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笛得知这个消息后叹了口气,虽然伤怀,但并不意外,只是有点可惜齐朝的大好基业。他平静赴死,却在最后关头被一队神秘人救下。神秘人不肯透身份,不肯和他多说话,但是对他的态度却很恭敬。耿笛看在眼里,心里渐渐有了猜测。 这队人一路向北,风越来越干冷,最后都带上了沙尘和干草的气息。最后一次转车时,耿笛被蒙上了眼睛,在周围兜了好几个圈子,终于在一个黄昏踏入实地。 耿笛知道,大本营终于到了。 耿笛眼睛上的黑布被撤下,因为长时间蒙着眼,突然接触到光线时他有点适应不过来。耿笛动用多年从军经验,迅速让自己恢复行动力,他蓄力到一半时,帘子外传来一阵哒哒的脚步声,随后一个小孩子掀开厚重的棉帘跑进来,飞扑到了耿笛腿上:“阿公!” 耿笛怔了怔,不可置信地将孩子抱起来:“七郎?” “阿公,何叔叔说你今回过来,你果然来了!”耿七郎抱着耿笛的脖子,亲昵地蹭着他的胡须。耿笛突然老泪纵横,他一生戎马,对几个儿子倾注的时间力少之又少,后来好几个儿子甚至先于他死在战场上。唯有小孙子给了他人间最质朴的亲情,让他在京中这一段时间过得踏实又贴心。耿笛被朝廷带走时别无牵挂,唯独放心不下自己的小孙子。他年纪一大把,上过最凶险的战场,也上过最辉煌的庆功宴,他这一辈子已经活够本了,可是他的孙儿还小,不能跟着他一起死。 耿笛拜托了许多人,但是他心底隐隐知道,慕容家的人最心狠,他们不会给自己留有隐患,七郎多半是活不成了。耿笛被人劫走,已经心如死灰,可是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今生竟然还能看到七郎。 耿笛在狱中被人拷打也没过怯,如今抱着自己失而复得的孙子时,却控制不住热泪滚滚。他擦干眼泪,仔细地看着七郎,然后将他放到地上,说:“七郎,你阿娘也在这里?” 七郎点头。耿笛说:“先出去找你阿娘,阿公有话和他们说。” 耿七郎听话地出去了。等孩子走后,耿笛嗓音喑哑,缓缓说:“老夫可否请你们主公一见?” 门帘外走进来一个青衫中年男子,他对耿笛拱手作了个揖,道:“耿笛老将军,久仰大名。” 耿笛盯着青衫男子看了一会,笃定地问:“你便是七郎所说的何叔叔?” “是何某。”何广站起身,温文儒雅,笑道,“老将军保家卫国,何某敬慕已久,却碍于身体不争气,无法亲老将军。请老将军恕罪。” 耿笛摆手,说道:“何公恐怕谦虚了。你们能从卫军的手里救下我,还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七郎和我小儿媳从邺城接出来,手段可见一斑。老夫一介武人,怎么敢当何公亲自接?” 何广听出来耿笛似乎误会了什么,他笑容不变,说:“老将军这样认同我们是我等之幸,不过,老将军,我并非主宰。我们主公另有其人。” “哦?”耿笛意外了,他见何广身材消瘦,却自有一股胜券在握的气场,他便以为眼前这人就是此次行动的头领。没想到,何广竟然还不是主公?耿笛好奇了,问:“何公足智多谋,风度倾人,竟然还不是主公。能让何公甘心追随的人,不知该有何等风仪?” 何广笑而不语,他转了个话题,脸上的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老将军是聪明人,想来如今不必何某多说,老将军已经猜得差不多了。既然如此,何某也不和老将军兜圈子,不妨直说了罢。老将军对如今天下形势怎么看?” 耿笛脸也沉下来,他眼神苍老但并不浑浊,如年老的鹰隼般,即便羽尽数落也不减其锐利:“我朝立国多年,下和南廷隔江而治,西和北周针锋对峙。我等不过一介武夫,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哪里知道天下的形势?圣上接下来打算做什么,天下的形势就如何发展。” 何广笑容更加温和儒雅:“皇帝亲信佞,无故猜忌耿老将军,几度将老将军下狱不说,还差点害死将军。都到如此地步,老将军还是不肯另栖其主?” 耿笛良久不说话,过了一会,他目慨,叹道:“老夫一辈子打打杀杀,曾以为我最好的归宿便是死在战场上,死后能落个棺冢便是大幸。如今能再看到我年幼的孙儿已经是意外之喜,老夫谢你们主人的心,可是,大丈夫一生但求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地。你们主人想做的事,老夫不能答应。” 何广暗暗皱起眉,他们费了大功夫才将耿笛营救出来,就是看中了耿笛在西南边境的影响力。早就知道耿笛固执又愚忠,但是何广没想到他竟然这样难搞。如果耿笛不配合,那他们的起兵威胁很大,兵力也不足以抗衡驻守潼关的耿家军。 慕容檐离开兖州后,马上和军中人接头,悄悄回到慕容氏的起家之地,怀朔镇。怀朔是六镇之一,北疆六镇曾是前朝最重要的军事力量,鼎盛时王孙贵族、鲜卑权贵以及世家肱骨之才全都争相来六镇服役,朝中军中一大半实权之臣都是提拔自六镇。 六镇本就民风剽悍,自那时起发展成纯粹的军镇,城中没有民,家家户户都是军户,无论男女老少都习武练。后来前朝迁都,一部分鲜卑贵族留在六镇,另一部分跟着前朝迁去洛。后来这部分迁都的贵族趁着改革攫取权力,成了既得利益者,反而是留在边关、镇守家园的传统鲜卑贵族被边缘化。之后六镇的权力被一收再收,六镇军户经济困顿,政治话语权失,忍到最后忍无可忍,爆发了六镇之。 前朝迁往南边后沉享乐礼佛,军队怎么可能打得过以骑兵立足的六镇军,前朝皇室费尽全部力气镇了六镇起义,但是也耗尽了自己的气数,反而在平过程中培养起一大批军阀权臣。比如如今的北齐慕容家,便是出身怀朔镇,最后被前朝招降,再比如慕容家的死对头北周贺兰氏,也是出自同属六镇之一的武川镇。 前朝虽然镇了六镇之,可是也最终亡于六镇之人的手中。慕容和贺兰两个家族取而代之,步入兴盛,然而六镇却无可避免地渐衰落。再加上朝中尹轶琨权,许多传统鲜卑家族被接连排挤,这些人私底下已经不许久。何况还有一点,如今皇帝是明武帝第二子,一直都不是作为继承人被培养的,真正出面和众家族年轻子弟际的乃是前太子。东之变爆发后,一朝天子一朝臣,常山王宠幸尹轶琨这等亲信,原本的军阀家族的地位越发尴尬。所以于公于私,不管出于私人情还是前途考量,鲜卑族中暗地支持慕容檐的人都不少。当初慕容檐能在常山王的天罗地网中离开京城,这些人出力不小。 如今西南小股不断,周军也在边境虎视眈眈,皇帝疲于镇叛,无力关心其他,这是最好的扩张势力的时期。而怀朔等地地处偏远,当地家族急需立功机会,还战力储备一,简直就是天赐的据地。慕容檐回归军中,第一站便是怀朔。明面上慕容檐只是一个年轻的新入伍的军将,可是有基的家族都知道,这位究竟是何人。 慕容檐带着面具出入怀朔军营,许多人心知肚明,但是一点点风声都没有到城外。这也是军镇的好处之一,家家户户都习武,多年来彼此知知底,脸生的外人本探不进来。 何广原本还担忧北镇民风剽悍,桀骜不驯,不知道能不能顺利收服,然而这些事情在慕容檐亲临后刃而解。慕容檐独来独往,出入必带面具,有人对此不,可是在慕容檐轻轻松松以一胜多,接连挑翻好几拨人后,所有的质疑都变成心服口服。六镇尚武,这些人难管教,但是只要被他们认可,忠心也毋庸置疑。 毕竟慕容家便是从怀朔走出来的,还是那时全镇的武力巅峰。慕容氏自从掌权后别的事不好说,但是武力从不会倒退。 小半年的功夫,北镇已经基本收服,这些人本来就和慕容檐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后身家也系在慕容檐身上,可以说是慕容檐的亲兵。其他地方的兵力不足为惧,唯独耿笛麾下的耿家军,常年驻守边关,身经百战,兵强马壮,是个不小的威胁。 收服耿笛是他们计划中很重要的一环,甚至先前耿笛被皇帝下狱,也是他们离间计的一部分。何广今奉命前来拉拢耿笛,没想到他情牌打了这么多,耿笛还是不为所动。何广皱眉,最重要的一环出错,这可不妙。 何广不信,再劝:“耿老将军,我等仰慕您的高义,可是如今皇帝不仁,佞横行,残害忠良,你何必替差点害死你的昏君卖命?不如……” “皇上如今所作所为都是被人蒙蔽,老夫只恨不能杀了那些卑鄙小人。”耿笛苍老的眼睛中迸发出人的光,“只可惜老夫无能,不能唤醒圣上。然而主不仁,臣却不能不忠。老夫就是死在尹轶琨那个孙子手上,也不会另投他营,背君叛国。” 耿笛闭住眼,一副“我意已决不必再劝”的神情,说:“老夫心愿已了,何公不必说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何广皱眉,耿笛固执的超乎他想象,颇有些难以下手。何广正打算放弃,门窗后忽然传来一声轻笑:“将军这一番话正义凛然,可是也不过动你自己罢了。你口口声声为国为民,那我问你,你忠的,到底是国,还是君。” 何广吃了一惊,惊喜地回过头去。方才还态度如铁一般的耿笛猛地睁眼,眸子中迸发出不像是他这个年龄的亮光。目光如炬,锐利深邃,这才是属于一个名将的眼神。 “你是谁?” 何广快步走到门边,因为走的太快,都不小心呛了口气,忍不住开始咳嗽。他亲自拉开帘子,一边咳嗽一边说:“见过少主……主公,您怎么来了?” 耿笛蹭的一声站起身,目光灼灼地盯着门外。暮四合,夜风猎猎,外面的天空早就黑的结结实实。因为背光,耿笛盯着那里看了许久,才慢慢看清对方的身形。 他一声银甲,头戴银冠,上束着繁复的带,侧边挂着一柄细长的刀。厚重的铠甲越发显出他修长的腿,劲瘦的,拔的肩膀。然而对方脸上,越覆盖着一张冰冷的獠牙面具。 耿笛瞳孔不自觉放大,手上的青筋鼓起:“你是何人?” 一只漂亮有力的手停在面具下方,他的手指在什么地方随意一扣,就这样取下面具。屋里烛花突然发出一声爆裂声,火光摇摇晃晃,地上的影子也变得跳跃不定。银面具握住他手中,随意地转了一圈,他抬起眼睛,薄轻启:“耿将军,好久不见。” 耿笛眼睛瞪大,几乎目眦尽裂。他震惊地看了一会,猛然跪下身,脸上老泪纵横:“琅琊王殿下,您还活着!” 第118章 等我 耿笛跪在地上,老泪纵横。自从章武七年东血悲剧之后,朝中再无人见过那位聪慧的小皇孙。坊间不乏传言,说太子嫡幼子琅琊王并没有死,他还活在世间,在合适的时机就会出来拯救苍生。甚至有人说明武帝给最宠的小孙子留了一笔秘密宝藏,将他藏在深山里,故而这么多年皇帝都搜不出来。 民间说什么的都有,朝中也有人私底下讨论此事。耿笛内心里同样希望出现一个明主,终结常山王和尹轶琨的黑暗时代。然而耿笛自己也知道,民间那些传言,绝大多数都是百姓不堪皇帝暴统治,故而编出一个虚无缥缈的皇孙形象做神支撑。事实上,那个孩子失踪时才十三岁,这么多年的追杀下,哪里还能活下来呢?即便能活下来,朝不保夕,时刻笼罩在被发现的影下,又哪里能读书成材? 耿笛这次被人劫走,他猜想过许多种情形,他想过或许有人要造反,或许是某位皇子王爷想篡位,再糟糕一点是柔然人、突厥人乃至赵国人。但是耿笛怎么也没想到,他在那张面具下面,看到的是这样一张美到极致的脸。 即便经年未见,可是这样近乎超想象的美丽,此生不会再有第二人。耿笛至今深刻地记着他第一次见慕容檐的情形,那是在明武帝除夕年宴上,众王孙公子、文官武将都要出席,耿笛也受邀在列。东的礼乐钟鼓奏响时,同僚悄悄碰了碰耿笛衣袖,远远冲着人群指了一下:“那位便是琅琊王。” 耿笛抬头,看到了人群中的那位天之骄子。慕容檐那时才十二岁,骨架尚未长开,颀长拔,致的雌雄莫辩。习武之人对长得好看的男子多少都有偏见,可是耿笛看到慕容檐,良久都说不出话来。 琅琊王美姿容,世人皆知。然而当他们看到慕容檐时就会知道,美丽的皮囊在他面前只是陪衬,那种漫不经心的杀气,危险又美丽的气场,才是慕容檐真正致命之处。 后来东的事情传来,耿笛深深叹息。他一度以为,琅琊王已经死了,东之案平反只是众人一厢情愿的想法。天底下哪有救世主。 谁知道,竟然真的有呢。 耿笛老泪纵横,一只手扶在耿笛的胳膊上,稳稳地将他扶起来:“将军请起。” 耿笛随着慕容檐的力道站起身,他垂眸看慕容檐的手,心里不无吃惊。耿笛戎马一生,几乎一辈子都在军营里生活,什么是真材实料什么是花架子他再清楚不过,简简单单一个扶人的动作,耿笛很明显受到慕容檐惊人的腕力,以及胳膊上畅有力的肌。 不知不觉耿笛心里的忌惮又上一层,隐姓埋名五年,慕容檐非但在天罗地网中活了下来,还无声无息地发展出自己的势力,连武艺都没有松懈。耿笛自问就是巅峰时期的自己也做不到如此,而慕容檐才十七岁,就已经有这样的心手腕。 明武帝说的没错,小皇孙琅琊王最肖先祖,更甚者,超于他的祖辈们。 何广费尽口舌都没能打动耿笛,慕容檐只是说了两句话,扶了耿笛一下,耿笛就已经心澎湃,动的眼神发光。两人相对坐下后,耿笛擦干眼泪,自哂笑道:“老夫失态,让琅琊王见笑了。” “无妨。”慕容檐淡淡说,“耿将军一生保家卫国,苦守边关,乃是不二功臣,结果却被人陷害。是慕容一族对不起将军。” “殿下这是说什么话。”耿笛连忙摆手推辞,“承蒙明武陛下不弃,将潼关等地托付给老夫。能为先皇效力,乃是我耿家一门儿郎的荣幸。” 慕容檐注意到,耿笛巧妙地换了个说法,他说的是“为先皇效力”。慕容檐笑了笑,应道:“将军客气,耿家门的贡献我们都看在眼里,将军尽可放心。” 耿笛也笑,随后问起慕容檐这几年的经历,两人一来一回俱是暗话,每句话中都藏着许多机锋。说到最后,耿笛眼含热泪,叹道:“殿下小小年纪便有这等襟见识,老夫自愧弗如。太子和太子妃殿下在天有灵,终于能瞑目了。” 何广一直站在旁边听着,听到这里,他眼神动了动,开口道:“公子成材固然是太子之所望,然,东和殿下身上的冤名亦是太子毕生所憾。不将这些污名洗刷干净,太子九泉之下如何能安心?” 谈话终于进入正题,慕容檐真身出来相见,耿笛追忆了半天先帝时期的事情,总不能是真的在叙旧。太子被老师诬陷有谋逆之心,百口莫辩之下自刎以证清白,整个东除了慕容檐,无一幸免。而东血案的元凶如今却高坐金銮殿,肆意行乐。想要为废太子平反,还能怎么平? 在座几人对此都心知肚明,耿笛方才对另投阵营拒之千里,可是如果幕后人是慕容檐,那情形就完全不一样了。耿笛见到慕容檐的那一瞬间决心就动摇了一半,现在近距离听慕容檐谈吐说话,观慕容檐举止行为,耿笛剩下的那一半坚持也消弭于无形。耿笛固然想当一名忠臣良将,在史书上留一个好名声,所以皇帝猜忌时他慨然赴死。然而耿笛能死第一次,却无论如何都不想再试第二次。人死过一次才知活着的可贵,何况,死在那些个小人手里,也太憋屈了。 耿笛片刻之间就算了一笔明账,他死里逃生,即使回去继续效忠当今皇帝,皇帝也未必信他,到时候还会连累耿氏一大家子。相反,跟着慕容檐,能大展手脚,不必受佞小人的气,慕容檐本人亦是一个值得追随的明主。最重要的是,耿笛十分怀疑,他如果不答应,恐怕今就走不出这扇门了吧。 双方都在不断博弈,现在何广捅破了最后那层窗户纸,耿笛也拿定了最后的决心。他站起身,对着慕容檐三跪三起,这是臣子拜见君王最正式的礼仪:“臣耿笛于殿下高义,代表耿氏一族儿郎,愿追随殿下身侧,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 从秘密院落出来后,何广快走两步追上慕容檐,含笑对慕容檐抱拳:“恭喜殿下,喜得潼关十万兵力。” 慕容檐一直清冷疏离,听到这里他眼中攒出些稀薄的笑:“先生运筹帷幕,谨慎擅谋,此一役功不可没。” 两人对视而笑,默契地略过了这个话题。耿笛最开始遭遇危机的时候,其实慕容檐早就知道,如果他想,他甚至可以提前灾难消除。但是他没有,而是任由猜忌发酵,最后耿笛不得不回京明志,几番下狱,生死悬于一线。慕容檐一直袖手旁观,直到耿笛真的要遭遇危险了,才出手救下他。 毕竟没有对比,如何能区分出昏君和明主。没有大厦将倾,如何能力挽狂澜。 他们这场谈话进行了许久,慕容檐接到消息的时候刚过酉时,现在已经黑的看不见五指。何广身体不好,站在风里吹了一会,又止不住咳嗽。慕容檐让常大将身体差得像纸片一样的何广送回去,自己则独自一人,慢慢往住所走。 走进一条小巷时,身后的街道突然爆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新年已至,儿童的嬉笑声老远就能听到。慕容檐下意识地停住脚步,回头朝身后望去。 他所在之地是一片漆黑,连星光都照不进来,而几步之遥的街外,儿童穿着大红棉衣,到处跑着点爆竹。短短几步的距离,竟然像是隔了一个世界。 慕容檐静静地看着,忽然想看看今的月亮。等他抬起头才想起来,今三十,无月。 慕容檐望着深不见底的苍穹,过了一会角轻轻一勾。他怎么会犯这样愚蠢的错误呢?可是每次想她的时候,他就想看月,看风,看一切可以传很远的东西。万中大概只有一次的几率,他身边的这阵风会拂过她的发梢,他凝视的月亮也会照进她的眼睛。即便可能很低很低,他也想试试。 因为,这是他唯一可以接触到嘉嘉的方式了。慕容檐解下自己随身佩戴的短刀,屈指在刀刃上击出清越的敲击声。 去年的现在,他刚刚为虞清嘉挽起长发,结发为夫,恩两不疑。再不济,七月份的时候,他都在嘉嘉身边,听她唱子夜歌。 谁能思不歌,谁能饥不食。今夕已别,合会在何时? 慕容檐在心底无声地说,嘉嘉,等我回来。 . 新年来临时,城中佛寺撞起悠长的钟声。伴着余韵绵长的钟声,城烟火齐鸣。 虞清嘉坐在窗前,抬头去看天上的烟火。烟火在她脸上投下一阵阵光晕,她的眼睛亦闪闪发光,仿佛倒映着浩瀚星辰。 仅仅是想着他的事情,虞清嘉嘴边就忍不住出笑意。狐狸那么不耐烦礼节的人,现在一定已经睡了吧。 虞清嘉手里握着去年慕容檐为她绾发时的那只白玉簪,朱轻启,低声唱歌。 夜长不得眠,明月何灼灼。想闻散唤声,虚应空中诺。 今夕已别,合会在何时?明灯照空局,悠然未有期。 “狐狸。”虞清嘉望着烟火,对着空无一人的室内,低声说,“新年快乐。” 作者有话要说: 谁能思不歌,谁能饥不食。今夕已别,合会在何时?明灯照空局,悠然未有期。不见东水。何时复西归。夜长不得眠,明月何灼灼。想闻散唤声,虚应空中诺。——节选自《子夜歌》 第119章 赐婚 光熹三年,三月三上巳节,虞清嘉跟着虞家众姐妹去城郊水边濯尘。众娘子们聚在一起,忍不住就说起各八卦。 “听说这几北方又不安生。年关时下了场大雪,柔然人冻死了许多牛羊,从二月开始,柔然骑兵就总是扰边关。” 一位娘子坐在水边,随口说道。她们虽然是闺阁女子,可是父兄都在朝做官,时下也不兴女子无才便是德这等鬼话,所以世家女子并不排斥政事,说起朝廷大事,她们也都能接上两句。 另一个虞家的姐妹见怪不怪,说:“柔然不是一直这样么。朝中光盯着赵国和南朝,没有力追究北方,所以柔然经常抢了就跑,朝廷也不能拿他们怎么样。” 最开始说话的那个娘子抿嘴一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如果只是柔然扰,那没什么好说的,可是这次却踢到了铁板。六镇那一带不知从哪里兴起一只队伍,击退了柔然人,还将柔然的地盘抢下来不少。” LZ191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