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一切都还来得及。 林怀济把林诗懿擦净的手重新放回被褥里,轻声道:“你别再和爹爹置气了,爹爹这就派人把请求赐婚的帖子递上去。” 林怀济随即起身沉声吩咐屋下人:“都仔细着照看好小姐!” 林诗懿瞬时间慌了神,她与齐钺一世孽缘还不够吗?再如何的一往情深,三生大梦也该终了在上一世了。 既然上苍垂怜予她重活一世,她只想守好她的爹爹! 齐钺,她要不起,便也不想要了。 她挣扎着想要起身拦住林怀济,最终却只是虚弱的伸出一只手,勉强勾住了林怀济的衣角。 “你终于醒了!”林怀济转身看见已经微微睁开双眼的女儿,大喜过望,“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爹爹。”林诗懿摇着头唤出了这三年来再也没有机会出口的称呼,声音和一颗心同时喑哑震颤,“不要,不要去。” “好好好。”林怀济赶紧坐回边握住女儿的手,“爹爹哪都不去,爹爹陪着你,爹爹什么都依你……” 林诗懿想与父亲说,女儿不嫁了,女儿守着你,女儿哪也不去;可望着父亲老泪纵横的脸,她亦是泣不成声。 这屋的父女情深被一声小心翼翼的叩门声惊断。 雪信怯怯地站在门口,手中托盘里端着温热的清粥和汤药,愣愣的不知如何是好。 与她一同愣住的还有躺在上的林诗懿。 林诗懿平静的望着八年前正值二八年华的雪信,少女的天真里带着点柔弱和羞怯。 她明白,所有的和恨都该留在上一世。 只是很想知道,这时的雪信是否已经对齐钺动了心。 她作势要起身,一旁的林怀济连忙将人扶了起来,还在后垫上了个合适的软垫。 “爹爹。”林诗懿勾着嘴角向林怀济了个安的笑,“我想单独同雪信说两句。” “好,好。”林怀济还沉浸在宝贝女儿失而复得的喜悦里,现在莫说是这小小要求,只怕是林诗懿想要天上的月亮他也会应。 他起身对愣在门口的雪信嘱咐道:“那你好生照顾小姐。” 雪信闻声回过神来,连忙矮身行礼,“是,老爷。” 待所有人都退了下去,雪信周身那种小心翼翼的劲儿才稍微散了些,她笑盈盈地才走到桌边准备放下手中托盘,甜甜地唤了声:“小姐。” “雪信。”林诗懿无法再如往常那般报以雪信一个宠溺的微笑,只淡淡的说:“你想不想,嫁给齐钺。” “哐啷”一声,碗碟托盘尽数落地,白粥药汤缓缓渗入房中的氍毹纹理。 雪信也顾不得那些,“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小姐,你在说什么啊?小姐!齐……侯爷,侯爷他是小姐的意中人,是相府未来的姑爷啊!雪信怎么敢动那样的心思!” 林诗懿瞧着地上的雪信抖动着双肩小声啜泣,少女蓬蓬的小脸儿梨花带雨,真真儿是叫人心生怜惜。 当初林怀济心疼女儿幼年丧母,想买几个同岁的丫头陪着她,她一眼就在十几个女孩中挑中了雪信,总觉得对方身上那份怯生生的紧张直教人瞧着心疼。 直到现在这样的局面下,都还是让她心生恻隐。 其实她并不知道雪信是何时对齐钺动心,也许是在她们一同爬上院墙偷瞧的时候,也许是在雪信消失的那三年间。 前尘过往于她已经再无意义,她没有机会去查个明白,也不想再明白。 所有的一切在知道齐钺心中并没有她林诗懿的那一刻起便没有了意义,但即便如此,她却再也无法如从前那般同雪信做一对心无芥蒂的姐妹了。 “他是侯爷,但永远不会是相府的姑爷。”林诗懿偏过头不再看匍匐在地的雪信,语气平静,“你若心悦他,我可以将卖身契还你,送你去将军府。以你的身份虽做不得正,但若你二人有情,他齐钺建功立业,一定会想办法向圣上为你讨个名分。” 雪信收了收哭声,状似惊恐的看着林诗懿,“小姐……” “若是不愿,你拿了卖身契,何时想走便走;想留,我叫付妈妈在前院给你寻个轻松的差事,只是我的院子,你便不需要再来了。” 林诗懿就着雪信的哭声轻叹一声,缓缓道:“你下去吧。” 那之后,林诗懿随便寻了个由头让付妈妈把雪信调去了前院,相府上下议论纷纷,所有人都在猜测,小姐当亲妹妹似的捧在手心儿里的丫鬟到底犯了多大的错。 可林诗懿并不在意那些,身子好起来以后便让林怀济请来了隗都城里最好的大夫,认认真真地学起了医术。 上一世她自幼好读书,加之母亲早早病故,于是相府里能寻摸到的医书她是读了个遍;但碍于相府嫡女和后来将军府主母的身份,便都舍弃了。 现在想来,原便是那些女则女训,酸腐诗书读得太多,生生把自己的一辈子都圈住了。重活一世,既躲开了与齐钺的孽缘,她现在只剩下一块心病——林怀济的身体。 毕竟若是按上一世的命数,一向身体硬朗康健的林怀济会在五年后突染重疾,不到月余便撒手人寰,这是林诗懿如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的。 她找来所有能找到的医书仔细研读,后来甚至求林怀济请了恩旨,拜了中太医为师,不出三年,便连中的太医师父都言,再也没有什么能教导她的了。 为了医术能更加进,她决定开馆坐医,悬壶济世。 相门嫡女抛头面,起先林怀济也是不愿答应,可有了前车之鉴,他亦不敢与女儿正面冲突。 眼见父亲愁眉不展,林诗懿答应父亲,只坐垂帘幕后,为人悬丝诊脉,需说话时,便写在纸上由付妈妈传达,如此才教林怀济安了心。 至此后,隗都城里便多了一位一般的神医。 而朝堂之上的运数,仍按着上一世的轨迹缓缓书写。 北夷如期来犯,这一世没有懿宁郡主,便也没有复了虚职的定北大将军,朝文武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连林怀济也忙得挑灯难寐。 而正在此时,定北候上疏隗文帝,主动请缨,表中陈明齐家世代驻守北疆,齐钺与北夷弑父杀兄之仇不共戴天,于公于私,齐钺自请领兵敌。 齐钺点兵出征之时,正是前世林诗懿与他成亲之。 林诗懿放下手中医书脉案,静静地望着窗外齐钺即将引兵出城的方向。 齐钺还是那个齐钺,隐忍坚毅,即使没有懿宁郡主林诗懿,他的一切也不会改变,仍旧是一个卓越的将帅,优秀的男人。 上一世她与雪信都为齐钺动心,不是没有道理的。 只是这一世,那颗然跳动的真心,已经死了。 三年后,北疆战事稍平,齐钺先后收复十一座城池,北夷退守最后一座北部重镇,坚守不出。 齐钺下令围而不攻,正在年前接到圣旨,赶回隗都述职。 得到齐钺凯旋而归的消息时,正在帘幕后坐诊的林诗懿不苦笑出声。 齐钺回来了,与前世不同,只三年齐钺便重返隗都。 原来只要她不在,齐钺本是会回来的。 何其荒唐。 然而目荒唐何止于此。 当她闭了医馆踏着碎星回到相府之时,一向端方持正的林怀济正握着一纸圣旨歪倒在她房中的黄花梨圈椅中。 “爹爹,您怎么了?” 林诗懿连忙上前牵过林怀济的腕子正要搭脉,林怀济却将手了出来,颤颤巍巍地把那张圣旨递到了林诗懿手中。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兹闻相国林氏有女诗懿,端方温良,秀外慧中,太后与朕躬闻之甚悦。 今定北候弱冠已及,凯旋而归,乃国之肱骨,正当适婚之年,当择良配。 值林诗懿待字闺中,与定北候天造地设,可堪佳偶良缘。 特封林诗懿为懿宁郡主,许与定北候齐钺为正,择良辰,由礼部与钦天监共同办大婚事宜。 钦此。 第3章 求娶嫡女谈何易 又是一年新雪至,林诗懿的双手和双眼却被这一道圣旨灼伤。 不曾想,前一世,她豁出命,甚至伤害了这个世界上最自己的父亲,求来的这一纸荒唐,竟会成为她这一世逃不开的梦魇。 不得不叹一句造化人。 林诗懿攥着圣旨的手逐渐加力,那一尺锦帛在她手中渐渐褶皱变形。 林怀济看在眼里,急在心头。 “懿儿……”他轻轻掰开林诗懿因用力而泛白的指节,取出圣旨搁在桌上,试探道:“你当初与那齐钺……你们……” 林诗懿并不接过林怀济的话头,只垂眸轻言:“爹爹,女儿不嫁。” 语气和缓而坚定。 “好。”林怀济心疼地看着女儿,伸手抚过她的发顶,微微颔首道:“不嫁便不嫁。父亲去想办法。” 公然违抗圣旨当是断无可能。 幸而林诗懿自幼体弱,隔三差五的生些小病也是有的,所以当林怀济为女儿称病请求暂缓婚期时,隗文帝看似并未作他想。 前方战事吃紧,最迟到年后,齐钺终是要走的,经此一别,又不知再逢是何年月。只要有时间,事情便有回寰的余地。 为求保险起见,林诗懿已经多未开医馆,待在相府后院埋头整理往脉案;林怀济为表女儿病重,也已是赐告多,闭门谢客“照顾病女”。 父女二人皆对街头巷陌关于齐、林两家婚事的传闻知之甚少。 “见过相国大人。” 林府前厅,一朝服男子对着院外阔步走来的林怀济恭恭敬敬地一揖到地。 林怀济快步上前,伸手扶起面前的年轻人,“此处并无外人,贤侄何必如此多礼。” “是。”男子虽起身,却依旧恭谨地垂眸颔首,唤了声:“姨丈大人。” 来人身着朝廷从四品官服,秀颀清瘦,眉目间温和恭谨,声音清朗,礼数周全。 谦谦君子,卑以自牧。 正是林诗懿娘亲秦氏远房的表哥,秦韫谦。 当年林怀济与秦氏识于微时,鹣鲽情深,即便秦氏早亡,林怀济膝下无子,也从未起过续弦的心思,倒是对秦氏的娘家百般照拂。 而秦韫谦便是秦氏后辈之中最出类拔萃的孩子。 他自幼子温和,又善习诗书,虽只是秦氏远亲,也颇得无子的林怀济赏识,时常带在身边亲自教导。如今未及而立便已经是朝廷从四品左谏议大夫;与林诗懿也可诗书互通,算得上是一对青梅竹马。 “你朝服未褪便赶来府上。”林怀济于主位落座,接过婢女递上的茶盏,问道:“可是我遣你打探的事有了眉目?” 秦韫谦仍是垂手躬身立于林怀济身侧,抬眸颔首。Lz191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