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多了就有数了。”潇哥趁上班前点上最后一支烟,“前几天我带着你,你多学多看,学不会就只能干几天滚蛋了。” 聂维山想笑,人要是为了生活,没什么学不会。 第一天晚上还算太平,不过总吊着颗心,等到快十点钟,他去大门口透了透气,然后给尹千打电话,接通后问:“干吗呢?” 尹千故作轻松地说:“胡同口看帅哥呢。” “大晚上能看清楚吗?”聂维山笑着说,“家里晚上还凉呢,别坐在石狮子上吹风了,回去玩会儿五子棋就睡觉吧。” 尹千立刻回道:“外面也能玩儿,不用联网!” 说完还不解气,又补充道:“家里已经特别热了,我现在都光着睡觉!” 聂维山抓抓眉心,愁得慌:“你就别刺我了,我只有你两张视频截图能解渴,你不给倒水就算了,还跟这儿点火。” 尹千拿着手机犹豫片刻,什么都没说直接挂了。挂完翻出自己集训期间拍的照片,一股脑全发给了聂维山。边发边骂:“我他妈还没死呢!天天看我照片算怎么回事儿!” 清晨四五点钟,聂维山终于下了班,他搭地铁回家,路上突然特别想吃煎饼果子,但没有卖的。家里聂烽已经醒了,正在厨房熬粥,他进门就闻见了香味儿。 “爸,你怎么不多睡会儿。”他去洗漱,瞥见了沙发上卷好的围巾,“全完了?昨晚是不是熬夜了?” 聂烽站在厨房门口:“你去照照镜子,看看你那俩黑眼圈再管我。” “我不照,长得丑才用照镜子,帅哥都是直接看别人的反应。”聂维山把一晚上的工资和小费放好,哼着歌进了洗手间。 聂烽回去关火盛粥,然后把聂维山换下的脏衣服收拾起来,衣上散发着烟味儿和酒味儿,还有淡淡的香水味儿。他走到洗手间外面,隔着门说:“晚上的工作别去干了,我怕你身体不住。” 门打开,聂维山着头发出来,径自走到餐桌旁喝粥:“你别心了,我游戏还没打够呢,当是放松了。” 呼噜呼噜把粥喝完,他起身说:“我睡一觉,等十点来钟去卖围巾,你可别叨叨我了啊。” 聂维山进了卧室,翻来覆去却没有睡着,他闭上眼全是尹千的那几张照片,但伸手什么都摸不到。爬起来从包里拿出那块儿柿子黄,他决定把睡觉的时间牺牲掉。 雕完一颗,可惜没有打磨机,没办法抛光。拉开屉,里面放着稿纸和信封,估计是聂烽为了当初写信才买的,他把珠子放进屉里,以防小小一颗掉地上找不到了。 伸个懒,犹豫片刻又拉开了屉。 教室中各就各位,建纲在讲台上口沫横飞,小墨在不停地做笔记,尹千盯着卷子发呆,半节课过去都没眨过一次眼睛。 铃声响起,建纲布置完作业才下课,小墨立刻往桌面上一趴,抱怨道:“周末的作业越来越多了,还不如正常上课呢。” 尹千眼神空地说:“你不会不写啊。” “我又不是你,上学期期末退步那么多,我妈都要对我进行严打了。”小墨知道他在想什么,“聂维山那么长时间就不来上学,他桌上的卷子都够糊墙了。” 尹千捂住脑袋:“你别说!他马上就回来了!” 小墨像个知心姐姐,抬手拍了拍尹千的肩膀,分析道:“我已经发现了,这段时间你课间不跑出去玩儿,体育课不打球,午休在教室啃面包,跟失恋似的。” “何止像失恋,简直像丧偶。”尹千小声嘟囔,他要不是缺筋不够细腻,早就买醉了,还得一天发八百条心痛的说说。 下午跟教练请了假,他没去训练,校服一盖睡了整整两节晚自习。回家的路上走走停停,最后站在路口超市听完了音响里的歌。 尹千进去买了罐啤酒,问老板:“怎么不放《月亮惹的祸》了?” 老板说:“那首太老了,年轻人都不喜,我下载了几首新出的,好不好听?” “好听个!迟早倒闭!”尹千咕咚咕咚把喝酒喝完,头也不回地走了。走到胡同口大吼一声,然后把空啤酒罐重重砸在了小石狮子上。 他等了一个多礼拜了,加上集训的两周都快一个月了,但是他却不知道还要等多长时间。一点儿盼头都没有。 尹千控制不住地又怨起聂烽来,他害怕地想,聂烽回来,讨债的人会让家里不得安宁,而聂烽在外只要有了灾病,聂维山就要奔过去尽孝。 行到水穷处了吗? 可他们分隔两地,他没办法陪着聂维山坐看云起时。 尹千结加班回来,刚走进胡同就看见了靠在墙边的身影,黑灯瞎火也能分辨出是尹千。她快走几步上前,从后面挠了一下尹千的后脑勺,说:“小孩儿,不回家干吗呢?” 尹千转过身,紧紧抱住了他姐。 “你怎么了?”尹千结吓了一跳,整个人有些懵,她拍着对方的后背,“跟人打架挨揍了?还是考了倒数?” 尹千倾诉般的问:“姐,小山什么时候回来啊。” 尹千结把尹千推开,然后拉着对方的手往大门口走,轻声安道:“比起你想他,他肯定更想家里,所以你不要沮丧着等他,要每天都做好接他回来的准备。” “我要怎么做啊?” 姐弟俩迈过门槛,尹千结顺手锁上了大门,说:“天了,把你的枣树松松土,解开布条,房间收拾干净,书桌腾出小山写作业的地方。帮妈做做饭,小山喜吃什么你都知道。” 尹千问:“还有吗?” 尹千结摸摸他的脸:“还有好好睡觉。” 尹千好好睡了一觉,周六醒来就开始收拾屋子,桌面窗台全都擦了三遍,地板边角蹲着清扫了半天。忙完去给枣树上营养土,把冬天的布条解了下来。 他忙活完出了一身汗,于是抱着狗坐在大门槛上休息。小眼镜和小胖拿着羽球拍子经过,小胖跑上台阶说:“哥哥,你陪我俩打羽球吧。” “不去,我等人呢。” 小眼镜也跑上台阶:“是不是等小山哥哥啊?我妈说小山哥哥去广州了,他怎么旅游不带你啊?” 尹千给小眼镜弹了个脑瓜崩:“有你妈不知道的事儿吗?别烦我,自己玩儿去。” 小眼镜捂着头:“那我们能不能带小狗一起啊,就在胡同口。” 尹千把千刀给了俩小孩儿,然后支着下巴继续发呆,等到快中午,各家都准备做饭了,他也准备去帮白美仙做两道聂维山喜的菜。 “哥哥,有你的信!”小胖拿着个信封从胡同口跑来,脸蛋子上的直颤悠,“送信的叔叔懒得进来了,我们就帮他个忙!” 小眼镜牵着狗跟在后面,好奇道:“谁给你写的信啊!” 尹千接过,看见寄信人写着“聂维山”,他一口气堵在喉咙间发不出来,直憋红了眼眶。把信封拆开,里面却是空的,尹千慌了神,眼泪啪嗒啪嗒就往下掉。 小胖害怕地说:“哥哥,你怎么哭了……” “我他妈没哭!”尹千用手臂在脸上胡蹭了两下,不甘心似的把信封口朝下用力倒,手中一凉,一颗雕好的珠子落在了掌心里。 尹千抱住小胖大哭,手心的汗沾在珠子上,亮的仿佛抛了光。 吃过午饭,尹千继续坐在门槛上等,等不到又跑到胡同口去等,偶尔经过的人瞪眼瞧他,他就偏过头去装傻。 小石狮子的脑袋顶都被他坐热了,他戴上耳机向外走,听着《月亮惹的祸》越走越远。东区广场,他和聂维山在这儿放烟花,骑摩托。 工农路口,聂维山在这儿给他报仇。 不知不觉走到了古玩一条街,这里的回忆太多了,可惜都被封在了卷闸门里。尹千立在耳记外面,然后蹲到了花架旁边。 一首歌无限循环着,他低头盯着地面,把花架上的一盆吊兰薅得支离破碎,喃喃道:“回来、不回来、回来、不回来……” 头顶突然来了一句:“哎,你不开门念叨什么呢?” 尹千仰起头,一把拽下了耳机:“白爷?” “倒是还记得我,我在这附近请外地一位朋友吃烤鸭来着,吃多了随便溜达溜达,正好想起来定做的观音还没检查。”丁汉白瞅了瞅匾额,“是这家啊,怎么大白天落着卷闸门啊,东家呢?” 尹千站起来回答:“早就关了,店也要盘出去了。” 丁汉白不关心那些,只问:“那我的观音做没做啊?” “做了,但已经成我的了。”尹千从领子里把玉观音拿出来,摘下后递给对方,“就是这个,他送给我了。” 和田玉上带着人体的温度,观音像栩栩如生,白爷耷眼蹙眉,手指肚顺着佛像的雕刻纹路来回摸,而后又从兜里掏出只放大镜来,仔仔细细地检查这枚物件儿。 半晌过去,他问:“这是那小子雕的还是大师傅雕的?” 不提还好,一提尹千立刻崩溃了:“大师傅在广州躲债!哪他妈有空雕啊!的大师傅,得他到现在都回不来!” 饶是丁汉白见的世面多也被吓着了,说:“青天白的你喊叫什么,他师父是谁?” 尹千回答:“他爸,聂烽。” 丁汉白大笑,带着点儿嘲讽:“真有意思,聂松桥一辈子纨绔,儿子没天赋,孙子随了他好赌,谁能想到重孙子是块好料。你知道那小子什么时候回来么?” “不知道。”尹千无力地蹲下,又开始念叨,“我在这儿把所有事情都回想了一遍,从他摆摊儿卖书,到圣诞节我们做冰糖橘子,又想到现在他在广州卖围巾项链,想了好多事情,就是想不到他什么时候回来。” 丁汉白一顿,问:“他卖过那么多东西?赚钱么?” 尹千低着头把每件事儿都细讲了一遍,讲完叹道:“他什么办法都能想到,想到后还能办到,可是老天爷太不公平了,总折腾他。” 丁汉白听完沉默良久,回神后忍不住说:“你俩的关系非同一般吧?” 尹千猛地抬头,不知道自己哪句暴了,但转念一想对方算是陌生人,以后估计也见不到了,便承认道:“他是我男朋友。” “什么?”丁汉白一愣,随即又大笑起来,“我们那时候都没这么时髦的词儿!” 笑完转身走,说:“回来了叫你男朋友去古玩城找我。”尹千急忙抓住丁汉白的袖子,“我的观音你还拿着呢!还给我啊!” 丁汉白用力一挣:“什么你的观音,这是我给他出的题。” 尹千重新抓住对方:“你别耍无赖!店都没了,以后也没法定做了,而且这观音没要定金,你别想抢!” 丁汉白问:“那小子家还欠着多少债?” “你管呢。”尹千耷拉着小脸儿,“还有几百万……” 丁汉白不屑道:“我当多少呢。” “那是因为大头都卖房卖院还完了!”尹千使劲扯对方的袖子,“把观音给我,甭跟这儿装了!” 丁汉白绷劲一拂,把尹千挥出去半米,他手中摩挲着玉观音,说:“要定金是吧?通知你男朋友,就说白爷给他还债,让他回来听条件。” 尹千呆了,不确定地问:“真的?你没骗人?” “骗人有趣,骗你这种小傻子没劲。”丁汉白说,“三天内他要是没回来,我就把丁家给聂家还债的事儿放出去,让他们在这行没脸,往下倒三辈都被我们姓丁的一头。” 尹千还在发愣,他心中如擂鼓一样不平静,眼都是难以置信,别说大喊大叫了,只剩下了声音颤抖:“谢谢白爷,不知道什么条件,但先谢谢你……” “别介,”丁汉白无所谓地说,“到时候知道了条件只怕又要骂我。” 人渐渐走远了,尹千立在原地久久无法回神,巨大的震惊和动织在一起,他的脑子一片空白,只能慢慢地捋一遍。捋到最后,他重新蹲在了花架旁边。 然后笑着、着泪薅下了最后一片叶子。 “是回来。” 第50章 回来了 尹千拿出田径比赛的速度跑回了家, 高兴得忘记了打车其实更快。他紧攥着手机, 回家后先拟了个草稿,怕自己叙述的时候太动会说不清楚。 翻出聂维山的号码, 尹千按拨通键时又停住了, 他突然生出一丝担心来, 怕聂维山不相信,也怕聂维山相信了不接受。lz191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