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近卫军凭借自己的力量就足够对抗牙军,本不必被牙军像是逗猴子一样,一来二去溜得这么辛苦。眼下近卫军是想战而不可得,想退又要忌惮牙军的追杀。 用大腿想就知道,真神的力量不可能无限加持给近卫军,要不是有这样的限制,大食军队早就无敌了,近卫军也不会有忽论城之败,和阿缓城、怛罗斯城的挫折。 “撤退!”真神丢给了马伦这个命令。祂的语气很冰冷,这是愤怒到极点的表现。然而这两个字落在马伦耳中,他却听出了一种近似“无能狂怒”的意味。 很明显,真神之力不足以跟上官倾城,和她麾下众多兵家战将的战阵之力拼消耗,接连两次降下这种强力的大规模神力,可能已经到了真神的极限。 这份命令意味着,近卫军阻击牙军的战略意图,至此已经完全失败。 这也是马伦第一次碰到,有真神都解决不了的凡间战争、对付不了的凡间军队。他心里不可能没有忐忑不安,真神是他最大的依仗,无论是早年的个人成长、掌权,还是后来的整肃国政、征伐四方。 但是现在,全知全能的真神,不再全知全能了。祂也有战胜不了的对手,也有无法摆平的难题。这是颠覆马伦认知的情况。如果神灵不是万能的,那祂还是神灵吗?就算祂实力强绝,也只是强者而已。 战胜不了牙军,大食还能战胜大唐吗? 马伦心里第一次有了这样的怀疑。 然而,马伦没有时间过多思考这个让他茫然惊惶的问题,接下来,他要面对的情况并不乐观。近卫军必须撤回木鹿城,靠着彼处坚固、完整的防线固守。但牙军明显不会放过他们。 自忽论城之役后,攻守易行,大唐掌握了全部主动权,马伦想要在那波城扭转局面,到现在,因为无法解决牙军的问题,已经是以失败告终。 战火已经不可避免要烧到大食国境,往后的战斗中,除了蒙希塔兹的海军,大食军队只能被动挨打,这是无比憋屈的局面,无论是马伦还是大食军队,这些年来都没经历过这种屈辱。 “必须保全近卫军,让他们摆牙军的追杀,安全回到木鹿城!”马伦脑海里只剩下这个想法。但他很清楚,这个过程不会轻松,能不能实现目标,此刻他心中也没了底。 且战且走、相掩护,是撤军的唯一方法,考虑到牙军的战力,马伦留下了半数将士保持战阵队形,让另一半转变成行军队列,快速离开独莫水。 没有任何意外,在近卫军撤离的过程中,马伦看到牙军又杀回来了。 饶是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他也不住暗自呻一声,心中对李晔和牙军的怨忿,已经到了汹涌如滔滔海浪的地步。 马伦眼睁睁看着牙军军阵中,亮起太般刺眼的光罩,所有的清辉都似乎被噬,他们撞上了有真神之力加持的十万近卫军战阵,这一回,上官倾城选择的是正中位置,很显然,他们是打算彻底攻破近卫军战阵。 牙军没有分兵迂回绕过那十万近卫军,去追击撤走的那部分近卫军,而是集中全部力量猛烈一击。 霎时间,马伦想要将撤走的近卫军叫回来,让他们跟留下的部曲配合,合围牙军——但凡是断后军阵能够住牙军,马伦都会这么选择。 然而,十万人的神力结界,跟二十万人的神力结界,在强弱上有明显区别。牙军的人数劣势,在此时已经可以忽略不计,而上官倾城汇聚了数百名兵家战将,形成的兵家战阵之力,明显胜过了真神之力。 他们撕裂阵型虽然不如第一次那么快,但也不那么慢,至少没有被迟滞在阵中的可能。马伦心知如果自己让撤走的部曲回援,在还没合围住牙军的时候,对方就会破阵离去。 像先前那样。 “完了,全完了......”马伦痛苦地闭上了眼。 且战且走、相掩护的战术,已经无法实现,断后的这十万近卫军,没有任何再离战场的可能,他们只能和牙军战斗到最后一刻。 马伦没忍住自己的泪水。那是修士都是自己的手足同袍,而现在,自己亲自下令,让他们的命都留在了这里。 明的太升起时,这里只会有一地尸骸。 “不必难过,军队就是用来战斗的,埋骨沙场就是他们的归宿,他们发挥了自己的作用,你没有白养他们。” 真神的声音再度响起,“你放心,本座的力量不仅让修士战力大增,也控制了他们的心智,让他们全部战死都不会后退、溃散。他们能够拖住牙军,给撤走的那部分近卫军,赢得回木鹿城的时间。而这一战结束之前,他们也会在牙军身上咬下一大块来。” 马伦愣在那里。 真神的声音漠然至极,仿佛提及的不是十万活生生的人,而是十万颗棋子,没了就没了,只要发挥了用处,就能心里平衡。 但对马伦来说,那是他的同胞。 年少时,他也曾经卑微渺小,只是廷中的普通人,他受过普通人受的,经历过普通人经历的,所以他对普通人也有情。看到十万人即将命丧于此,他心痛难当。 可在真神眼里,十万生灵,好似跟十万草木无异,死掉十万人,对真神而言,好像只是宰了十万只羊。 这让马伦心里格外难受。 他知道真神说的是事实,断后的十万人是一股不小的力量,足够牙军撕咬一段时间,让撤走的部曲能够逃出生天。 如果他留下的人不够多,只怕哪怕全都战死了,也无法阻止牙军太久,以牙军的脚力,还是能追上撤走的人,对战争大局而言,那才是真正的灾难。 这一刻,马伦知道了什么是弱者的痛苦,知道了什么是失败者的无能为力,他的泪水止不住往下淌。 所以他没有走,他静静看着十万近卫军与牙军厮杀战斗,就像是目送自己的朋友们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下这个决定,也不知道自己做这个选择,究竟是要看到什么,亦或是会面对什么,他甚至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 牙军的冲锋之势,是所向无敌的,他们第一次冲阵的时候,耗费了很大力气,战阵之力的光芒消耗不少,变得黯淡许多,可当他们第一回杀穿了近卫军的战阵,搅了近卫军阵型,后续战斗就变得轻松很多。 牙军分成数股,彼此配合着,撕裂近卫军阵型、杀穿近卫军战阵、分割近卫军将士,来去如风,威势如龙。 他们将战场切割成一个个小区域,骑包围奔走,一部分将士利用强弩杀人、扰近卫军阵脚,一部分将士负责正面冲杀。 在这样的打击下,近卫军将士红着眼嘶吼着、咆哮着、喊叫着,依然在轰出术法,依然在挥刀,哪怕是前面的战士,被凶兽战马撞得不断飞起,后面的修士也没有半分惧怕,依然蛮牛一样往前冲锋战。 他们不断受创,被牙军将士的长槊穿膛,被强劲的弩矢寻得空隙杀当场;他们不断飞扑向牙军将士,将对方从战马上抱摔下来;他们不断奔出又不断倒下,被战马碾为烂。 可他们哪怕是倒下了,也死死抓着牙军将士的手臂、保住对方的大腿不松开。 马伦的泪水没有干涸过,他的双手颤抖得愈发厉害,到后来浑身都在颤栗。 他知道,近卫军修士如此悍不畏死,是因为真神控制了他们的神智,让他们都变成了只知道拼杀的野兽,死也不会后退的机器,折断也不会畏惧的刀剑。但他看着眼前这一幕幕,却无法说服自己心如铁石。 他看到的,是他的子民,他的战士,他的朋友们,在为了他的大业,为了大食这个国家,奋不顾身,抛头颅洒热血。 或许在真神眼中,这些被祂掌控了神,连死都不会畏惧的普通人,只是一群愚蠢的、没有自我意识的羊群、牧羊犬,本不会让祂心中有半点儿波澜。就像人们不会因为刀剑折断、箭矢损毁而伤心。 但在马伦眼中,那些近卫军修士,就是他自己。 他无法容忍这样的屠杀,他无法容忍自己的无能,他享受高高在上的优越,但同时也怜惜自己的同袍,他是这群人的王,他平里面对的,是对方信任、崇敬而又忠诚的目光。 他们也有如自己一样的斗志意气,想要沙场建功,载誉而归,显赫人前,受人尊敬,证明自己有实力!他们也有像自己一样的母亲,不那么显贵,不那么功于心计,却有对儿女最深重的,期望着他们从战场凯旋,平安一生。 马伦想起之前出征时,总有白发苍苍老者,身躯佝偻的老妪,在道旁抹泪相送,期望他将他们的女儿完整带回来。而自己每次都会告诉他们,他们的女儿跟着自己,只会挣回荣耀与财富,而不会失去命。 可现在呢? 不知从何时起,马伦汗倒竖,浑身皮肤变得赤红如烙铁,一头长发更是无风直直向夜空飘起。他的泪水已经成了红,那不再是普通的泪水,而是他这个王不甘的血泪! 他的身周,渐渐有浓郁的灵气转飞旋,且在转瞬间就变得无比暴戾,他犹如一个漩涡,让方圆千丈的灵气疯狂向他汇聚,他好似一个燃烧的火人,点燃了这方天地的所有事物。 以他为中心,一道巨大的飓风,徐徐形成,气象万千,威势如渊! 他脚下的地面黄沙飞卷,灵风呼啸呜咽,凄厉如鬼哭,凶猛如呼啸,而在他的头顶上空,夜空无雷而鸣,无电而亮,此起彼伏的气爆声,像是炸开了一座城池的爆竹! 仙域之上真神察觉到了这一幕。 独莫水之畔的李晔看到了这一幕。 无论是真神,还是李晔,脸都有明显变化。 他们受到了一股磅礴的力量,非比寻常,非同凡响,好似火山爆发,又如地龙翻身。这样强大的力量,他们都没在马伦身上发现过!LZ191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