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话未说完,沈砚真便嗤了一声,双眸瞟向她。这个宝珠,莫不是来探查她口风的罢?沈砚真不想让国师的人知晓她正在悄悄摆连心蛊的制,便应道:“石中尉为人是不差,可惜水无情。”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沈砚真这随口的一应,却使得宝珠彻底怔在了原地,她呆呆地望着沈砚真潇洒往前走的背影——原来沈大夫果真对石锡有意?心头却是无比怅然。 沈砚真给顾柔把过脉,改了改药方,要她再好生调养半月。 国师便将顾柔留在建伶苑内养伤,他在旁边陪着。最近他较以往空闲许多——建伶一破,云南各部军队群龙无首,朝廷军乘胜追击开向其他各郡,当地的部族皆望风归顺,只有少数的散兵游勇仍在抵抗,也被石锡派出的军队悉数剿灭。 顾柔喝药的时候还提起,,等云南彻底平定,便可以班师回朝了,今年回去,还赶得上去看顾太学考。 国师只是微笑不语,沉沉的目光里似乎藏着许多心事。 顾柔进了药,国师道她身子尚虚弱,劝她多睡一会,顾柔只道睡久了头昏,要国师给她找两册书来看。她最近看书的口味还挑剔,别的不要,指名道姓要看钱鹏月的杂文札记。幸好这等别人视为珍本求之不得的杂书,在国师这边却是甚为瞧不上眼的茅厕读物,他不想看也被老钱强买强卖赠送过许多,于是正好拿出来给小姑娘看。 也不晓得钱鹏月倒底有什么魔力,顾柔读他的书读得出神,他不便打扰,便退出房门。 国师一出屋,便令人去传白鸟营军司马冷山。 那,顾柔被祝小鱼救出水面时的情形他还记得,冷山那焦急如焚的表现,毫无遮掩地暴了他内心所想,不光是国师本人,就是旁人,也多少能看出几分来。 国师在苑的后花园中漫步行走,此处景致如画,白的梅花如堆雪碎玉,香气沁人心脾。他走了一段,原本有些纷扰的思绪也随之静了下来。 头顶,青蓝的天空中云缓缓移动,冷山被传至。 “末将参见大宗师。”在冷山下拜之前,国师率先了他一步,双手将之扶起,道:“元中不必多礼,今会面,乃是以私人名义对你相请,不必再拘泥于军中朝中礼节,你我二人以字相称即可。” “末将岂敢。不知大宗师有何吩咐。”冷山沉声应道,但对方态度突然的改变,口吻又前所未有的客气,让他预到了接下来必有文章。他恭敬行礼完毕,方抬眸看了国师一眼。 只见如云的梅林中,国师一袭白衣,眼神恬静温雅,没有敌意:“顾柔醒了,你去看看她罢。” 冷山孤冷凛冽的眼里透出一丝迟疑,这表情对于上峰而言,显然不够谦恭,然而,他实在是不记得慕容情什么时候用这种态度对他说过话,或者说,这本不像是他本人。 甚至,他都没有用“本座”这等自称。 身为斥候统帅,擅于怀疑的天使得他不得不这般盯着国师看。虽然身份有别,但他却敢于怀疑任何人。 国师转身,白袍微微一旋,走向了他前面:“元中随我来。” 160| 171 两人穿过梅林,一同来到顾柔休息的苑外,琉璃瓦墙上挂着稀疏的藤蔓,虽是冬天,却仍然有一些绿叶。屋檐下挂着鸟笼,一只绿皮鹦哥正低头啄食。 宝珠在屋外侍立,看见国师,正行礼,又看见他身后的冷山,不由得一愕。国师将冷山领至窗外,侧开身,为他让出一条道路。 冷山沉片刻,举目望去,透过冰裂纹的窗棂格子望去,只见屋内顾柔靠而坐,捧书研读,漆黑的秀发披散在身后,只见得朦胧的一个侧影。 短暂的注视过后,他悄无声息地收回目光,退到檐下。 这倒使得国师显出一丝疑惑,面对他询问的眼神,冷山从衣袖中取出一物:“我有一物于你。” 国师伸手接来,发现是顾柔的士兵铭牌。他微微一怔,看向冷山的眼神尤为纯净和肃穆。 冷山双手一拱:“那么,末将告辞了。”这块铭牌,或许承载过他对于顾柔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珍而重之地藏在身边,如同藏起内心的隐秘。而此时此刻,他终于可以很坦然地放手,出这个秘密。把它给另一个人,这件东西应该属于的那个人。 国师目送冷山穿过垂花门,随后,他垂眸检视手中的铭牌,老式的杨木材质,正面刻着顾柔的名字,翻过来的另一面,他看见了自己和顾的名字。 不由得出微笑。他将铭牌收入袖中,同样珍而重之地藏起。晴空下的建伶苑,被梅花的香气所弥漫,远处隐隐约约有清新的水汽飘来。 他回屋去,只见顾柔掀了被子正要下,忙快走几步上去搀住。顾柔道:“我方才读到钱侍中的几句,真乃金玉良言,想寻支笔来记一记,生怕后忘却了。” 国师心道,老钱那孙子还能有甚么金玉良言?随口道:“这事不急,你看书也久了,歇一阵进些东西,别熬坏了眼睛。” 顾柔立刻拒绝了:“不成,我才看到这边,若是中断,思绪也跟着断了,只怕下回再读便提不起劲来。” 国师便命宝珠取了文房四宝来,让顾柔坐在腿上,她一边翻书,一边念出自己喜的章句,国师以毫小篆在皮纸上照抄下来。顾柔一边念,一边还时不时问他—— “这一句是不是很妙?” “能想到这些,果然非常人能为。” “钱大人真是太有才华了。” 国师忍不住了:“……”这也能叫有才?老钱不就是闲得长多出了几部杂集,这才在坊间的书市里打响了名声么?他心里头有些微微的吃味,手头上笔划也不由得随意起来,信手涂涂画画,故意打几个圈,写漏几个字,心想反正小姑娘读书读得发痴也瞧不出来,正在懒懒散散间,突然听到顾柔讶异:“我刚刚讲了那么多,你怎么才写这么几个字?” “哦,这个……”他意图搪,“是不是到了喝药的时辰了?本座去给你端。” “睡醒的时候才喝过,砚真说下一盅要到落。你怎么才写这么几个字?” 他灵机一动:“那你冷不冷,把袍子披上罢。”说着便要起身。 顾柔坐他怀里扭了扭身子,不放他走:“不冷,抱抱就不冷。”他一乐,正搂住小姑娘,又听她道:“你怎么才写这么几个字?是不是冬天冻手了?”说着关切地把他指头一个个掰开来仔细看,瞧了半响,还是那莹缜细润的一只手,并未见得什么生疮红肿的迹象。 国师很是尴尬,正想着要再将她注意力从这个话题上引开去,忽然顾柔“哎呀”一声,又抓起他写过的那张皮纸对着光看,嘴巴嘟了起来—— “大宗师,您怎么写别字?” 这他可不认,他可以偷工减料偷梁换柱,但是堂堂国师写错别字,放他这边绝不可能。 “明明就是有,你看,”顾柔指出她看到的“证据”,“我方才明明念的是,余霞成绮,明月夕照。你这写的是什么?你写了……‘高霞孤映,明月独举’!”她皱着眉头念出声,不忘补充道:“这都是什么嘛!” 他这样写,害得她的读书札记全套了。 顾柔只道他陪自己,还不肯专心陪,分神想着别的事情才会出错,嘟哝道:“我不要你帮我记了!” 他气定神闲道:“这明明写得都对,哪里错了。”lz191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