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顾柔却已明白了她的意思,陈翘儿过去和唐三相识一场,虽然唐三不认得她,她却对唐三怀着情愫——陈翘儿做过花卒,还以这样的身份和唐三一同出过汉中的任务,这教她如何有颜面去面对自己的心上人? 陈翘儿打起退堂鼓,正是为了逃避唐三。 顾柔也不晓得怎样劝说才好,唯有陪着陈翘儿默默走过向晚的庭园。 傍晚,顾柔命下人设宴款待陈翘儿,还请来当地有名的班子助兴,歌舞一上,美酒芳香,在这远离洛是非之地的许昌,顿时逍遥如仙了。陈翘儿心头松快许多,连以来怏怏不乐的情绪为之一舒。 顾柔不饮酒,便以茶代酒来敬陈翘儿,翘儿喝的是真酒,粉白的两腮泛着红晕,听见顾柔问她:“上回你和唐三去汉中,发生了什么事么?” 陈翘儿有些微醉了,面对顾柔,也没什么可隐瞒,便和盘托出—— 年初攻打汉中之时,国师的主力军队在走马谷和敌军相持,陈翘儿受命和唐三一同前往汉中,执行秘密任务——目标便是捉住汉中刺史郁荣的父亲。白鸟营搜集消息,知晓郁荣将老父秘密居藏起来,便想要通过郁荣的堂兄来寻找线索。 郁荣堂兄名唤郁达,在汉中乃一著名酒之徒,之所以派陈翘儿去,便是想从这方面打开缺口。 陈翘儿化名莺莺,扮作从吴郡前来卖艺的歌姬,成功引郁达注意,将他带到一处僻静地捕获。 郁达受审之初,不肯服软,大骂陈翘儿|女。这虽然是郁达的愤之语,然而出身不好的陈翘儿听在耳中却尤为戳中痛脚,当唐三在一旁时,她更加心如刀割。 审完郁达的当晚,陈翘儿问唐三:“你是不是瞧不起我。” 唐三手拿算盘,将珠子拨得哗哗响;闻言抖了抖两条秀颀的眉,这趟任务他杀了不少人,此刻正据不同人头的不同价格算着报酬,打算回去跟孟章讨价还价,并未将她的问题放在心上:“我是屠夫,同样是卖的,为什么要瞧不起你?” 陈翘儿呆住了,摇曳的烛光照着她灰暗的脸颊,这句话深深伤害了她。 ——不管今后如何地拼命,也无法抹掉曾经经历过的人生。陈翘儿彻彻底底明白了这一点,她放下执念,决定离开。 思绪收起,仍旧回到明亮通透的厅堂,陈翘儿收起了全部的苦恼,笑着对顾柔道:“从今往后,想要改名换姓,安稳过子。” 顾柔也不再如白天那般极力劝说她留在白鸟营,只道:“你就在这边多住几吧,不回白鸟营,也要来多看看我。”“好。” 厅中鼓瑟吹笙,暖香四溢,陈翘儿望着舞姬们翩翩的裙袂,思绪联翩,这时顾柔拿起一支笛子道:“我知道你笛子吹得好,临别之际,就让我见识一下你拿手的曲子吧。” “好,这一曲赠给你。”陈翘儿拿起了笛子。 室内安静下来。幽长的乐声响起,宛如一炷冷黯的香火,余味悠长又暗含惆怅,陈翘儿早年在乐律方面天赋颇高,此刻更将这支陈年的曲子吹出了云霄。 配合着此刻的心境,陈翘儿纤细的手来回按在笛孔游走,曲中带泪,声声俱伤,熏香和暖炉烧炭的味道融合在一起,宛如焚香过后的灰烬。 室皆已安静,堂乐工和舞姬们翘首聆听高手吹奏,面上表情均是如痴如醉。 顾柔不通什么乐律,只觉曲调优雅伤情,但也来不及细赏了,静下心来集中力,问道: 【到了没有,倒是说话呀!】 相隔不远的另一端,国师换好洁净衣袍,一边走,一边从容不迫地整理衣袖:【不急,片刻即到。】 顾柔忍不住呲了一下牙:【快点儿呀!曲子都要吹完了。】 他慢条斯理:【速则不达,心急绣不成牡丹花……】一面在浴室门口站住,回身看去,唐三刚刚跨出汤池,披好外衫,嚷嚷着叫道:“阿情别走,咱们去喝一杯,你府上有没有漂亮丫鬟叫出来作陪?算了算了……我看着你也不敢在那河东狮面前造次……” 【我不要绣什么牡丹花,我要促成好姻缘!】这边厢,河东狮咆哮了,【你怎么什么都不着急,我告诉你,要是没有办成,今晚你要打地铺了。】 国师嘴角一,顿时站住了,转向唐三:“有酒喝,去不去?” 正厅内,陈翘儿曲至末尾,仿佛室已云蒸霞蔚,烟香氤氲;曲调正一点一滴地回暖,好似诉说着她抛开一切远走高飞的决心。 顾柔心情焦虑,却也忍不住为笛声引,痴地而厅堂内烛火照遍每一个幽暗的角落,不知不觉一曲终了。 笛子移开边,陈翘儿温声道:“小柔,谢谢你如此款待,我会永远记住今。”她见顾柔呆呆愣愣不说话,又凑近一些:“小柔?” “啊?哦哦哦,”呼叫国师好几遍皆没有得到回音的顾柔乍醒过来,“翘儿,你吹得真好听,不能再吹奏一曲?” “下回吧,有机会再吹给你听。”借着曲声调遣怀,一曲结束,已经不愿再回首当时的心情,陈翘儿如是道。 顾柔很是急虑地往大门口张望,可惜暖帘低垂,什么也看不到。 走廊外,隔着屏门的花窗格子,唐三伫立,神情还透着几分恍惚呆滞。 ——方才他听见国师请喝酒,匆忙穿好衣裳跟来,没料到才走到正院,便听得一阵遥远又悉的曲调。 他记得这支曲子!一生中只听过一次,然而便再也忘不掉。 在他最落魄的时刻,藏身于吴郡的一所青楼,那老板娘是个脾气烂透却又心肠软透的女人,明明极不情愿,却还是收留了他,面上对他从无好话,却暗地里悉心照顾。可惜他当时双目失明,始终未能看清她容颜,只记住了这支曲子。 这些年来,他也听过不少曲子,尤其热衷笛韵箫声,却再也没有人能够吹走出当时老板娘的味道—— 他一听见这支曲子,全身都震了一下,四肢百骸开始酸麻,脚底浑似灌了铅,双膝发软,几乎要跪倒。 前面国师还在带路,一边沿着石子路朝正厅大门口走,口中闲闲地道:“是树上在吊死,还是打秋千,也未可知……” 他在说什么?唐三闪了一瞬间神。哦,他想起来了,方才自己追着国师闲扯淡,上一句说的是:“哎,成亲的好处倒底在哪,怕是等到老子死也不会明白,这同找一棵歪脖子树吊死没甚么区别,你看看我,自由自在,多逍遥快活!” 见唐三没有跟来,国师停步等他,回头轻瞥:“怎么,带你去逍遥快活啊。” 他似笑非笑,语调又含深意,不知道是否晓得内情,但脸上神情很是欠打。 唐三咬咬牙,没话可驳,他内心的秘密无法与人言说。总归此刻他逍遥不出来了,可是心底深处却莫名燃起一种快活,滋味杂陈,难以名状。 他大步赶超国师,没进屋,隔着暖帘挑起一道小,终于看见厅堂内吹奏笛音之人—— 陈翘儿。 第194章 文学|3.5 205 唐三呆了呆, 一帘之隔,望着厅中吹奏的陈翘儿愣了一会儿神, 然后放下帘子,扭头便走。LZ191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