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过了热闹的一天,顾柔立在后院的月台上一边舒展筋骨,一边想着心事;她好些没有练功,国师府的伙食又好,只怕荒废;而北军的屯长一职,也因为国师的极力要求,而请辞掉了。 她原本不想请辞,但是婆母孙氏从颍川寄信来,催着顾柔生儿育女,为慕容氏传下香火。顾柔知晓她离开洛,是不想妨碍顾柔和国师的相处,心中对她有所念,故而不忍拒绝,便辞去了北军中的职位。 太堕入一片金红的晚霞辉光之中,这个时辰,夫主也该从书房里出来了,顾柔伸了伸懒,从月台上走下来,恰逢刘青过来请用晚膳。 最近刘青这大管事一职干得很是得心应手,他摸清了顾柔这个主母的脾气和口味,衣食住行安排的人无一不照顾妥帖,就连顾去太学所用的纸笔,都由他一手准备。今晚膳打温炉,刘青还特别用上了他发明的一种“太极炉”。 这炉子顾名思义被分隔成两瓣,呈现太极的两格,一半盛放清汤汤底,一半盛放红辣汤底,于是可以让不同口味的男君和女君意。 晚膳席间,顾柔替丈夫夹菜烫,只见他手里还捧着一卷道家经典在读,便问:“这书你都能背下来了,还读它干甚么。” 他答非所问地回道:“你白天干甚么去了。” “余侍郎、庞侍郎,车将军来访,我着刘青待客呢。你也是得,成装病在家,别人哪个不晓得你是故意的,你也别太过了,好歹出来请个茶,省得得罪人。” 他全然不在意地,仿佛没听见,专注地翻过一页书。 顾柔轻轻叹了口气,唉,夫主就是这个脾气,行事随心所,倒也没辙。她继续盛菜。婢女端来一碗清热消暑的银耳汤,顾柔着她放在旁边。 又听他问道:“那你午后,未时三刻,干甚么去了。” 顾柔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他成在书房闷着,结果对自己的行踪还了如指掌,便道:“哦,我去太学了,同蔡夫人请教几个疑难。昨晚读书好几个不懂,留着去问她。” “你有疑难怎么不问我。”他忽然抬起头,合上了书本。 顾柔一怔,脸慢慢地红了。那还不是因为每次靠在头读书,最终都会被他拉进被子里……她怎么有心思看得进去? “唉呀,我读的是儒家典籍,当然请教蔡夫人这位大儒比较合适了。” “你以后少去太学罢。” 顾柔微微发愣:“为什么呀?” “你有什么疑问不问本座,跑去问一妇人,岂非舍近求远。” 顾柔觉得夫主虽然英明神武,但此刻却很有些措辞欠得体,什么叫做“一妇人”?蔡夫人在她心中,犹如指路明灯和恩师,地位尊崇可比钱鹏月。 “干嘛呢,听你这话,是瞧不起我们妇人了?我也是妇人,咱们母亲也是妇人呢,就不兴妇人求学问道,建功立业了吗?”她半开玩笑半当真地道。 国师道:“岂敢。你看,我就问了一句,你便来了一堆。如今算是知晓妇人的厉害之处在哪了。” 顾柔预不是好话,虎着脸,仍然追问:“在哪。” “舌头。” “你竟敢说我是长舌妇!”顾柔不高兴了,坐回位置,拒绝布菜开始罢工。 “我没有这么说。” “你就是这个意思!”顾柔越听越来气,明明是他拱火在先,话里话外都不好听,现在反倒一副云淡风轻世外高人的模样了,她气不过,认真辩解道,“蔡夫人很了不起,倘若她生为男子,说不定也可以像夫主你一样,成为一代宗师!” 他薄微抿,似笑非笑:“一代宗师。” 哎呀,这个表情看起来也甚是轻蔑!顾柔相当不服气:“当然,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可不是只有夫主你厉害,也不是只有道宗厉害……夫子教我,德教治国,尽美尽善!” 他噗哧笑出声,抱起双臂,歪着头端详他的小姑娘,如今已经是他的子了,她着急脸红的样子还是一如从前。“好,那我问你,你和你崇拜的夫子,主张兴建一个何等世界?” “哼,”顾柔颇有些小得意,这难不倒她,“《礼运大同篇》: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是谓大同。” 他颇为赞赏地点点头:“哦,学会照本宣科了,有进步。” “不是的,我读得很懂!”顾柔脖子都涨红了,和温炉面的红汤底一个颜。 “那你怎么实现大同呢?” “呃……”顾柔想起蔡夫人一直身体力行所提倡的,“自然是德教治国了。” 不知为甚,夫主他一听见“德教”二字,那英的眉便会皱起,清雅双眸透出一丝锋利。 顾柔心想,他对德教是不是有什么偏见? 果然,国师态度轻描淡写,不紧不慢地道:“非我蔑视夫子,而是当今儒者——尤其你所崇拜的蔡夫人,学说上口含天意,任意造谣;朝政上打倒一切,唯我独尊;这等狂徒一旦掌政,或许能扭转一时乾坤,然而却非……。” “谁说的,”顾柔当即打断,“老有所终,壮有所用,这样的大同世界难道不好?人人有田可以耕种,相互礼让仁,难道不比那‘小国寡民,老死不相往来’的世界好?” 她言语稍显动,一掌拍在桌面上,温炉里的汤汁向外溅,滴在紫锦桌布上,婢女大气也不敢,安安静静过来擦拭。 他见势不妙:“哎,卿卿,你莫要动,我不过同你探讨;权且当作闲聊,不必较真动怒。” “我哪里动了,你别不说,”顾柔牛脾气上来了,“你倒是回答我啊!” 他想了想,反正成赋闲在家,随便聊聊就聊一聊,何况她既然连小国寡民都知道了,何必让她一知半解呢?不如把道理讲个清楚,一起探讨,如切如磋也不错。 于是便正道—— “边氏向皇上提倡的‘君道独尊’是什么,你可知晓?” “以君王为道德标尺,王权为世间唯一至尊,将礼置于法之前,论心而定罪——这是种危险预兆。” “倘若以德治国,以心论罪,以帝王为至尊,那皇上犯下的过失谁来约束?以礼代律,本质则成了无法无纪,又以何来治纲纪呢?” 顾柔目瞪口呆。 她从来都是被好好呵护的那一个,大宗师以前都甜给她讲睡前故事,教她写字念诗,谈谈琴赏赏画,让她觉着读书乃时间第一轻松愉悦之事。 她几曾被这般劈头盖脸地一顿狠怼过啊? 婢女还在默默地盛汤布菜,而男君女君都尚未动筷,气氛非常尴尬。lz191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