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在边关各自浴血奋战、命时时处于危险中的将士相比,身在长安的李晔眼下更像是个文臣。昔领军冲杀、奋躯在前的经历,好似已经成了一去不会复返的往事,只存在于记忆中。 对此,李晔个人并没有多少慨,他深知这是一条必由之路。 从沙场上走出来,最终站在高位上的君王,总有一天会彻底离开沙场,完成从将帅到帝王的转变。战争受他控制,但他已经无需再亲临前线。 这些年来,南征北战的李晔,已经培养出了足够厚实的班底,各种应有的布局也都做下,若凡事还需要他亲力亲为,皇朝重现盛世就成了一句笑话。 宋娇来递送情报的时候,看到李晔坐在荷花池边的亭子里,被伺候着饮酒赏花好不悠闲,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迈步走过去夺过李晔手中的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又一杯,直到把酒壶都喝空了,这才用示威的目光盯着李晔,一副我看你有没有良心的模样,想要让李晔觉得羞愧。 李晔没有觉得羞愧,反而被逗得哑然失笑,“宋姨最近一定是遇到了什么好事。” 宋娇哼了一声没好气道:“摊上你这个愈发懒惰的家伙,我能有什么好事?” “不会吧?”李晔睁大了无辜的眼睛,“那为何宋姨近来愈发显得年轻了?” 宋娇低头小啐了一口,“就知道胡说八道。” 要说开心事,宋娇自然是有的,青衣衙门已经完成内部整顿。历时短、效果好,堪称雷霆手段,将损失降到了最低不说,还没有妨碍整体运转,一手主导的宋娇自然是其中关键。 现如今,大战虽然已经开始,但毕竟还在初期,大唐境内已经没有契丹细作。及时挖掉了耶律阿保机看向大唐的眼睛,让战争没有受到多大影响,这是让宋娇大大松了口气的地方。 这些时没了心头病,宋娇难免神焕发。 而对李晔来说,国中没了契丹探子,他的无空释门和全真观,又依照早先谋划,在草原上迅速扩充了势力,哪怕暂时还没有大规模行动,但在不久的将来,绝对可堪一用。 此消彼长之下,李晔对这场战争获胜的把握就大了几分,心情也很难不愉悦。 自古以来,草原民族的人心,都是最难控制的。中原皇朝能够短暂征服他们,甚至将其中的强大部族灭掉,但历史证明,草原牧人从来不曾消失,也不曾被中原皇朝彻底统治。 而他们只要一强大起来,就会南侵,这是不曾被真正解决的难题。 李晔要统治草原牧人的心,通过宗教控制他们的思想,是目前看来绝对可以一试,而且效果必然不错的手段。 等到再多些年,不缺粮食的大唐,能够在草原气候变化之际,也能保证他们的体不被饿死,那么身体和神同时被皇朝统治的草原人,还有什么南侵的理由? 像耶律阿保机这种草原英雄,再是被人敬重,在大唐的这种策略面前,李晔也不相信,对方还能在草原上卷起什么风浪来。 宋娇跟李晔说了一下眼下的战况:王建在南诏步步为营,进展颇为顺利; 李岘、南第一和归义军在有援军的情况下,也将回鹘大军死死挡在关外,对方虽然攻势凶猛,奈何匠作监新造了许多强力军中法器,别的姑且不言,仅是四五十架法器弩,就让回鹘攻城战士苦不堪言; 赵破虏率羽林坐镇妫州一线,长宁、元从两军据守平州,骁骑军把守蓟州,都挡住了契丹兵锋,虽然一时没有大胜,但契丹要击败他们,也非一时之功。 李茂贞伤势复原得快,现如今坐镇幽州,掌控北境战局,还未出动的虎卫军,是她防备契丹奇兵的筹码,预计会调入檀州前线。 总而言之,各处战事平顺,虽然没看到迅速取胜的希望,但在目前形势下,也不至于被耶律阿保机攻破防线。 说完这些,宋娇放下汇总的文书,叹了口气对李晔道:“上官倾城不肯回来,只是也不再提领军出战,只要求镇守边城。” 李晔了眉心,对上官倾城的态度也是倍无奈。他已经下了几次命令,让上官倾城回长安养伤,这妮子却平生第一次不听调遣,每回他的命令下达,都会有求战书信回来。 “她要呆在边城,就呆在边城吧。”李晔知道对方的伤势不是旦夕就能康复的,虽然担心她的安危,但也不想强求什么。 而这还不是关键,牙军骑折损超过九成,她手里没了嫡系战士,兵家名将的战阵威力大大减小,如何补足、训练将士,才是李晔需要为她解决的核心问题。 现如今,长安军各部都有战事需要负责,而补充新兵又非短时间能起到效果的,李晔认为此战已经没上官倾城多少事,她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这才是让她回来的本原因。 宋娇禀报完各处军情后,并没有立即离开,于是李晔独自赏荷的情景,很快就变成了两人看花。 饮酒赏花,虽然是风雅事,但李晔和宋娇谈论的话题,却是跟风花雪月半点儿也不沾。 “北口守将探知关外有契丹大军活动,游骑军情传回的路途中,曾经被契丹骑追杀,幸亏无空释门和全真观搭救——他们既然能带草原牧人出战,从这一点上说,力量已经是不容小觑。” 宋娇目光灼灼的看着李晔,“从道门到全真观,从释门到无空释门,从儒门青州儒门,现在又是扬州儒门......从击败李克用,收服赵破虏,到击败高骈,岐王拱手送关中,再到克复河西,收降王建...... “从沉云山下来后,你一路南征北战,收服的人比杀得人都多,收服的力量也比灭掉的力量强。正因如此,短短数年之内,你就让大唐坐稳了中兴之实,让皇朝有了再建盛世的趋势, “你走的这条道路,跟寻常君王不同,这难道就是你的成功之道?” 李晔摊摊手,“什么成功之道,这是帝道。” 宋娇凝神问道:“何谓帝道?” 李晔笑了笑,“能御使天下者,方为帝王。” 宋娇怔怔道:“你不仅御使了天下能御使的力量,连仙域的仙人,异域的妖族,都在为你效力,那这岂不是?” 李晔点点头,“你说的不错,这大概更应该叫作帝御仙魔。也惟其如此,我才能图谋盛唐功业。” ...... 妫州与平州打得火热,蓟州也没闲着,但耶律阿保机却不在这些地方,他的王帐立在檀州之北的草原深处,位在中心,辖制四方。 “这般说来,大军准备良久,布置多时的计划,因为百十个寻常唐军游骑,而毁于一旦了?”王帐里,耶律阿保机面低沉。 禀报军情的司近部大将耶律敌鲁古,头汗水,低着头不敢多言。 作为耶律阿保机心腹,又是以智慧著称的存在,耶律敌鲁古当然知道,为了准备这场突袭檀州的战斗,对方花费了多少心血。 耶律阿保机盯着耶律敌鲁古:“大军一直不攻檀州,固然是因为北口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但在平州、妫州攻势猛烈的情况下,唐军就会调动兵马前往这两地增援,只要檀州空出来,我们就能从唐军防线中央突破,直取幽州! “而现在,大军的行动却因为你没能解决百十名游骑,而平白暴在唐军眼前,你这个司近部大将,现在已经不中用到这个地步了?” 察觉到耶律阿保机的怒意,耶律敌鲁古只能跪倒在地,甘愿受罚。 契丹之前不攻檀州,唐军自然不会认为契丹一直不会攻打。 但兵家之道,本就是虚虚实实。只要契丹大军行踪隐藏得好,唐军确认北口关城之外,没有契丹大军,那么在东西平州、妫州两处战场,都力倍增的情况下,将后续兵力优先投入这两个地方,是理所应当的。 北口边城地势险要,寻常不易攻破,在兵力有限的情况下,边军依仗地势固守,李茂贞不给派遣过多守卒,是完全说得通的。 而据契丹之前的探报,唐军北上的大军,拢共只有五十万军,就算加上卢龙军依然不多,而契丹兵马数倍于此。 唐军几线作战,兵马调配和与之匹配的粮秣、军械等后勤运输,自然力庞大、捉襟见肘。以大唐现在的能力,也本无法在眼前这种形势下,供给北境百万大军。 “你这颗人头,暂且寄在你肩膀上。一百军,自己去领!”耶律阿保机最终冷冷说出这句话。 耶律敌鲁古如蒙大赦,连忙谢恩。 其实他也觉得冤枉,为何五百骑,配合眼线斥候游骑,会截杀不了百余唐军。最诡异的是,这五百骑,最后一个都没回来,这就让耶律敌鲁古难以在第一时间,清楚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耶律敌鲁古领完军,捂着股一瘸一拐的回来,下拜道:“大王,现在我们奇袭北口的计划已经暴,接下来是不是该离开此地,寻找新的可以突破的战场?” 耶律阿保机饮了口酒,目光深邃,悠悠道:“为何要离开?将计就计便是。”lZ191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