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同缓缓起身,双手相合点于眉心,顶礼结束,完成了对佛的顶礼膜拜。 两人一同跨出门槛,走向外殿广场上的那棵百年老槐。树下有许多人在抛掷宝牒。 人们写上心愿,系着红绳,奋力抛掷,宝碟在空中划出弧线,纷纷落下,挂在那槐树茂密的枝桠上,深绿的树冠仿佛沐浴着一场此起彼伏的红雨。孩童们奔跑着向上抛掷,高度不够,忍不住喧哗,被长辈厉声呵斥,又噤了声儿。 每个来到这里的人——无论贫穷的,富有的,喜的,悲伤的;怀着不同的心愿,怀抱一样的虔诚。 沈砚真和她并肩驻足观看,良久,沈砚真问道:“你刚刚在大殿里,许了什么愿。” 顾柔看向她,只见沈砚真温婉素秀的眉峰微微挑起,眼神似乎沾染了那么一丝夜风的凉意。 心愿这回事,说出来不就不灵了么?顾柔垂眸不语,心头有些犹豫。 沈砚真微微一笑,望向那槐树上如同累累硕果的宝碟,眼神陷入回忆:“我方才许了个愿,你猜我许的什么愿。”顾柔道:“我猜不出。” “我许愿,求佛祖保佑我心中所念之人能够平安顺遂。” 顾柔点点头。这个愿望,和她的很像。 “我还许了一个愿呢。”沈砚真笑着道。她去旁边的和尚那里要了一个宝牒,没有写字,走到槐树跟前,前后挪动尝试了一下距离,然后兜起手,用力向上一抛—— 宝牒飞上了最高处的一树枝,在夜里悠悠地晃。旁边一小孩羡慕朝她看一眼,据说宝牒抛得越高,心愿越容易实现。 沈砚真拍了拍手,回过神来,笑看着顾柔:“可是这个愿望,即使是佛祖,似乎也很难替我实现。所以,我才决定靠我自己。” 顾柔愣了愣,不明白她话中的含义。沈砚真走过来,很亲密地挽住她的手臂,顾柔莫名地觉一凉,觉得她好似不同寻常了。沈砚真指着鱼贯而出的香众道:“他们要去放灯了,我们跟上罢。” 洛河河畔。 水面微风轻拂,夜一点一滴变浓,而结队前来放灯的香客们却热情丝毫不减。人们将油纸扎成的荷花形灯盏拿出,往里面放上制好的泥爪,中间卡着灯芯,往灯里倒上菜油,一盏水灯便轻易地制成了。将之点上灯火放入河中,犹如黑夜中的一盏星火。 桥底下还飘着一支小舟,有四名僧人坐于其上,演奏佛家乐曲,一边诵唱经文。 顾柔蹲在岸边看沈砚真点火放灯,火折子擦了几下都没有亮,沈砚真道:“可能受了。”她往水面看去,只见几支小舟飘来,上面各有艄公,乃是专门供香客在水上放灯的灯船。沈砚真道:“咱们去河里放。” 等上小舟,摇橹声传来,伴着水声和乐曲甚是宁静。顾柔看沈砚真伸出素手,从水中捞出一盏漂过的河灯,借了火点燃自己的灯,两盏一起放归水面。船行得慢,水得快,两盏灯很快漂远。 “这盏灯是为我师父而放,”沈砚真道,“他是天生的奇才,对于炼丹制药颇有心得造诣,可惜他的一番苦心不为世人所了解,只当他是钻营微末之技的怪人,对他敬而远之,他过得不顺。” 在大晋,虽然每一个人患病都少不得看大夫,可是大夫的地位却很低。 和风吹来,沈砚真捋起发丝,幽幽叹气:“我师父一生孤苦,别无所依,就连他的子女也不理解他的苦心,将他弃若敝屣。” 顾柔道:“那他真是可怜。幸好他得你这个孝顺懂事的徒弟。” 沈砚真摇头:“不过他的子女,倒也不是不孝顺懂事,只是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尚且活在认间罢了。” 顾柔心中泛起奇怪的觉,盯着她眼睛,问:“那为何不告诉他们呢?” “我师父深身负绝技,所谓怀璧其罪,一旦他在中原面,势必将引起一场争夺风波,他不愿连累子女,宁肯孤身前往云南,躲在深山之中不见天,孤独度。” 有那么一瞬,沈砚真的目光陡然锋利起来,好像忽然出鞘的宝剑,死死盯着顾柔。 顾柔从她突然凌厉的眼神中明白了什么,双抖颤,问:“你师父……叫什么名字?” “他要旁人叫他顾之言,可是,也许正是为了掩盖顾文这个真名罢。” “……!!!” 顾柔抖了起来,她扑上前,握住沈砚真的双臂,小舟一时剧烈摇晃。艄公呵斥:“好生点,别凑!” 顾柔不敢置信,却又动泪:“我爹他还活着,你见过他,他怎么样,他过得如何了?” 沈砚真冷冷道:“当然不好。他身体原本羸弱,加上思念子女,怎么会好?” 顾柔伤心道:“我竟不知他还活着,旁人同我说,我总归有些不信,可你同我说,我却真真切切地相信了。你告诉我他在哪里,我要去见他。”沈砚真口中的顾之言,对于顾柔而言,最像是那个温柔慈和的父亲。 “师父他正襄助宁王举事,他派我前来,正是要带你回去。他为宁王炼制铁衣之药,此种秘方,他不传外人,只有给你才敢放心,须得你回去继承他衣钵。”沈砚真说着,目光一闪,好似有一丝不。 顾柔听到她的话,只觉晴天霹雳—— 她原本一心相信父亲不可能做出谋逆这等事来,还盼望能够去云南说服他回来洗刷冤屈,可是沈砚真一番话,彻彻底底摧毁了她的希望! 沈砚真又道:“你去云南不必担心,师父他追随宁王,待宁王得了天下,师父便是开国功臣,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顾柔如堕深渊,手脚冰冷。 脑海里,仿佛自动涌现慕容氏祠堂内那一尊尊先祖牌位……而后,画面一转,便见着大夫人孙氏和国师因为受到她的牵连,身负枷锁,被门抄斩…… 冷汗滚了出来,她心里一阵刺痛,几乎就要当场昏厥。 沈砚真还在问她:“既然你愿意随我回云南见师父,不如将你弟弟一同带上。” “不可!” 顾柔下意识地拒绝。这件事,绝对不能牵扯阿。倘若留阿在京,至少国师还能庇佑他,倘若令他知道真相,以阿的子知晓父亲在做的事情,他决不会容忍,那他的一切就全部毁了! “我一个人跟你去。” 沈砚真忖量有顷:“也好。” 顾柔又问:“我爹在云南,那我娘呢?” 沈砚真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波澜,却又很快地道:“她还好,跟你师父在一起。” 顾柔又问:“那毒手药王肖秋雨,是不是跟我爹在一起。” 沈砚真道:“师爷已过世多年。”LZ191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