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琅注视着她,心中一点一滴的回想起新婚时的恩甜,越看她,越觉悉了,旧时的心情全都回来了。 她发很旺盛,眉浓,手臂上汗也重。当年冯琅很取笑她,她为此很不高兴,但其实冯琅只是嘴上笑,因为喜看她被自己取笑后生气烦恼的样子。在他心里,她是他第一个真心上的女人,真正想过要度过一生的人。 也没有为什么,只是时间正好。他那会二十多岁,富贵风过了,年少轻狂过了,少年的浮躁过去,经历了家变惨祸,人成了,开始重起家人,重起夫情来。他十多岁就娶,其实那时并不懂情,只是放浪胡玩。正是因为重视过这段婚姻,所以回到平城后他才会一直思念对方,常常到愧疚。 他认为自己是重情的,也是有情的。然而这世上有许多事,都是身不由己。他有情,但情毕竟不是人生的全部,总有东西会比它更重要。 他是随遇而安的人,不是离了谁就不能活。所以遗憾也就遗憾罢了,子总要继续,娶新的子,体验新的女人,他也能觉到愉悦和足。他是享受的,并不到痛苦或不,未来只会更好。只是在那偶尔的闲暇时候,会回想一下往事,有种别样的心情。 就像他当初成婚的时候想不到自己会离开她,而今,他也想不到会再见到他。 叱目莲对身边这个白胖了一圈的丈夫没好脸。冯琅盯着她看,试图跟她搭话,她理不理,只照镜子。 她已经看透他是个什么人了。 她该恨他,打他杀他的,只是看到他第一眼,她到陌生。他胖了,发福了,他已经不是她当年心目中那个男人了。情在那一瞬间烟消云散,连带着恨意也同时消失了。这么多年,她心中一直恨的,兴许只是想象中的那个男人。眼前这个倒像是个半陌生半悉又有点恶心的中年白胖子,那觉相当的不舒服。 至于为何还是会打扮呢,兴许是因为他体内终究还是住着她的丈夫。 “你怎么不改嫁,我还以为你改嫁了。”冯琅望着她侧影,有些惭愧地微笑说:“你明知道我不会回来了,你改嫁了我也不会怪你,只会高兴。不想耽误你一辈子。” 她叹道:“我傻呗。” 冯琅道:“跟我回平城去吧。” 叱目莲说:“不去。” 冯琅说:“怎么这么斩钉截铁。我对你是有真情的,咱们好不容易再重逢,你随我去平城,咱们还和从前一样。” 叱目莲说:“算了,咱们已经分开这么多年了,就算当年有真情,你都能抛下儿离开。隔了十多年,咱们的情还能比当年更深吗?随便你花言巧语,我是不会同你走的,除非你愿意留下来,否则咱们缘分尽了。” 冯琅苦笑,叹道:“你总是这样有主意,我说服不了你。” 他问道:“那当年呢?如果我当年让你跟我一起去平城,你会去吗?” 他默默道:“其实当年我一直想带你跟我一起走。” 叱目莲说:“不去。” 冯琅说:“还是这样斩钉截铁。” 叱目莲说:“魏国的地方,那么遥远,我又没有亲人,人生地不的,受了欺负都没人给我撑。我不去。在这里,至少是自己家,再怎么着也不会受人的气。我是不会离开柔然的。” 冯琅知道她会这样说,就只是叹气:“你宁愿在这里守活寡,都不肯跟我走吗?” 叱目莲站起来,转过身看他:“你哪来的自信?现在战争胜负未定,你以为你想走就能走了吗?冯琅,你现在是魏军的人质,你当你是回故地探亲来了?大汗是不会放你走的,除非拓拔皇帝能攻到我柔然的王帐来,否则你就老实呆着吧,不要总痴心妄想。别以为大汗现在给你几分好颜就是拿你当自己人,说不定明天他就砍了你的脑袋送给魏国皇帝。还有,不要想着逃跑,否则你真的会没命的,我对你已经够留情了。” 冯琅说:“皇帝陛下一定会胜,到时候你们都是他的俘虏,去不去平城由得了你们吗?到时候你们一个也跑不了。” 叱目莲呵呵一笑:“打仗不是用嘴巴说的,等你魏国皇帝成了我们的俘虏,你就等着在这里呆一辈子吧。说不定我还可以把你妹妹抓过来给大汗当姬妾,这样咱们可就亲上加亲了啊。” 冯琅急了:“不可胡说八道!你怎能亵渎皇后!” 叱目莲呵呵笑,被他这个严肃的呆样逗乐了:“这有什么不可的,我嫁给你,你妹妹嫁给我兄长,我觉得可合适了。你们兄妹俩都在这里安家,一家人就能常相聚了,你当年不总说想把妹妹接过来一同住吗?那里有什么好,她的皇帝丈夫对她很好吗?要是在我这里,我可会好好照顾她的呀,谁叫她是你妹妹。” 冯琅说:“你们这些人,说话真是大逆不道,幸好我早就知道你,否则要气死了。皇上君临天下,坐拥四海,皇后母仪天下,地位何等高贵,我见了她都要下拜,你竟然将她跟吐贺真相提并论,你哥哥不配给皇后提鞋。” 叱目莲说:“你放吧!什么狗皇帝皇后,我们理他了吗?还给她提鞋,谁敢让老娘提鞋?少在那自摸自了。” 她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一笑:“拓拔皇帝还没把你冯家杀光啊。你小子忘了你当年是怎么落到这里了,当年命都差点没了,现在却像个狗一样,挨了一通踹还挨上瘾了,瞧瞧你舔拓拔皇帝的股舔的口水滴答那样儿,连脸都不要了,虚伪的浑然天成,不知道还以为拓拔皇帝是你亲爹妈,给了你什么大恩大德呢。我可算知道字怎么写了,你们兄妹俩可都是够的。甭管当年是怎么被全家砍头,怎么被诛杀陷罪的,只要有机会能舔股抱大腿,那点家仇算什么。比起能获得的利益来,什么血海深仇都不值得一提是吧。也对啊,若不是这样,你妹妹怎么可能做上皇后,你又怎么可能成为国舅高官厚禄呢?我跟你可不一样,谁要是杀我全家,我子子孙孙都会跟他为仇。” 冯琅说:“当年的事,跟今上也无关系,不能怪到今上的身上。” 叱目莲翻了个白眼,坐回梳妆台上,笑说:“得了吧,一个草驴一个叫驴,不都是驴么,有什么差别。父债子偿天经地义。不要脸的人都是这么为自己的不要脸找借口的,你就说他是皇帝,你报不了仇,又贪图荣华富贵不是更坦诚一些。他砍你脑袋你还得磕头谢恩,这就是你们所谓的皇帝。” 冯琅道:“咱们还是别说这个了。” 冯琅道:“咱们休息吗?” 叱目莲被他说自己哥哥那话气着了,嘲讽了一堆后,心中发的已经差不多了,听到他口气放软,也就退了一步,没有再说,只是默默地理妆。 她上了,背过身躺着。冯琅慢慢走上去,坐在头,推了推她肩膀:“心这么狠?” “就是这么狠。” “咱们好不容易才见面,不能说点好听的吗?怎么总是吵架呢?” 他笑了笑,说:“这些年有没有想我?” 叱目莲说:“想你个。” 冯琅笑说:“我不信。没有男人你怎么熬,三个月不行房,看到公马都要发.情。守寡十年的女人,就跟饿了十天的老虎似的,见到男人就恨不得嚼吃了。” 他一边说笑,一边伸手去抓女人的怀中,捏馒头似的抓捏。叱目莲被逗笑了,一巴掌拍过去:“去你娘的!你才见了马就发.情呢!臭爪子拿开!” 冯琅并不将臭爪子拿开,而是继续将臭爪子捏她。两人你争我夺地闹了半天,叱目莲蹿起来搂住他,两人开始用嘴争夺,手也上下地忙碌起来。 事毕之后,冯琅仰在枕上,叱目莲搂着他,手抚着他脸,叹道:“你这次不要再走了吧。留在这不好吗?你儿子,孙子都在这,你还想去哪?” 冯琅无奈说:“这不是我能说了算的啊。我也不想抛下你们,让你跟我去平城你又不去。我家在平城,去别的地方,总觉是背井离乡,客居他土。” 叱目莲一巴掌拍在他脸上:“你少放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魏国都娶了了,让我去做什么?让我去给人看笑话吗?你个混账,还想骗我。你还想回去,你做梦吧,反正大汗是不会放你走的,就让你客死异乡。赶紧去死吧,回头我就把你尸体拖去喂狗。” 冯琅惊道:“你这个人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好好的做什么打人?说话怎么这么恶毒,好歹我也是你丈夫,你怎么能这么诅咒我。” 叱目莲说:“你这个老种,欠打!你怎么还不被雷劈死呢?” 冯琅刚完事就遭了这一通暴风骤雨似的打击,惶然地跳下躲避,一边气道:“你心里就盼着我死是吧?我若不是为了想见你,干什么冒着被大汗杀头的危险来柔然的营帐?还要听你辱骂?我真是脑子糊涂了,还心心念念地想你,结果你就盼着我死。” 叱目莲见他穿衣服要走,说:“你跑呀,你能跑到哪去?你再敢跑,我就把你腿打断。” 冯琅去开门,却发现那门外面被反锁着,本出不去。他转过身,痛心疾首地指着叱目莲,眼睛都要火了,骂道:“你!你这个恶婆娘啊!我早就该认清你的真面目!别的女人都是嫁随嫁狗随狗,你不跟随你的丈夫就罢了,还如此恶毒地□□诅咒他!我当初就不该娶你!” 叱目莲说:“老结巴,话都说不清楚,还敢跟我对骂,赶紧闭嘴吧。” 冯琅掉头去撞墙。 第105章 病险 这,冯凭觉出血增多了。躺在上一会儿,鲜血便浸了裙子,她唤了服侍的人,下去净室更衣。 脚步每迈动一下,她就觉下身汩汩如泉涌,温暖的体,好像夹杂着某种黏糊浓稠的块状,哗哗顺着大腿往下淌。血过肌肤带起轻微的酥.,好像洪水过境,瞬间连脚踝都了。 她发出了一声惊慌的呻.,手颤抖地抓住了人的衣袖。她本能而惊恐地弯下,夹紧了双腿,然而血的太汹涌了,好像水泵破开似的,完全控制不住。人看到她裙子透了,吓的也高声惊叫起来:“皇后娘娘!皇后娘娘!” 李益正在营中翻看册报,有人匆匆过来告诉他:“李大人,皇后娘娘出事了。” 拓拔叡出营去巡看去了,营中的诸项事务都是李益在具体负责。听到这话他心一跳,顿时想起了几天前的事,莫不是皇后龙胎坏了吧?连忙放下手中的事务,披上衣服,匆匆往中帐去。 那帐中已经作一团了,人四处奔走着。冯凭躺在凌的被褥间,她微蜷着腿,着裙摆,苍白的脸上不见表情,两只墨滴似的眼睛睁着。鲜血在她身下的被子上开出大团大团的红花,血腥气弥漫,冲的人不敢呼。人站了一排,都惊恐不已,一群御医则聚在屏风处头接耳,议论纷纷,面凝重地点头沟通,只是谁也不敢上前。 李益心也开始作跳了。 冯凭靠在枕上,她头脑很清醒,能觉到血在不停地往外涌,她不知道谁能救她,所以只好听天由命。女和御医都不敢碰她,她知道缘故,她这个样子看起来太可怕了。御医治不好皇后顶多是无能被罢官,可若没有把握,擅自用医,治死了皇后,那就是杀头的罪过了,所以御医哪怕有法子也不敢用,全都列在边上等待观望。她知道下面人的心思,她是无能为力的,只好等待。 她转头看到李益,一个有些亲切的人:“李大人,你来了。” 她两眼黑的麻木,李益被她这瞥来的一眼深深吓坏了。御医都不敢上前,他哪里敢去。眼下的状况他是应付不了了,他忙说:“娘娘不要害怕,臣这就去请皇上。”不等冯凭说话,吩咐众人:“你们照顾好娘娘。”匆匆转身出了帐,提鞭子跨上马就飞奔出营去。 不过两刻钟,拓拔叡火急火燎的回了帐中。他脸惊惶地走到前,看到的鲜血,手脚就控制不住地开始抖了。 冯凭躺在一片污秽的血泊中。她脸惨白,浑身腥浓的血味,汗水浸了头发,浑身到处哒哒,黏糊糊,已经不成个人样了。她一只手放在头,手上红通通的,抹的全是血,睁着两只黑似的眼睛,一眨不眨。拓拔叡两腿抖的似筛糠,颤着手伸到她鼻子下方,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咚!咚!”好半天才觉到鼻中出一点微弱的呼。 到处都是血,一片一片的,他喉咙发紧,有些不过气了。他从来没有见过有人这么多血,除非是死人。 拓拔叡转向御医大怒道:“你们在干什么?没看到皇后这个样子吗?还不想办法!皇后若出一点差子,朕砍了你们脑袋!” 院判忙回道:“皇上,皇后娘娘的状况太过急峻,臣等不敢妄用药物。皇上来之前,臣已经给娘娘用了针灸止血,只是、只是没有见效,臣、臣等正在商议,尽快拿出个好对策来。” 拓拔叡道:“朕回来之前你们就在商议,朕回来这么久了,你们还没商议出结果来,你们是吃白饭的吗?你们还要商议到什么时候,等你们商议好了黄花菜都凉了,朕现在就要方案。” 御医继续头接耳。 院判战战兢兢向众御医道:“这个……诸位,皇上命咱们立刻拿出对策来,咱们往账外去商议一下,半个时辰之内,赶紧想出一个对策来吧。” 拓拔叡听到了,转过头怒说:“半个时辰?” 院判吓的连忙改口:“半个时辰太长了,两刻钟之内,赶紧拿出对策。” 拓拔叡说:“一刻钟之内,一刻钟之内拿不出对策,你们就谢罪吧。” 几名御医聚在帐外,商议对策。 “娘娘会血不止,乃是因为胎儿没有落干净,依我之见,应该用活血化瘀之方,将娘娘体内的淤血除净,如此才能康复。” “娘娘已经失血过多,身体如此虚弱,再用猛药下淤,这不是杀人吗?应当先想办法止血,控制住病灶。” “方才咱们已经用了针灸,可到现在还是血不止,咱们能怎么办。皇上一定要咱们立刻拿出对策来,对策不是没有,可是风险这么大,出了事情谁担责?诸位,此事不同于儿戏啊,谁要担这个责,谁就去给皇上提议吧。” 众人都不言语了。 人想给她换衣服,然而她身上一直在血,人都不敢挪动她。拓拔叡看到这个情景,脑子里一片轰鸣,控制不住的念头在心中盘旋。他心想:她活不成了,她可能要死了。她了这么多血,好像整个人身体的血都光了,不死还要怎么样。他突然觉自己天生来就是命苦,最的人总是会无情地离他而去。先是爹死了,然后祖父死了,好不容易当了皇帝,却要以亲生母亲的命为代价。才刚刚得到一点情的快乐,老天爷就看不顺眼了,就突然来这么一出,要夺走他的伴侣。 反正就是不肯让他开心好过。 一股坐在上,他中大恸。幼年是个孤儿就够苦命了,成年还要做鳏夫。人生三大悲,两样都来齐了,只差老年丧子了,天底下还有比自己更可怜的男人吗?他越想越悲,忍不住泪出眼眶。他抬了龙袖拭泪,眼泪一出来,哭声也止不住。他是皇帝,可是面对死亡,他像个无能的婴儿,只会嗷嗷大哭。 冯凭先是昏昏沉沉,半梦半醒躺着,觉四周有很多声音,很多脚步进进出出,来来去去。她身体疲惫,意识仿佛随时都会湮灭,她很困很困,很想睡觉,她用唯一的一丝意念强撑着,不断地告诉自己:不能睡,不能睡。 不能闭眼。 一定要睁开,绝不能闭眼。眼睛闭上,兴许就再也睁不开了,不能,她不能闭眼。 除了这个意识,她什么都觉不到了。眼睛睁着,然而视野一片漆黑,耳朵听不到,痛也觉不到痛了。此时此刻,除了活着,她什么也想不起。 只有活着,必须要活着。 她没有听到拓拔叡匆匆回来的脚步,也没有听到拓拔叡对御医发怒。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突然觉脑子里清醒了一下,到边多了个人。这一下子把她拽醒了,她听不到看不到,然而本能的直觉是他,是皇上回来了。 她努力调动起自己已经停止了工作的官。眼前又有影儿了,视线内渐渐出现了模糊的画面,还是在帐中,蜡烛照的明晃晃的,拓拔叡坐在头嚎啕大哭。这景象怎么看怎么悲痛寂寥。 她努力张嘴,唤他:“皇上……”然而嗓子是哑的,她用尽力气,无论如何也出不来声。她努力重复:“皇上……” 她伸手想去抓他。 拓拔叡哭了一个回合,悲痛发的差不多了,又觉自己哭的太早。他转过身去看冯凭,发现冯凭正在叫他,嘴里唤着,细白的手伸出来勾他的衣角。 两目相对,拓拔叡泪眼朦胧,冯凭苍白憔悴地唤他,手牵他衣带:“不要哭了,皇上。” 拓拔叡眼睛通红,垂了头泣不成声:“对不起……” 冯凭轻道:“别哭了。”lZ191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