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南,他偏要往北,他说要杀,他偏说要活。他要杀了拓拔叡,兰延等人,他偏偏要护着。 宗发怒,背地里暗示他,不要忘了自己皇位是怎么来的,小皇帝却反问他,说:“中常侍大人,朕是不是君?”宗说:“皇上当然是君,君王也不能随心所。”他说:“朕既然是君,你便遵旨吧。你若想自己做主,朕不做这个皇帝,朕给你让位置,让你来做,如何?” 宗当时心惊胆战,无言以对。事后一想,虽心有余悸,却也不太害怕小皇帝嘴上厉害,但不见得真敢怎么样。 他现在是孤家寡人,离不得自己。 宗拿汉人的故事做比,认为小皇帝是汉献帝,自己是曹。汉献帝敢杀曹吗?不敢。曹虽然讨厌虽然坏,但是杀了曹,谁帮汉献帝稳定大局?曹虽然坏,也还是“匡扶汉室”,和皇帝一条船上的。杀了曹,谁知道不会有李,王冒出来?李王揽起权来,说不定比曹更狠更坏,更无情哩。 宗始终认为,小皇帝不能拿他怎么样。 宗不知道,在拓拔余眼里,他并不是曹。 曹一代英雄,你一个太监,狗一样的东西,也好意思自比为曹? 你也太会高估自己了。 拓拔余知道宗乃是特别的崇敬曹,原因么,一个是因为宗仿佛认为自己现在所干的事业,正也是——挟天子而令诸侯。而且还有一点,因为听说曹他祖上,也是个太监,这不得不让宗产生一种惺惺相惜的同类之。可见人的高低不是生来就有的,哪怕是个太监,只要你儿子出息了,当了皇帝,也能给你追封一个文成武高皇帝。拓拔余窥见他这种心思,就觉得很好笑。一个太监,读了几本三国,就真觉得自己窥见皇权的真相了。你以为你是曹,其实你只是赵高。 曹做出了惊天动地的事业,你做出了什么事业?也好意思做比。 天子是人人都能挟的吗?你想挟,你也得有那个本事。 拓拔余,实际上,是很不将宗放在眼睛里的。汉献帝杀了曹,兴许会被曹的下属冲进来砍了脑袋,他杀了宗,大臣们只会称颂皇上英明的。 拓拔余私底下召见了他祖父,杜元宝,商议对策。他亲祖父,也厌恶宗,自然是支持他的行动的,并为他试探了朝中大臣们的心思。得知大臣们也支持他诛杀宗,拓拔余便开始行动了。 他选了个时机。这离,到东庙祭祀。 他准备趁机擒拿宗。 他先是写下了一封下令诛杀宗的诏书。他自己动笔,自己组织的令词。他自幼从李益学书,蒙受汉人诗书之训,写这样的东西并不是难事。他在诏书中例数了宗五大罪,下令捉拿。 然后,他写了十多封赦令。 这个东西是非常重要的。宗现在权势鼎盛,随行有很多支持者,如果他杀了宗,这些人必定要恐慌。为了不让将领们因为恐慌而生变,他需要提前写下赦令赦免他们。这些人看到形势变化,皇帝又不追究他们先前的罪过,自然就会倒戈顺服。 宗身边有一群太监,死士,他们都是犯下弑君大罪的人,就算皇帝下旨诛杀,这些人也不会束手就擒的,必定会鱼死网破。这将会是一场血腥的搏命,可能会引起对方剧烈的反扑。 不能小觑他们的力量。 亡命之徒,什么都做得出来的。 他需要一击即中,他必须要调动卫军,将他们一网打尽。他又写了一封给卫军将领的手令,取来虎符,让心腹去传令卫军。整个过程都在密谋中进行,参与的全都是他的心腹,只要其中有一人背叛他,向宗了密,整个计划就会功亏一篑。不过他对自己的安排有自信,没有人会向宗去告密的。 心腹们持着手令,秘密地,从各个门,四面八方地,纷纷出了行,按照计划去行事了。拓拔余坐在殿中等待。 他脑子里在思索很多问题。 会有人密吗? 十几个人参与的密谋,已经是尽量的保密了,但是他还是不可能保证每一个人都绝对忠诚。只要有一个看走眼,只要其中有一个细,他就会失败。 卫军会听他的吗? 如果卫军不听他的,不肯执行他的命令,或者暗地里和宗通消息,或者故意延误执行命令,宗就会立刻察觉出端倪,立刻会组织力量反扑。 还有许多,其他,不可预知的因素。 都会导致失败和死亡。 他尽量计划周密,将所有危险都纳入其中,但是他知道他的力量有限。皇帝下面有无数的人。人是人,不是只会听号令的羊群,人人都有脑袋,人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和思考,人人都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谁也保不准变故来临,他们会做何打算。他们会选择支持谁,又背叛谁。他不可能控制每一个人。 他是君王,他做每一个决定,都是在跟所有力量的代表在博弈。 当这场博弈的各方势力相当,谁也不占绝对优势时,结局就很难说了。 胜者难料。 他不可能面面俱到。 他此时能坐的,唯有等待。 死亡,或者黎明。 宗这夜,意外地没有在自己住处。他到承德殿,皇帝的行,想找皇帝谈谈心。 随便谈点什么。明天的祭祀啊,天气啊,近几下大雪,回的路恐怕要艰难呢。或者草原的雪灾啊,旱情啊,朝中的人事啊,军事啊,政事啊。杂七杂八的,皇上怀疑他,他有必要多同皇上亲近一点,缓和一下矛盾。 拓拔余正在沉思中,小太监突然地,急匆匆走进来,向他耳语了几句。 拓拔余有些惊慌。 这一步,不在他的预料之中。他不晓得宗这个时候怎么吃了没事干,跑来要见他。难不成是密了? 他觉不像,应该不会。 他站了起来,拿不准要怎么办。 他让宦官请了宗进来。 承德殿中的陈设一如太华殿,皇帝在,太监王冲也在,灯烛点亮,富丽,温暖而光明。 没有任何异像。 其实还是有一些不同的,皇帝身边,很多宦官都被派出去了,此时显得有点空的,怎么那么冷清。 宗如果注意到这一点,顺嘴一问,拓拔余答不上来,就要馅了。但是宗也不晓得怎么的,没往那方面去想。他走进殿中,看见拓拔余孤零零的一个人坐在大殿中央,高高在上,凄清寂寥,很像一个孤独无助的小皇帝。 他的龙袍上隐着暗纹,脸孔在昏暗不定的蜡烛光芒中若隐若现,他背后是高大的殿廊柱,涂着金漆,装饰着金龙。他身旁是沉沉垂下的帷幕,猩红的,黑暗中,很像是干涸的血。他像一副浓墨勾勒的,定格在画像中的人物。 那景儿,也不知怎么的,就和他很称。以至于宗心生慨,就忽略了几个很重要的问题。这么晚了,皇上怎么还没睡?还坐在这呢?这么晚,衣服都没换。这殿中怎么这么冷清呢?其他人都去哪儿了?怎么一个人都瞧不见? 他全都没注意。 宗道:“皇上还没休息?” 他现在对拓拔余有些客气,不太敢得罪他,说话的口气也尽量地克制。 拓拔余道:“中常侍有事?” 拓拔余面无表情说着话,心中在盘算着,在此地击杀对方的可能。如果他知道宗今夜会来,他应该提前在殿中埋伏一群武士,直接杀了他。 但是他没有预料到。宗突然来了,他也没有准备。眼下殿中就只有自己,其他女太监,都是绵羊,一受惊就会四散奔逃。临时安排已来不及。 如果自己动手呢? 能不能杀了他? 他自小习武,他是会杀人的。然而衡量自己的实力,他不敢动手。 十二岁的少年,五十岁的老翁,哪个力气更大,谁更可能杀了谁呢? 他不敢去赌这个。 “老臣只是想,来看看皇上。近些子,朝中发生了许多事。”宗说:“老臣怕皇上忧心,想陪皇上说说话。” 宗接着就说了很多话,拓拔余听明白了,心中想,来讨和来了。 这是没有用的。 没有哪个皇帝能容忍身边有一个弑君者。那是罪无可恕的。 拓拔余道:“朕知道了。” 宗说了一番话,莫名的口干舌燥。拓拔余看他舔嘴,问道:“中常侍大人要喝水吗?” 宗心惊了一惊,顿虚道:“不必了,臣不渴,臣先告退了。” 拓拔余道:“去吧。” 第32章 变 宗战战兢兢转过身,觉拓拔余的目光一直凝在他背上。出了承德殿,他出了一身冷汗,后背心凉透了。 殿外下着鹅大雪。宿卫的将士们铠甲上落了雪花,铁光透了雪,显得格外坚硬和冰冷。宗背着手,步履缓慢地,行走在殿前的石阶上。四面明明有很多人,然而静悄悄的无声,只听到雪花嘶嘶落地的声音,连人的呼都消失不见了。他恍惚好像行走在陵墓中,身侧站立的都是兵佣和石人。 宗眼瞅着雪,不知道为何,没有困意。他心事重重,低着头,绕着行一步步走着。这座行他已经很悉了,几乎每年都会来一次,闭着眼睛也能认得路。他想起自己入这几十年来的经历,没什么慨,就是回想。也许是年纪大了吧,离入土也不远了,他经常开始回想自己的人生,那可以说的上是经历丰富,充故事了。他出身不低呢,原本也是贵族出身,后来成为了魏国的俘虏,入了,就做了宦官了。在他十多岁的时候,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做宦官,他还娶过子,有过儿子的。 那都是非常久远的往事了,他现在连自己的子,儿子是什么模样都想不起了。他回想起这一生的经历,总觉不太真实,像做梦似的。人的命运多么奇妙,你永远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 这是幸还是不幸呢? 他失去了正常人该有的夫之,儿孙堂,天伦之乐,却得到了效命君王马前,得到了接近帝王,接近权力的机会。这是幸吧,寻常人,几个有这样的好命和机会呢?中那么多宦官,又有几个得到了这样的机会呢? 上天是很眷顾他的。 只是没有儿,老了还是觉非常的孤独。你说拓拔韬跟他的儿就亲吗?也不亲,但有总比没有好。情再不好,死了也还是要为他哭,还有人继承他的事业。自己死了,连个哭灵的人都没有,再大的事业也无人继承。 他走了一会,到背有点酸。 的确是年纪大了,经不得劳累。小伙子的时候,那力气可大呢。 他回想自己年轻的时候,那相貌还是很英俊的,很招姑娘喜。他进那时,拓拔韬也是看他人模样长的俊朗,又出身高,识得字,能帮皇帝写字,参决大事,才留他在身边使唤的。他有心眼,又得皇帝宠信,权力越来越大。 这里要出人头地,运气,能耐,缺一不可。不管是女,太监,还是妃嫔,都离不得这两样。他觉得运气更重要一点。这世上能耐大的人多了去了,运气好的像他这样的可没有几个。 宗行了一会,忽然见一个太监行匆匆,穿过御道,正往行来。 他认出那人是拓拔余身边的人,随口问了两句。刚走过几步,突然想起那人动作有点奇怪,袖中仿佛有东西。他心生好奇,叫住:“你回来。” 那太监低着头,越发将袖子藏住。宗在中久了,修炼的火眼金睛,他认真起来,问道:“你手上拿的什么?” 太监瑟缩着,不敢代。 宗看他一身雪,好像走了远路,自己上前去,从他袖子里,夺了那东西出来,却见是一封赦书。 “赦书?” 他惊讶了:“这是要赦谁?” “谁犯了罪了?皇上大半夜写赦书?”他打开纸卷读了起来:“左军将军、典军校尉、加官散骑常侍汪华。”竟然是自己悉的名字。宗诧异了,汪华怎么了?他怎么不知道这人犯罪了? 他顺着圣旨读了下去。 整个圣旨用语非常平和,并没有什么刺目的字眼。然而宗越读,心里越觉不对。 合上圣旨,他那心里就渐渐回过味来了。忽然想起方才在承德殿所见。 他在中几十年了,锐的直觉告诉他,发生什么事了。否则皇上不会莫名其妙写这种东西的,他突然想起方才见拓拔余的眼神,猛地打了个灵。 他回过味来了!lz191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