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丞等人再有眼力,此时均抚掌管笑道:“果不相同,还是明府有见地,依我等看,此刀不似古物,只做凶器处置。” 徐明府笑道:“焉知旧时不是凶器,只是,事过境迁,与我等无尤。”他将刀递还给施进,道,“刀、剑非为兵,既是你家地里挖出,留着罢。” 施进里正慌忙谢过。 徐明府又将脸一沉,告诫道:“若有甲、矛长兵,却不可私藏,不然定要问罪于你们。” 里正道:“多谢明府提点,升斗小民哪敢犯。” 阿萁大松一口气,一块大石落地,顺道将徐明府的面貌记在了心里,那徐明府也看了阿萁一眼里,思索着僧会好似这个小娘子主事,明明是个胆大妄为的,对外倒稳得住,不曾越过其父、里正强出头。 归途施进大赞道:“明府真个通情达理的父母官,比好些富户还要随和。” 里正也笑道:“徐明府来桃溪,汛急时,亲到田间查看水利,断案也公正。” 施进道:“别地贪官污吏欺民,我们实是有好运道。” 阿萁与江石偷换一眼,默默不语,也是这个通情达理的徐明府,一手炮制了付家案讨好京中贵人,过后不依不饶,又使付家铺面无商户接手,尽被亲朋掌柜私下骗去,以至付家家破。 江石心道:这徐明府真是正正反反的两面人物,又擅于细处捏错,他问罪付忱结匪类,付忱也确实与游侠好汉有。他爹在三家村外看到小船,许真是哪个江湖人士与付忱。 “江阿兄?”阿萁偷唤一声。 江石安抚一笑,转而问道:“萁娘,这把刀你有什么打算?” 阿萁笑回道:“既是前朝古物,说不定就是物,后百僧做法,就由僧人出主意,是祭是埋是毁。” 江石笑道:“也算师出有名。” 他们一行人回到三家村,施家上下都松了气,只施老娘看那刀越看越不吉利,还道:“家物,哪里拿进家中的。” 阿萁无法,只好寻一个木架,将刀仍带到荒地处,左右夜里有人,不怕被人偷去。 连夜将地平好,次一大早,施老娘又与几个村妇将高桌一一在荒地上摆开,江大拉了好大一个香槽过来,摆在正当中,控了山中松泥填好。施家又借了江家后门,另起两处炉灶,一处做素斋,一处做寻常饭令。 施家买的油盐酱醋,蔬干果一并都搬到江家,为着取用便利。卫煦 又送了柴火来,卫小乙与江大搬了一个大缸,挑了水,省得明要去村口打水。 僧人未到,就有消息灵通的货郎前来村中打听,得知真有法会,便笑道:“那我明挑了货担来,凑一凑热闹。” 村中有大胆人家,团了圆子,想着明要是有生客来瞧僧会,说不得还能卖几碗子贴补家用。 事事俱备,施、江、卫三家凑到江家说起明之事,阿萁唯担心村口码头。 江大一时心里也没底,三家村的码头就这般大,又不能吹口仙气,更改面貌,道:“只能将就将就。” 卫小乙倒乐陶,道:“村中难得有这样的热闹,我们在这发愁,村中顽童比过年还要高兴,时不时地往宅地那跑。” 江娘子道:“明还有忙碌,不如早些歇下。” 话虽如此,一干人却没一个能安睡的,阿萁天没亮就已起身,还不曾梳洗好,卫煦已经过来,村中帮着撑船的也都过了来。阿萁忙遣了胡睡在堂屋的健仆去接各寺僧人。 一家人胡垫垫肚子,留了陈氏和小四娘在家看好门户,各忙各的去。 到了天蒙蒙亮,接僧人的船已经归来,千桃寺主持却是沈拓亲送来的,随来还有几个富户,鸣未消,码头处已是船只遍横,好些堵在江中央,靠不得岸来。 第134章 线香扬名 三家村一如滚开的沸锅,热腾腾、闹喧喧,江大在码头引船,嗓子都给喊得劈了,又拖了里正的大子让他引江中的船另去芦苇的浅滩泊靠。 荒地上僧人相互稽首,有往来密切的自是亲和,有往常生疏的互别锚头。施进硬着头皮招待招待僧人,一头招呼了这个高僧,一头又落下沈拓,好在沈拓不在意,反倒帮着施家招待,千桃寺乃当地大寺,主持有名望,几寺的僧人见他亲至,一时放下嫌隙唯他马首是瞻。 施老娘和里正一道与众僧说起荒地怨,里正心细,还抄了县志上三家村旧年奇说,又引众僧人看荒地那把是锈迹又隐见锋寒的宝刀。 千桃寺主持念了声佛号,敛下眉目,道:“前朝末代,怨魂遍野,孤魂离无所归处以至生怨生愁起,佛度众生,亦度前魂。” 施老娘连忙谢过,阿萁偷偷使了使眼,施老娘会意,从一边堆起的线香里出几支,拿烛火点燃,甩灭明火,在当中摆着的香槽,又叫施进、阿萁也进几支香。施进手脚,取香点燃胡往香槽上一,阿萁紧随着也点了几支香。施老娘又念叨几句,替陈氏、阿叶、阿豆、小四娘都一一代点了几支。 那香槽顿时上了一大簇的线香,青烟袅袅,弥漫四散,烟熏火缭之际又似有应天灵之禅意。千桃寺主持看这户人家使的香与众不同,不由就在心中留意。 施老娘又轻咳一声,与众僧道:“老婆子家中备了各样纸烛,一应都在这张桌案上,诸高僧看看要是有缺漏,立去备齐。” 一众僧人看到整整齐齐码在案上的蜡烛线香,那线香一支一支,少说也有几千来支。清水寺离三家村近,施老娘又常在那拜佛,寺中僧人识得她,将线香左右看了看,这才笑道:“老善人,这香虽与香丸不同,一场法会应用不完这么多香。” 施老娘与阿萁套好词,假笑道:“唉哟,这不是听说香能安魂,再者老婆子家里正要办香坊,最不缺的就是香,不拘是村中哪户,有心的都可上支香,借借法会,祈个福愿。”她平时一个敬佛之人,讲这话很有些心虚,又想着自己往烧香祭佛的,求的就是家宅平安,钱财无忧,如今也算得偿所愿,定是我佛照顾,遂她心愿。 清水的僧人法号法明,听了施老娘的话微微一愣,也留意起这线香,他们做法会,燃香净秽,与同寺僧人领了一张高桌,铺好佛布,摆好法器,一人一支香在手中。 千桃寺主持宝相庄严,慈眉善目下却是光,不动声看了眼与施家人一处的沈拓,摇摇头,轻笑一声,也叫众僧布桌持香,一理法衣,一手摇着法铃一手持香领众僧边诵经文边绕着荒地缓布慢行一桌。 百僧共着法衣,持法器颂经文,声势颇为壮观,众口同声下佛音层层递开,有虔诚跟着礼了礼佛礼,一时间里外三层都挤了围观的村民。 闲散无事的富家子弟,携带仆,捡起高地圈出一块,拿幔布围了,叫仆从摆好菜酒,大为自在地看法会。几个货郎与卖吃食的在外头放下挑担,货郎那引了好些村人买杂物,吃食担煽炉生火,包馄饨,煮甜汤……外来客早早坐船来看热闹,腹饥嘴荒,寻摸过来买碗汤,要几个馄饨。又有卖鲜果的挎着竹篮兜卖脆梨、酸桔,这边老实地做着买卖,那边却在搏买一篮栗子…… 阿萁支使几个健仆在外头留意,她料到人多,只没料到人这般多,生怕出踩踏的子。邀来的几个差役却是些怠工的,来得又迟,又不怎么管事,支了张桌案,吃起酒,只是,好在身上差服间朴刀唬人,几个在人群里挤来挤去的贼偷没想到还有差人,怕自己沟里翻船,不敢胡作非为。 江石与沈拓,一旁还有桃溪与沈家好的几个富户。 其中一人笑道:“我还只当沈兄说大话,倒不曾想这乡野村落还有这番热闹。” 又有一个年长一些的道:“这倒让我想起桃溪当年通河,季明府请了僧道一同做法会息河神,那也是热闹无比,如今千里碧波通桃溪,我有幸借此挣下一份家业来。” 沈拓笑道:“季明府如今已承继爵位,你我倒不好再以明府唤之。” 那人大笑:“正是正是,桃溪有幸啊,现今的徐明府也是为民惮虑的好官。” 几人纷纷附和,倒有一个长脸的富户在桃溪卖星货的,他的目光一瞬不瞬落在线香的桌案上,道:“这施家做法会用的香好生别致。” 江石微揖一礼,笑道:“施家这香倒是大有来头。” 诸人看他与沈越翎亲厚,沈拓又不曾拿话拦他,便笑问:“这位小郎君,此话怎讲?” 江石道:“这香有个雅名,唤作拢息香,却是皇五子悯王夜梦游龙,吐息聚线成香,悯王因此梦有所其思,外出游玩撞见一个异地小娘子在湖边专心制香,他看得有趣,一时起了捉之心,问那小娘子可会制线香。悯王亲民,并非为难,也不过随口一问,谁知那小娘子听后想了想,真的制成线香。悯王将香呈于圣上,圣上便赐名拢息香,又道此香龙子应真龙所得,民间不可轻亵,要制此香需悯王授香方可行。” 富户大惊:“竟有此事。”有机的,道,“那小娘子,莫非……” 江石道:“这小娘子便是施家的小娘子,有幸得了一张香引。”悯王原本想取名为龙息香的,被他皇帝一巴掌拍了回来,改做拢息香,又将制香的功劳泰半按到了悯王头上。 一人叹息道:“这香竟还有这般来历,可惜,桃溪边远小地,竟没听得风声。” 江石笑道:“这还是新鲜事一桩,令至各地怎也需要时,不过,禹京那边线香许已风靡。” 沈拓轻笑道:“正是,船队回来说保国寺内设了一个偌大的铜香炉,香客每手一扎线香,香云笼罩宝寺,倒似人间仙境一般,香客又特买了线香家去,以供祭祖供拜。香坊内线香供不应求啊。” 当中一人心念一动:“也不知卖香可要香引?” 江石道:“大至不用,要问过施家人方知。” 那人又忧愁道:“线香算得皇家之物,怕是价高难下。” 江石道:“圣上视民如子,道线香泽万民而生,十二支为一把,廉价者不可越价十钱,贵价者不可越价千钱。” 那富户在心里估算一番,大为意,抚须而笑。 江娘子领着阿叶管着斋席,江家院后,洗的、切的、劈柴的,和面的,生火的……虽忙急却是井然有序,阿叶被江娘子支使着忙得团团转,连着羞涩都顾及不上,她子温柔,与人说话轻声细语不紧不慢,却自有固执处,凡是言出江娘子,她又一心认定的深以为然,便不肯被驳回。 江娘子私下与她道:“叶娘,为人处事心中要先有主意,有了主意再看这事,方知好赖。你自家没有主意,听这是对的,听那也是对的。” 叶娘连连点头。施家请来帮忙的都是同村的妇人,大都胆大泼辣,虽也勤快,大都自顾自说,做事鲜少有细的,菜从水里捞出便洗尽,刚洗了眼见要将素斋里的芽菜放进洗水里,将阿叶吓了一跳,忙上前阻拦。 那妇人欺阿叶腼腆,不愿另打一盆水来,笑与阿叶道:“还是干净的水,哪得这些讲究。” 阿叶道:“发的芽菜是做素斋的,沾不得荤腥。” 妇人跌足道:“油腥子也好物,我恨不得捞了家去,那些和尚又不曾看见,不知者不怪,他们纵吃了也不算破戒,不定觉得这菜香甜呢。” 阿叶道:“欺得人还欺得心不成?婶娘还是另换了水来。” 那妇人还要说话,阿叶咬,道:“我与婶娘说不清,我叫江伯娘来。” 那妇人不敢与江娘子对上,笑道:“哟,这是你施家办的席,你做主便是。” 阿叶摇摇头,并不听她的挑拨,又将荤素两席洗菜的分到两处,省得离得太近,她们随意混杂。 阿萁在外头人群里钻来钻去,看香槽里香残,又续上新香,香槽之中香梗林立,那几千支香已去了大半,阿萁意点头,又想着几时去信给悯王,看看能不能改改香方,如香篆一般,能燃香记时。 她在法会那来回溜达,防着生事,一恍眼,大吃一惊,徐明府身着素袍,带着几个家仆与县丞一道挤在人群之中看热闹。 阿萁对他颇为忌惮,又见徐明府对线香极兴趣,又遣家仆去问外人可不可上几支香。施老娘今大割,也不差这几支香,由着那家仆去香。那家仆上完香,留了一支钻出人□□给了徐明府。 阿萁皱眉,复又想:自己也算是靠山之人,桃溪有沈家主,禹京又有季侯、悯王,这线香还在圣上那过了明处。她又何必惊惧。 百僧度了亡魂,也不知用了什么法,竟将那刀锈迹尽去,重见锋刃,真引得众人赞叹不已,不少竟跪拜几拜,想着几时要去寺中求求佛,好生了得啊,看,这怨魂可不尽去。 施老娘估摸着头,又看百僧暂停了诵,遂请百僧入席吃素斋。 千桃寺主持入座问施老娘:“听闻老善人买地是为办香坊?” 第135章 皆为利往 阿萁眼下十分烦恼,法会办得有声有,没出什么子,来看热闹的兴尽而归,各个小贩竹筒里装了铜钱,村人卖水卖吃食也赚得仨瓜两枣。 她的线香更如一颗石头投入湖中,起了千层之浪,众寺来的都是高僧,各个颇有见识,纷纷过来询问线香一事,又都慷慨解囊求购。施家的香坊坊墙都还没立起来,订货的单子已积起一沓子厚,其中千桃寺更是大包大揽,眼见香坊不大,想将坊中以后所制线香尽收囊中,阿萁忙道一枝独秀不是,将这事挡了回去;又有桃溪富户过来商谈买香一事…… 重之下,阿萁不得不招来几班泥瓦匠,从沈家拉来砖、瓦、泥石,夜兼工砌墙起屋,又在村中请闲汉挖池铺路修村后码头。沈家体贴又送来两艘船只。 施进与卫小乙江大轮夜宿荒地那监工,请的几个帮厨也不用回去了,搭的泥灶也不必拆,柴火不歇,不必食手,施老娘便可做得一二十人的吃食,味不佳,却是油香酱浓管够。 阿萁请村中木匠定制香板,晒香架……各种制香晒香器具,江石带着卫煦跑了宜州一趟,买了一小船的香材回来。 施家又托里正聚集村人,谈及雇人一事,阿萁在自家院前摆了一张桌案,铺开纸墨,又在墙上贴了一张白纸,上写条例,等得人齐大声念与众人,诸如带火烛之类! 众人听了无所异议的,再行雇佣, 挑了人品可靠老实的村中老少妇人,两相情愿后写清书契,画下指押。 村人大都散漫,听施家雇人这么多的规矩进究,嫌它繁琐,头接耳大为不。 阿萁笑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婆婶们不愿另寻活计便是,都是邻里难道还强买强卖不成。” 有老实的纷纷点头称是,施家虽啰里啰嗦的,尽是些穷进究,嫌她家麻烦,不去做工就不是! 有刁钻的却道:“二娘,你也说邻里邻外,老媳妇我还抱过你呢,不如把那些条条框框去掉几条,左一条规矩,右一条不许,记都记不清。” 阿萁叹口气,扯了悯王的大旗,道:“婆婶们有所不知,这是京中贵人定下的条例,要制香便要依他的讲究,我又哪里敢说半句不行!” 一众妇人尽被唬住,呐呐不敢多言。又听阿萁说一月工钱足有一吊钱,夜中要是有活计,另行算工,午间还有点心充饥。 当中一个妇人家贫,碗盛不出一碗凉浆,再不耐与旁人一道叽歪,越众上前道:“萁娘,你看我可使得?” lz191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