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傅太太来家里的第一顿饭,听说这位傅太太是名门出身,在饮食上一贯细致, 周姨和家中厨师讨论了一上午菜单,最终才准备好了这一桌。 乌鱼蛋汤滑润口,盛在紫砂罐内的三宝鸭开盖香,其余几道银丝牛和枸杞上汤盖菜也都是洛诗过去吃的。 周姨心情忐忑地看着这位仪态矜贵的太太执箸夹菜, 每样都尝过之后才问: “太太觉得有没有什么不合心意的地方?有的话尽管提, 以后会按照您的口味再调整。” 洛诗脑子还是刚才房间里的旎, 闻言定了定神, 笑道: “都很好,没有什么不合心意的地方。” 周姨松了一口气:“那就好,傅先生说您吃饭挑剔,我们就怕做的不合您的口味呢。” 听到这句话,洛诗有些意外地看向对面的傅予深。 “……你家的厨师手艺已经很好了,不必特意嘱咐,我都可以的。” 傅予深抬眸扫了她一眼: “首先,不是我家的厨师,是我们家的,其次,以你过去累累罪行,我让他们提前做好做好准备并不奇怪。” 洛诗的确有些“累累罪行”在身上。 记得大学时有一年傅予深他们创业小组出去聚餐,作为家属的洛诗也被叫去一起,大学生哪有什么钱去高档餐厅,便选了一家校外最火的烧烤摊。 一行几个大老爷们吃得热火朝天,洛诗只略略吃了几口素菜就不再动筷。 傅予深问她是不是嫌这摊子环境不好,她摇头: “只是平时吃的口味都比较清淡,这种烧烤对我来说有点辣——我没嫌这里脏,你别把我想得那么娇气。” 但傅予深真正步入上社会的名利场之后才发觉,习惯了清淡口味本身就是一种奢侈的娇气。 有句话说,三代富裕才出懂食之人,她口中的清淡,是用最好的厨师烹饪最好的食材经年累月养出来的口味,烧烤摊的油烟对她来说太过辛辣人,她自然是吃不惯的。 所以,最后傅予深坐晚班车辗转七个站,才找到一家合她胃口的粥底火锅店,打包之后再送到她宿舍楼下。 但那时的洛诗对身材要求严苛,那份粥底火锅她只舀出来吃了一点,剩下的都分给了室友们。 没想到室友恰好发了朋友圈被傅予深看到,第二天便有些冷脸,被洛家娇宠长大的大小姐哪里懂得心意的可贵,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靠着撒娇贴贴便糊了过去。 直到后来。 她独自生活,独自在被房东赶出公寓的冬里寻找新的落脚地,独自过一场又一场的大病小灾。 再也没有人像他那样,会因她的挑食而奔波辗转,送来一份热腾腾的宵夜。 想到这里,洛诗垂下眼眸。 “那也是过去了,在国外留学这么多年,那么难吃的西餐都吃惯了,你也在国外待过那么久,能吃到正宗的中餐就很不错了,还有什么可挑剔的呢?” 傅予深手里的筷子微顿。 他对这些自然是从无挑剔,食物只要能支撑他一天的工作强度,无论多么不合口味他都能咽下去,但这话偏偏是从洛诗口中说出来的。 她不应该有这样的想法。 他认识的洛诗,是钟鼓馔玉列鼎而食的矜贵,本不该一脚踩入生活的泥泞,在凡尘烟火里将就度。 “如果我非要你挑剔呢?” 他忽然开口。 洛诗一怔:“你……以前不是不讲究这些东西吗?” 效率至上是他的一贯准则。 包括这幢品味不俗的别墅,和衣帽间里琳琅目的西装名表,洛诗也相信这大部分绝对是旁人揣摩他的喜好,替他一手办的。 吃的就更随意了,不管是吃便利店还是米其林,他都一视同仁。 “……有些客人为表重视,不便在外宴请,” 傅予深随便找了个借口。 “你多挑剔一点,以后有客人来,他们才不会失礼。” 原来如此。 洛诗用纸巾擦了擦角,看着这一桌菜沉半响: “嗯……非要挑剔的话,银丝牛最好不要加小苏打,如果是为求,还是在刀工火候上多下功夫……食器的话,这些虽然都是名贵品牌,但中餐配英式餐具缺点味道,我待会儿给你写几个品牌,可以照着购买。” 周姨一一记下,叹:“傅太太果然是行家,一定也很擅长下厨吧。” 说到这个,洛诗神微僵,傅予深慢悠悠道: “她只会吃,厨艺烂得离谱。” 洛诗颇不服气地反驳: “也没你说得那么差吧……我金橙鲙齑就做得很好吃,还有牡丹鲊。” “这些是什么菜呀,我怎么一道也没听说过?”周姨问。 “是我家家传的私房菜谱,外面很少能吃到,小时候我妈说,别的菜不会做不要紧,我们家家传的菜得会,闲来无事做给家人吃,也是一种情趣。” 对面的傅予深抬眸瞧了洛诗一眼。 说起家人的时候,她身上那种不明显的戒备气息散去许多,潋滟的眸光里,有柔软的波澜开。 傅予深放下碗筷,纸巾擦拭角时恰好掩住边弯起的一点弧度: “那以后有机会,也让我见识一下什么叫情趣。” “……” 好好的做饭,怎么从他嘴里说出来怪怪的。 新婚第一的午后,傅予深似乎没有去公司的打算,而洛诗因为早上起来得太早,这个点她已有困意。 可她瞥了一眼楼上的房门,脑海中回想起饭前在房间里发生的事情…… 耳尖有些热,洛诗觉得自己暂时无论如何都不敢进去安心睡下。 “我下午会在书房办公,你要休息或者工作都随意,如果需要书房,你也可以随意进出。” 仿佛猜出了洛诗的心思,傅予深一边上楼一边这样对她说。 洛诗稍稍放心几分。 但又突然想到,以傅予深如今的身份,他已经不再是需要事事亲力亲为的项目负责人,身为一家科技公司的总裁,他既然能安排今天去民政局结婚,应该就不会有什么要紧的工作。 所以,他留在书房,还刻意告诉她,是不是为了让她不那么拘谨? 回想起昨夜的他那个突兀的跨国会议,洛诗忽然醒悟几分。 “……那就,借用一下你的书房吧。” 身后女孩的小声低语令傅予深脚步微顿。 这个答案显然在他意料之外。 卧室的一幕刚过去不久,他以为她还没有完全接纳他才停了下来,但此刻她却并没有避开与他的独处。 是他想得太多。 还是,她的确对他卸下了几分心防? 傅予深难以分辨这其中的微妙差别,最后只平静地嗯了一声,便上楼去收拾书房的办公桌。 在他斜侧方的桌子是刚搬出来的,比他的办公桌稍小一些,但无论是画画还是办公都够用,洛诗很快带着她的电脑进来,傅予深瞥了一眼,随口问: “艺术家有什么工作是需要用word完成的?” 洛诗刚打开文档,愣了一下才答: “是华悦新航线的海上美术馆项目,下个月就要竞标了,我在完善提案。” “我知道这个,当初你就是为了这个项目才在华悦的人面前忍气声的是吧?” 洛诗点点头,又想到了什么,狐疑地看着他: “你怎么知道这个?我们艺术圈的事,你也了解?” 傅予深顿了顿,答非所问地转移话题: “画廊经营属于行政管理,美术馆项目是华悦推广自己旗下海外高端游轮的经营手段,无论哪一样,都和艺术无关……所以,我不建议你来经营画廊,你应该找一个合适的代理人,而你自己则专注你的本职工作,如果需要资助,我可以帮忙。” 话题被成功绕开,洛诗的关注点落在了他后半句话上。 “谢谢,不过不用了。” 虽然料到她有拒绝的可能,但这么迅速的拒绝还是超出傅予深的意料之外。 他喜怒难辨地笑了笑: “可以,拒绝得这么干脆,想必当初段驰一定废了很大一番功夫才成功赞助你的画廊?”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洛诗忍不住慨了一句,说完才发现这话有歧义,解释道: “没有,他不是代表他个人赞助的,是她妈妈觉得画廊这行有钱可赚,所以才投资,严格来说,这钱不是段驰出的。” 傅予深仍旧怪气:“这么说,我想投资你的画廊,也需要我妈出面跟你谈谈?” “不是……总之,画廊目前的经营状况没那么遭,再拿下华悦的项目,等于多了一个展览空间,暂时还不需要投资。” 这话当然是假的,不管做什么生意,钱当然是多多益善。 只是…… 傅予深和段驰不同。 跟段驰,那是纯粹的商业结合,利益换,段家拿着画廊的分红,钱出得理所当然。 而傅予深……她想她总算是明白,为什么大学时每次出去约会,她想付钱时傅予深都会用那么凶的眼神盯着她了。 在情里,只有稍显弱势的那一方才会明白,那点在心底作祟的、想要与对方平等站在一起的自尊心。 但此刻被一丝微妙妒忌冲昏头脑的傅予深显然已经忘记了这点。 突然响起的铃声打断了两人凝滞的氛围。 傅予深推开书房的落地窗,走到外面接通了电话,是商务往来的朋友打开恭喜他新婚的,这样的电话傅予深从上午到现在已经接过好几个,此刻也从善如地回应:lZ191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