇宣府,他能不能防得住?” 董辅心中一叹,若无赵国公那条老狗多嘴,今必有人保他北上。 待以不到二万边军击退来犯敌酋,甚至调集强军歼灭之,立下灭国之功,即可更进一步,真正接手姜老狗死后留下的空白,成为军中第一人。 可惜,这个时候再提此事,痕迹就明显了。 董辅心中遗憾,亦大恨姜铎临死还要阻其道路,只是又不屑其垂死挣扎,错过这次,难道还没有下一回?老狗还能再活几年? 因而躬身答道:“淮安侯亦是老成持重之人,有其以坚城为据,若能上下齐心防守,这等天时,虽十万大军不能破。” 隆安帝点了点头,目光在其身上凝了凝。 身为天子,他自然知道军中高层的暗斗,对于董辅,他是放心的。 但也不会完全没有猜疑…… 只是若能上下齐心防守?那若不能上下齐心,又当如何? 如今的宣府,能上下齐心防守么…… “华文所言,宣镇内贼又是怎么回事?” 董辅顿了顿又道:“宣府临近草原,多有外地商贾在镇城开设商号,与草原通商。” 这一下,御门内又破口大骂起来: “商贾籍,重利忘义!” “彼辈不事生产,倒买倒卖,渔利百姓!” “那些商贾,不读圣贤文章,不修礼仪道德,勾结胡虏为孽,实在该杀!” 隆安帝皱眉道:“如此悖逆商家,宣镇处置不得?还要朝廷派下天子亲军?” 林如海淡淡道:“皇上,彼辈劣商,为少户税关税,早早买通边关文武守将,成为当地坐地大户。甚至,许多族中子弟就在军中。淮安侯才去宣府不到一年,强龙难地头蛇也是有的。” 隆安帝皱眉道:“若是如此,即便朝廷派下绣衣卫去,那些人就能畏威畏德了?” 林如海道:“需派下有分量之人前去肃清,彼辈或敢暗中动用手脚,却不敢谋逆造反!” 左骧、张谷等看向李晗,他这个分掌兵部的军机大学士,应该是最有分量的了。 李晗也有自知之明,出列道:“臣愿前往!” 隆安帝却摇头道:“为了肃清一些跳梁小丑,就要出动朕的军机大学士,太抬举他们了!” 他心里倒有一个人选,缓缓道:“李景来了没有?” 宝郡王李景原在兵部观政,因上回李暄被下毒一案,提剑要杀宁王,又因内务府钱庄一事,打了李时,因此被罢了观政之权,今没来上朝。 隆安帝此时发问,显然另有深意。 听闻此言,恪荣郡王李时心里都顾不得再恨贾蔷了,面忍不住的变了变。 皇长子,嫡长子的身份,果然这样重要么? 都到了这个地步,还要往李景身上加军功! 好在,没等隆安帝挑明,左骧就立刻出面,道:“皇上,宣府直面兵危,此时已成凶地。再者兵少将寡,若宝郡王前去,势必会让宣镇分心,实无必要。” 隆安帝闻言心中一叹,只能作罢。 只是,皇子不能去,宗室不能轻离,也没多大用处,元平功臣要么才被寻罪大举清洗下来,要么如董辅这般,才被姜铎老鬼栓在了京城,还能派谁前往? 李时思索稍许,心头忽地一动,出列道:“父皇,儿臣举荐一人。” 隆安帝淡淡问道:“何人?” 李时道:“宣德侯世子,董川!宣德侯府久镇宣府,虽宣德侯不好轻离京畿,可宣德侯世子却能走一遭!” 隆安帝面无表情道:“不够。” 张谷同李时道:“一个武侯世子,威不足以肃清内贼。官场上素来讲究人走茶凉,宣德侯府在军中或许还有威望,可对那些商号大族……” 李晗却忽然笑道:“皇上,一个宣德侯世子不足,臣再举荐一人,必可足矣。” 隆安帝问道:“何人?” 李晗看向武勋之首,道:“宁侯贾蔷!” 隆安帝:“……” 朝文武一阵沉默后,纷纷将目光看向贾蔷。 抛去一些别的干扰因素,贾蔷的确是合适的人选。 他为武侯出身,还当过绣衣卫指挥使,又被天家视若异姓骨,宠非常。 虽无皇子之尊,但身份也不是寻常武勋子弟可比的。 再加上其狡诈险,手段狠辣,又知商事,明白商贾心思…… 这么一想,还真是再合适不过。 再加上宣德侯世子这个小地头蛇为辅,简直天衣无。 只是…… 贾蔷从不参与朝政,也无心干预这些,他是否会答应? 眼见就要年关了,听说贾家还要准备接皇贵妃归宁省亲,他离得开那些婶婶、嫂子,跑去冰天雪地里办事么? “贾蔷,你怎么说?” 隆安帝淡淡问道。 林如海眼神中不无担忧的看向贾蔷,伴君如伴虎,此次若是答错了,往后贾蔷的子不会好过…… 贾蔷却未往林如海方向看,他出列躬身道:“臣虽素无才干,从无参与朝政和军国大事,但亦为世勋武侯,累受皇恩。今国有难,莫说肃清内贼细,便是站在城池前身先士卒马革裹尸,亦不过是臣之本分罢了。天子有命,岂有不遵之理?” “嗯?” 隆安帝闻言眼睛一亮,黑了一清晨的脸上居然出些笑容来,尤其是看到林如海也有些愕然的神情,哼哼笑了声,道:“朕还以为,除了出海逍遥在家快活之外,你都忘了你还是大燕武侯呢。” 贾蔷直起身,道:“臣若前往,还有一请。” “朕就知道没那么容易,说说看甚么请?你总不至于想开着海船去草原罢?” 隆安帝难得开了回顽笑,群臣一边给面子大笑,一边心中腹诽,这待遇果真不同…… 贾蔷却道:“臣请旨,提调火器营北上!” 隆安帝又吃一惊,贾蔷从不肯沾染兵权,连五城兵马司的兵他都不怎么带,今又是何故? 即刻有御史反对道:“三大火器营乃天子亲军,镇守京畿要地,除非天子亲政,否则岂能离京?” “臣弹劾宁侯居心叵测,怀有不忍言之志!” 隆安帝摆了摆手,下此议后,问贾蔷道:“你想带兵?” 贾蔷道:“皇上,臣不知宣府事,但方才宣德侯讲的很明白,若上下齐心,宣镇不足二万兵马,也能拒敌于城郭之外。可是宣府显然做不到上下齐心,外有胡虏强敌,内有不法细内贼,且情况必然是到了十分棘手之境地,否则淮安侯绝不会上书朝廷请求支援。只凭臣和宣德侯世子二人凭名头就想伏不臣,绝无可能!所以,臣请调火器营北上。一营火器兵不过三千,算上辎重驮夫,也不过六千。但据城而守,火器之威,必能给胡虏一个大大的惊喜!也能给宣镇内的不法之徒,施以灭顶之灾! 臣得皇上恩重,年不过十六之时,便恩赐于武侯贵爵。臣知道素有人诟病此事,非议皇上施恩过重。这一回,臣誓将臣之武侯之名,名副其实! 皇上,臣请命,出征宣府!” ……LZ191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