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说我?你为何鬼鬼祟祟跟踪我?”她知容非受伤不轻,自行弯捡起落了一地的杂物,又把莲蓬数尽装入纸袋。 容非涨红了脸,没好意思回答,转移话题道:“都脏了,丢掉吧!” “我吃。”她浅浅一笑,眼里如有星河转。 容非心道,早知把一筐莲蓬全买下!可若扛起一大筐子追着她山跑,有损形象…… 他难堪地望了望身上的中衣中,唉……形象?不存在的。 心跳平伏后,秦茉端量着一脸窘迫的容非,正要好好审问一番,忽闻林中躁动声起,她笑容顿敛,低声道:“咱们得撤了!”当即掉头朝南飞奔。 容非绝没料到,秦茉的步伐竟如此神速,他得迈开大步才追得上,心中慨叹:秦家姑娘天赋异禀,非同寻常。 秦茉听得人声近,唯恐容非撑不住那几下痛击,一手拽住他的胳膊,试图拉他一把。 容非有点懵,这、这么主动?他该不会在做梦吧? 道旁林木飞掠如时光逝,鸟鸣啾啾时远时近,让他有须臾失神,连臂上的痛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跑了约一里路,跨过溪涧,秦茉将他带至一处山前,放了他:“咱们先躲一阵,否则出了林子,没了掩护。” 容非只觉被她玉指抓握过的位置隐隐酸麻,依照吩咐,找了处相对干净的角落坐下。 一路奔来心焦体乏,秦茉脸上红霞渐染,窥见容非整条左臂垂下,以右手整理白贴身小衣,她没来由记起他们初相遇时的窘态。 那时,他的肌肤结实而微,她的脸埋入其颈脖间,掌心捂住的是他的鼻,微略抬头时,他那双美好似秋月、清穆如风的明眸深深入了她的心底。 她怎就想到了那一幕?瞬时间,人如被滚烫红漆兜头淋下。 殊不知,容非比她更不自在。静默片晌后,秦茉了口气,抑躁动的心,关切地问:“手……很疼吧?” 她本想说,多亏他为她挡了那一下,可若不是他追来,她只需藏在树上,倒也不必与那伙人起冲突,算来算去,似乎盘算不清谁是谁非。 “是有点痛,”容非如实招了,凝望她恬静中暗藏羞涩的美目,态度诚恳,“抱歉,我今其实是……想向你道歉的,结果出了东苑,见你一路向东,按耐不住好奇,便跟过来了。” “道歉?”秦茉灵动的眼眸轻转。 “我昨儿气在头上……望你见谅。”容非鲜少对人低头,如今几桩事叠在一起,他发自内心到惭愧。 秦茉挑着淡笑:“哦?你是说,无心扰了我的‘亲热密会’?无妨,我方才照样毁了你当寨相公的大好前途。” “……”容非只想捂脸,“我口不择言,姑娘雅量,切莫放心上。” 秦茉笑道:“开玩笑啦!贺公子昨儿口出狂言辱骂你,你心里不舒服,我能理解。只是我与他真不是你所想的那样……”话音刚落,她又觉着自己辩解过多。 容非眼底喜骤现,似为她的宽宥而兴奋,又因她的澄清而暗悦。 秦茉倏然心惊,这人该不会对她有什么念想吧?否则如何解释他在危急关头奋不顾身挨那一子? 好不容易缓和的心跳又紊了,她故作轻松,神俏皮,扬了扬手里的袋子:“这莲蓬归我,当作你赔礼道歉。昨天的事,咱们扯平。” 容非垂眸而笑:“甚好,谢姑娘宽恩。” 秦茉静听外头再无动静,细察眼前人一直在强忍痛苦,柔声道:“你若还走得动,咱们先回秦园,有府医……” 容非的确疼痛难耐,却渴望与她多处片刻,寻思该以何种理由让她相陪。 秦茉见他迟疑未决,碎步挪近,顶着绯秀颜,贝齿轻咬下:“真走不动?要不……我、我搀你一程?”边说边抬手作势。 姑娘家主动至斯? 赧然与狂喜冲昏了容非的头脑,他心甘情愿抬起爪子,厚着脸皮,装作勉为其难地搭上了她的手。 被他温暖且宽大的手握住,秦茉如身陷热,可还能怎么办?是她开的口,谁会想到这人看上去霁月光风,竟无丝毫推拒? 两只手傻傻握了好一会儿,厚实摩挲着绵软,暖意相互传递,越发升温。 呆立片晌,秦茉快要自燃了。 豁出去!她拧着眉,用力拉着他大步前行,全然没细究这是“牵手”而非“搀扶”。 夏木浓荫过滤下的金芒洒落二人身上,秦茉步履匆忙,低垂着酡红的脸,是以没留心,落后她小半步的容非,与她同样脸红云,嘴角亦勾起一抹难以自持的弧度。 作者有话要说: 容小非:你们看啊!她主动的我!不止一次! 秦小茉:…… 【哈~你们闻得到即将来临的甜味么?】 第十四章 影之下,山外果林连绵成片,青翠滴的枝叶间,青梅如豆,枇杷,煞是可。 秦茉走在前,头也不回,左手反手后伸,由容非拽着,呈现出一种奇特姿态。 两手相牵了半盏茶时分,彼此各怀心事,默然不语,手心渗出细细薄汗,最后本分不清谁比谁更拘谨。 秦茉内心战,苦苦思考,低调回秦园的路上,何以会闹出揭穿骗子、与人斗殴之事?最后还亲手牵着一名衣冠不整的男子回家? 不妙!这果林属于秦家,被人瞅见……她脸往哪儿搁?心下一慌,她立马甩掉容非的手。 “姑娘,”容非努力抿笑,以疑问打破尴尬,“你如何识破那‘卖身葬父’的骗局?” “先是那姑娘的面相,眉逆生,眼睛吊白,哭泣时偷眼看他人,看似诈、求利、无情之辈;地上躺卧的男子,虽有白布覆盖,口鼻处的布料则微略起伏,可见呼尚存;再者,带头捐款者理直气壮,明显在煽动人心……”秦茉神情复杂,“我本不生枝节,实在看不过,才揭穿他们,没想到惹祸上身。” 容非长眸一黯:“后悔了?” “那倒不至于,就是……连累你受伤,”秦茉顿了顿,蹙眉嗔道,“真傻!你没学过功夫,胆敢跟着那几个狂徒!” “我怕你出意外嘛!”容非口而出,见秦茉眼波转,丹启,他心慌意,忙补了句,“毕竟你是姑娘家,我、我男子汉大丈夫,自然要……要身而出……” 秦茉羞顿敛,啐道:“不自量力!谁稀罕!”嘴里虽怨怼,却无分毫嫌恶,说完又粲然而笑,眼里映着晴空碧树与他的困窘。 他被她明丽的笑靥染,随她微微一笑。 于果林中相视而立,他儒雅清朗如雪竹拔,她则娇妍丽如芍药含苞,经历了这一小小波折,曾舌战的二人打破隔阂,冰释前嫌。 秦茉听得前方溪潺潺,奔出数丈,洗净双手,又冲去莲蓬上的泥沙,剥开莲子的青皮,去除莲心,把柔的莲子丢入口中,边吃边嘟囔:“你不许笑我馋嘴!早起至今,我什么也没吃呢!” 容非见她抓着袋子不方便,伸手接过,随口道:“我也没用早食。” 秦茉再度将莲子剥皮去芯,吃下半颗,听他这么一说,暗觉独食不妥,顺手拈起半颗莲子递给他:“分你一半。” 容非心头一热,碍于左臂受伤,右手拿着东西,没法接,干脆张了嘴。 秦茉未及细想,抬手进他口中,指尖触碰到他嘴的温热濡,似有一道热自末梢涌向全身。 完了!她到底在干嘛?为何会发展到以手喂食的地步? 他那一刻的眼光如掺了,她沉溺其中,半晌后慌张地把手离,做贼心虚地掩饰:“我看你没洗手!所以……” 容非垂目凝望她那无处安放的白皙柔荑,玉指纤纤,点染了泽亮丽的蔻丹,慵懒而不失娇媚,让他想起了白玉糕上点缀的枸杞子。 这回真饿了。 他俊秀的脸庞蒙了一层浅霞,咀嚼着半颗早的莲子,齿间氤氲诡秘的甜味,脑子胡思想:另外半颗已落入她腹中,嗯?总觉得这其中暗藏了某种特殊寓意。 莲子,连心。 暧昧气息灼热了秦茉两颊,余下的莲子没敢继续吃。 可怜的容非仍恋她手指的温软,妄想一路被投喂,却见她丢下一句“快走”后猛地转身,心里幽然起一丝不舍。 唉!这是怎么了?定是受了她的拨与惑,才心生亲近之意!不过,既然贺祁那小子与她无特殊关系,为何不……? 不不不,不能胡来。 容非因突如其来的绮念大吃一惊,他子随和,不计较,若一旦有了望,便念念不忘,非要得到手。秦茉于他而言是种特殊存在,绝不可轻易触碰,必须暂且下那些不合实际的想法。 待他远离长宁镇,便不会对她产生异想了。 咬牙忍痛,容非快步星追上。 …… 秦园已近在眼前,秦茉猛地记起一事。她该以什么理由领这家伙回去?秦园的管事、丫鬟、老妈子、小厮、厨子等老老小小二十余人,会如何看待他们? 除此以外,方圆数里再无别处可安置,她正自为难,果林尽头忽然冒出三人,见了她先是面喜容,再瞥见其后多了一名容颜俊美、却只穿了中衣的男子,惊得目瞪口呆。 “大姑娘……这、这是……?”为首正是秦园管事宣婆婆,年近花甲,头发花白,穿了身黛长衫,眉目慈和中透着威严。她虽为下人,但看着秦茉长大,如半个长辈。 秦茉没来得及捏造谎言,唯有老老实实招了:“宣婆婆,这位是容公子,老宅的租客。今儿清早,我从镇上返回,碰巧在南山遇到他遭劫匪抢夺,便顺道带他来处理伤口……” 她避重就轻,不提骗子团伙的纠纷、容非的跟踪,将此事件描述为巧合,语调平缓而无波澜。 宣婆婆一脸震惊,见秦茉衣衫如常,发髻稍显蓬松,无任何伤痕血迹,遂安心端详容非,目光毫不掩饰好奇:“容公子受了伤?严重不?” “谢……谢宣婆婆关心,无妨。”容非痛久了已觉麻木,陡然被三人撞见狈模样,只想挖个把自己埋起来。 五人沿着碎石小道走向半里外的宅院,白|粉墙、墨灰瓦顶、高阶朱门、楠木照壁,无不昭显主人家致典雅、温和从容的气派。 当秦茉辟出一处小院落,唤宣婆婆的丈夫为容非诊治时,各处仆役小厮借打扫、送茶水、问候姑娘等借口纷纷前来窥视。 于是,“姑娘带回一位没穿外裳的俊俏公子”这件事,如翅般迅速传遍秦园。 无暇理会他们的异样微笑,秦茉目不转睛看容非卷起袖子。他原本结实而修长的前臂,目下肿起一大块,涨成了紫黑,教人触目惊心。 “依老朽看,伤到筋骨了,得调养一个月左右,期间尽可能少活动。”老爷子让小童按方子煎药,又拿出活血化淤药膏,仔细为容非抹上,并固定好位置。 秦茉再三确认容非并无大碍,留下一名小厮照顾,又叫人寻两套干净外裳。无奈秦园男丁寥寥,非老即幼,一时间竟找不着合适的。 有旁人在,她言谈客气到了刻意的程度。宣婆婆与丫鬟等面面相觑,暗自揣测“容公子”的来头。 趁容非吃午膳、喝药之际,秦茉留下莲蓬,回房更衣。翻出从容非的私物,忆及沿途的惊险与困窘,她素净面容蔓生出淡淡的桃花。 这下可好了,今之事若外传,估计她那神秘的未婚夫再不会上门求娶。 缘也好,孽也罢,秦茉如今看淡了。 反正她与容非之间清清白白……除了她曾经趴在他半的躯体上、两手相牵而行、还喂他吃了半颗莲子……苍天!哪里清白了?这分明像勾搭上了……是不对不对,紧急特殊情况,不得已而为之,绝非有别的想法! 收敛心神,秦茉问及周边情况,打点园内事务。忙碌半,她记起此行另有目的——赔容非一笔洗。进了地下库房,她手持灯盏入内,于众多藏品中挑了个汝窑三足洗,把玩片刻,决意忍痛割。 一则,她资金周转出了点小问题,舍不得额外花大钱另购;二则,容非前后三次帮了她的忙,还他一件前朝珍品也值。 从库房出来,秦茉让丫鬟觅一锦盒装好,带上容非的随身物件,深了口气,挪步至小客院。 午后光微移,栀子花香味融入南风,摇曳着婆娑竹影,滑过她明媚的容颜,落在她烟灰紫的拖裙上,为她轻盈的体态了温婉之。 刚跨入垂花门,却听得内里小厮以艰涩的语调,苦口婆心劝道:“容公子,您这是何苦呢?”LZ191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