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晔这话并非空来风,委实是飞鸿大士的描述如此确,只能让人联想到这一点。然而话一出口,李晔就到滑稽。这三年来,他虽然跟飞鸿大士朝夕相处,共同应对秘境的考验,但彼此之间再清白不过。 所以李晔虽然说出了这话,但并不认为事实会是如此。而且他很快就后悔了,毕竟这样的话说出来,很有冒犯飞鸿大士的意思,只怕是跟找打无异。 不过飞鸿大士并无怨怒。 不仅没有怨怒,还神认真。她随后说出来的话,让李晔差些惊掉下。 她说:“大抵就是如此。” 李晔很严肃的看着她:“你确定?” 飞鸿大士白了他一眼:“你觉得呢?” 既然飞鸿大士这么说,那就八九不离十,虽说他俩现在修为被完全制,差不多成了普通人,也无法内视身体,看到新生物的生长,但到底不会全然无觉。 李晔沉默下来。 他只能沉默。 不仅沉默,他还到啼笑皆非。 良久,他抬头看天:“天意难测。难道真要我们在这过一辈子普通人的生活?” 作为修士,尤其是飞升成仙的大修士,成长轨迹自然跟普通百姓不同。修行从来都是第一要务,不会去地里劳作,也不会去考虑柴米油盐,从这个意义上说,修士是与普通生活分隔的。 现在看来,秘境的这道关口,就是要让李晔和飞鸿大士,完全回到普通人的生活当中去。 如若不然,秘境也不会连新生命都折腾出来。 事实证明,李晔想得不错,飞鸿大士十月怀胎,果真就要生产了。 这一黄昏,结束了一整的辛勤劳作,李晔和飞鸿大士踩着梯子,爬上屋顶并肩坐着,共同欣赏夕美景。 李晔憋了半响,末了扰头道:“要不要去给你找个产婆?” 因为着大肚子,只能半躺在茅草屋顶的飞鸿大士,没好气的横了李晔一眼:“我自己能行。” 李晔惊异道:“你生过孩子?” 飞鸿大士差些咬了舌头。 如果之前没生过孩子,没有经验,要自己给自己接生,难度可谓不小。 李晔盯着飞鸿大士,仿佛要在她脸上找出一朵花来:“在佛国,你就是普通百姓心目中的神,然而世间之事,你若没有都体会过,还有不了解的,那何谈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如何在百姓需要的时候,去帮助他们?譬如说,送个子......” 飞鸿大士黑着脸道:“我是修士!” 李晔长长哦了一声。 这意思当然分外明确,我只是修士,不是百姓以为的无所不能的神。 换言之,几乎所有修士,都不是无所不能。 大抵只有到了圣人境,修士才有资格去谈论所谓的无所不能。 李晔望着天叹息道:“所以说,这世上没有神啊!” 飞鸿大士冷冷道:“没有神,却有仙!” 所谓仙,指的自然就是那些仙人境的大修士了。他们当然跟所谓的神不一样。他们只是强大的修士,追求自我力量的修士,而不是造福苍生,体察民间疾苦的神。 李晔没有反驳飞鸿大士,眼看着太就要落山了,他站起身拍拍股,话锋一转,正经道:“我还是去找个产婆来吧。” 飞鸿大士:“......” 李晔说完话就跳下了屋顶。他虽然暂时没有了修为,但毕竟身强体健,茅草屋也不高,跳下去轻而易举,然而他刚落地,背后就传来了飞鸿大士的大吼。 飞鸿大士:“你给我回来!” 李晔转身,仰头看向飞鸿大士,认真道:“你难道要我给你接生?” 从他的视角看过去,金的光正好从飞鸿大士背后洒过来,让对方看起来美轮美奂。 然而飞鸿大士的举止,却完美破坏了这美好的意境,她对李晔怒目而视:“你先给我下去!” 没了修为还着十月怀胎大肚子的飞鸿大士,当然行动不便,偏偏她还要上屋顶看夕,这一上一下的折腾,都得李晔小心翼翼的搀扶帮忙。 李晔摇摇头,大命苦:“这孩子又不是我的,凭什么我要像伺候祖宗一样伺候你?”话虽如此,李晔还是乖乖爬上屋顶。 前面三年的生活固然辛勤而且贫困,两人也时常饿肚子,间或还要被电刑伺候,但大体还是融洽轻松的,因为两人知道这是秘境考验,所以心态都不错。 三年的生活,让飞鸿大士成了凡人。至少在言行举止上,不再如之前那样老是古波不惊,一点也不生动活泼,像画中人一样。 然而自打怀了孕,尤其是近些子快要生产了,飞鸿大士脾气见涨,喜怒无常,俨然是老祖宗模样,常对李晔吆五喝六,跟寻常十月怀胎的妇人几乎没有二致。 如此“普通”的飞鸿大士,让李晔在觉得有趣的同时,也暗暗叫苦。 叫苦其实是因为不忿、委屈。 孩子又不是他的...... 但这话李晔很少拿出来说,毕竟怎么听都十分怪异。 当晚,茅草屋里热闹了半夜,产婆和帮忙的妇人来来回回,一盆盆热水端进端出,当然,最有震撼力的,还是飞鸿大士临产的叫声。 她好像打定了主意,要完全做一个普通人。 李晔坐在院子里的木墩上,望着灯火通明的屋子出神。在他身旁,围着村子里赶过来的大批群众,都在一个劲儿的安他,劝他不要着急。 李晔一点都不着急,飞鸿大士虽然叫的厉害,但明显不会有什么事,秘境是要她体验生活,当然不会死她。 折腾了一两个时辰之后,随着一声响亮的啼哭传出,霎时间李晔浑身一震,犹如给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整个人受到一股莫大的恐惧,好似被拉入了深不见底的深渊。 孩子还真出世了。 当孩子被脸笑容的产婆,抱到李晔怀里的时候,他整个人脑袋都是空白的。 好不容易从众人的恭喜和喧闹声中回过神,李晔抬头看天,长叹一口气。他知道,苦难的生活算是开始了。 事实还是不出李晔所料,接下来的生活变得更加艰辛,因为多了一张口的关系,他的劳作得更加卖力,尤其是......没过几年,飞鸿大士竟然又生了两个娃...... 他和飞鸿大士之间,当然还是没发生啥事。 李晔固然觉得不忿,但飞鸿大士却更是恼火,毕竟,十月怀胎是个辛苦活...... 好消息是,自打生了娃,飞鸿大士脾气又变了,这回是变得十分温和,俨然相夫教子、贤良母之态。要是放在以前,李晔一定会十分惊恐,难以接受,毕竟那是飞鸿大士。 但是多年的夜相处,共同的辛苦劳作,已经让彼此之间再无距离,对飞鸿大士情的转变,李晔觉得理所应当、顺理成章。 还有更顺理成章的事。 李晔和飞鸿大士在变老。 这还不是让李晔觉最坏的。 因为有更坏的......随着身体的衰老,他开始生病......有时候变天都会酸背痛。最严重的一回,他到山里打猎,不小心摔断了腿,在上躺了三个多月。好在那会儿家里不止他一个劳动力,这才没被饿死。 又是黄昏时候。 李晔沿着梯子攀上屋顶,来到飞鸿大士身旁坐下,对方正看着天际的夕出神。眼前的景着实不错,广阔的农田外有一条蜿蜒的河,一直淌进远处的荒山野岭,夕悬挂在河尽头,河面波光鳞鳞,煞是好看。 多年的贫苦生活中,飞鸿大士唯一没变的好就是看夕。 但是李晔刚坐下,还没来得及消解整劳作的疲惫,飞鸿大士就偏过头看着他说道:“知道今天是什么子吗?” 李晔捶着老寒腿,瞧了一眼飞鸿大士眼角的皱纹,“你生?” “是大郎的生辰!”飞鸿大士正经道。所谓大郎,指的是他们的大儿子。虽然严格意义上说,那并不是他们的儿子。 李晔不解:“那又如何?” 飞鸿大士不无埋怨的看了他一眼,却没有怪他什么,而是兴致的说道:“大郎已经到了娶的年龄,是时候给他张罗一门亲事了。今天去买盐的时候碰到了王婆,咱俩还聊了这事儿,我和她都觉得老徐家的小娘子不错,聪明又懂事,股也大,一看就是好生养的......” 李晔听着听着就愣住了。 飞鸿大士说着说着也愣住了。 两人相对默然。 良久,李晔无奈的笑了一声,摇头道:“二十年了。我们竟然已经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年!” “二十年了,秘境还是一点提示都没有。”飞鸿大士不无唏嘘,然后她拢了拢鬓角的丝发,忽然声音又中气十足起来,“等解决好大郎的亲事,就该轮到玉儿了,她也到了及笄之年......” 李晔:“......” 时光荏苒,很快又一个二十年过去。 夕西下,李晔和飞鸿大士一起坐在院子里,在大槐树下乘凉,望着柴扉外的农田发呆。 屋顶是上不去了,因为他俩已经老到两鬓斑白,连走动都很困难了,本攀不上梯子。四十年的艰苦劳作,让他俩衰老得很快。 田里有几名壮年、青年男子在劳作,厨房有妇人在准备饭食,院子里还有几名孩童在追逐打闹——那几名孩童,不是他俩的孙子,而是重孙。毕竟这是一个大家十几岁就结婚生子的时代。 李晔耷拉着脑袋半睡半醒,样子虽然难看,好在没有口涎出,旁边的飞鸿大士望着夕出神半响,回过头来看了李晔一眼,见对方一动没动,半天也没说句话,不由得脸变了变。 她赶紧推了李晔一下:“李晔,你可别在这睡了,容易着凉!” 李晔睁开朦胧的双眼,略有些茫然,半响才清醒过来。看到他这副模样,飞鸿大士松了口气,“你可吓死我了。” 李晔笑了笑:“你还以为我睡死了不成?” 飞鸿大士费力的挪了挪身体,稍微换了下姿势:“那可不一定。” 李晔看向天边,不无慨道:“放心,我一定死在你后面。” “那你可得卯着劲儿,就你那身体,去年冬天就差些没熬过来,可别哪天就起不来了......总之也别着凉,这要是病了,可能就好不了了......”飞鸿大士说着说着,声音就小了下去,脑袋渐渐低垂,灰白的头发在夕下若有金辉。 李晔等了许久,也没听见下文,不由得好奇回头,待看到飞鸿大士的模样,好生怔了怔。随即他像是应到什么,眼神巨变,连忙颤颤巍巍伸出手,去触摸对方的鼻息。 果不其然,飞鸿大士已经没了声息。 收回手,李晔神反而平静下来,他发自肺腑的轻松笑了笑,“辛苦熬了这么久,终于让你死在了前......” 话没说完,他的手就垂落在身侧,双眼缓缓合上。 临了,脸上还带着笑容。像是胜利。LZ191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