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池脸上神情表现得恰如其分,内心里还是很高兴的。这要是放在前世,就相当于一个大学生的论文,有机会让国家主席亲眼过目。 心中的逐渐平息过后,黎池就冷静了下来。且不说究竟能否上达圣听还未可知,即使真入了圣耳,也还不知结果如何。 毕竟,朝中还有一个革新了科举、且又出了这个考题的,不可言说的存在。 也许,这是一次试探的上佳机会。通过这一篇出于新世纪区域平衡政策,却又披上了这个时代的外衣的策问,去试探一下。 章城点评了黎池的覆试策问文章后,又说起他的那篇诗,然后真情实地夸赞了一通。对此,黎池依旧坚持着放榜时的论调——恰好是擅长的方面,非常谦逊地谦虚了一番。 …… 就在你来我往地和谐谈中,结束了这顿吃了大半个时辰的午宴。 最后众人下桌时,桌上的热菜早已经凉透。至于在场诸人的肚子有没有、消化是否良好这事,也就只能冷暖自知了。反正黎池一顿饭吃了这许久,是没有吃撑的,且胃里还因为吃了凉掉的菜而有些不适。 不过这种宴席,本来就不是为了吃饭,主要还是在于学问、加深情。 饭后,章城就带头移步一旁,正经地探讨起学问来。从四书五经谈到诗词歌赋,从治学态度谈到处世哲学…… 这一谈,又是一个多时辰。 在这期间,即使气氛高涨、争论四起时,黎池也依旧面带微笑、温文有礼。在表达自己的观点时,言辞犀利却又不中伤他人,再加上他长得俊秀,那真真是一派温润如玉的翩翩君子模样。 章城同秀才们探讨学问时,也在暗地里观察这届秀才的品表现,见到黎池这样,心中更加意了。觉得这黎池,与京城中那些教养良好的大家公子比起来,无论在才学还是修养上,都不差什么。 黎池没有察觉到章城的暗地观察吗?当然不。 他察觉到了章城的暗中观察,然而也没有太过在意,只是在平常表现的水平上又认真了两分,努力将自己最好的一面自然地表现出来。 从最后散场时,章城对他的神情态度,黎池知道他今天的表现还不错。 这场由院试主考官提督学政——章城章子瑞,宴请院试榜上秀才的私宴,就在一片意犹未尽之中结束了。 宴散时,已是夕将隐的时候。 黎池回到客栈,洗掉一身酒气,又点了一碗热汤面吃下去,这才觉到胃里暖和了起来。 面对自家爹和两个堂哥的求知眼神,黎池挑挑拣拣地将今天宴上的事说了些,又和他们唠嗑了两刻钟,才各自回房去睡下。 章学政对他那篇‘因地制宜’和那首诗的夸奖,黎池都说给他们听了,让他们也能自豪一下。至于学政大人所说的‘向上递呈’,黎池并没有告诉他们。还未确定的事说出来也无用,有时还会平麻烦。 第34章 院试相关的要事已经完结,黎池他们也就没必要再多留。在黎池去赴宴的当天,他爹黎棋就找好了回浯县城的顺风车。 黎池赴宴回来后的第二一大清早,一行四人就包袱款款地启程回浯了。 至于浯县的另五位秀才,他们还要在临濠城留上几,办理府学的入学相关事宜,就没有和黎池他们一道返程。 院试录取者为生员,需进入府学或县学,受教官的月课与考校。虽然秀才可选择入府学或县学,然而大多数都会像那五位秀才一样,选择入府学。 府学与县学都是官学,可也有不小的区别,这体现在师资配备、教学设施、学生普遍水平等多方面。 在师资配备方面,府学设教授一人,训导四人;县学设教谕一人,训导三人。 在教学设施方面,差别倒是没有他前世的世界里,乡村学校与城镇学校那样大。无非是在学舍、宿舍和膳食上,一个相对豪华、一个稍显寒酸而已。 而府学和县学的学生普遍水平,从学生身上功名的高低,就能看出一二。府学学生中,有六成是秀才,两成是举人、两成是有点背景的童生。而县学学生中,有六成是童生,两成是秀才、两成是家境富裕的白身书生。 这样比较下来,当然是府学更好。但黎池还是选择了入县学。 府学好是好,却终究是在府城,花销较大。这里的花销,不单指自己的花销,还有与同窗友人们出门际的花销。 黎池此番考中秀才,免了家中赋役,也还有一些其他进项,可这都是细水长的,还承担不起他在府城读书的花销。 况且,家中还有黎河和黎湖两个读书人。这不仅在银钱上对这个家庭提出了更高要求,也还需要黎池花更多时间和力,给两人在学习上给予指导。 黎池说出他选择回浯县入县学的决定后,黎棋沉默着枯坐半晌之后,才长长地叹一口气:“小池子啊,是爹没用……其他秀才都进入府学了,你这案首却要到县学里去……” 黎河和黎湖两兄弟,也都惭愧地垂着头。他们知道,堂弟黎池选择回去进入县学,还有要指导他们学习读书的缘故在。 黎池洒然一笑,“爹,还有两位哥哥们呐,家境富裕的读书人自有他们的优势,也相应自有他们的求学之路。可像我们这样家境欠佳的学子,也有我们自己的求学之路,我们不用羡慕他们,也用不着自轻自。 他们有天然的优势,我们也有我们的韧劲,我们靠着这一股韧劲,不怕辛劳、刻苦求学,未必比他们差多少。比如我,不也比他们考的好吗?” 富有富的生活方式,穷有穷的生存法则,总不能因为穷就把人的志气也丢掉了。人穷可以,却不能志短。 黎池并不善于、也不时常给人灌汤,只是在两个堂哥这样的年纪,还是需要听一听这样的套话,喝几碗心灵汤。 “小池子说得对!” “对!人穷志不可短!我们就要有比他们更大的韧劲,相信即使贫穷,也照样能考好!” 果然,是还没有喝厌心灵汤的年纪啊。黎池暗想。 …… 出发后第四天早上,黎池他们到达浯县,没有做停留,就又往黎水村赶回去。 等他们午后时分赶到村里时,一路上竟然都没有遇见几个人。三人一路心怀疑惑地回到家,看见自家院子里外都围着一圈人时,这才有了答案。 黎池他们正想开口让围住院门的村民让让道时,发现了他们的二就一声高喊:“唉哟!!!可巧了!我们黎案首回来了!” 这一声吆喝,真是又高又尖! 黎池忍住想要用手指掏耳朵的望,对这一位在他这辈子上学第一天,就间接造成过自己左边股留疤的二,笑一笑打招呼道:“二。” “唉哟,我们小池子回来了啊!” “哎呀,这不是我们秀才老爷吗?可真巧了。” “可不是巧了,这前脚报喜的官差老爷才到,后脚小池子他们就回来了!” …… 黎池面带热情灿烂的笑容,在里里外外围了好几层的村民中穿行,一边走一边同他们颔首打招呼。 这场面,让他回想起了以前下乡视察的场景,只是相比起来这些邻里亲戚要更加热情,更加真心实意地为他高兴。 终于,黎池一行四人进到了屋里。 北边屋里的正厅中,上首坐着两个身穿衙役班服、配的衙役,左右两边的几把椅子上坐着黎镖、黎桥和黎林,看到黎池他们回来了,纷纷看向门口。 黎池看向坐在上首的两名衙役,神不变,进门后就向陪坐在下首的黎镖走过去。 黎池一衣摆,双膝下跪,然后膝行至黎镖跟前,伏地磕了一个头,“爷爷,孙子黎池回来了,总算不负爷爷、家中和族中期望,此次院试得中案首!” 黎池归家后的这一跪,让内外围观的村民一时间慨四起。 “黎镖家不容易啊,但现在小池子终于有出息了,也就好了……” “唉哟,小池子真是又争气又孝顺啊!真是一个好孩子,哪像我们家那个……” “黎池这孩子,既才识过人,又纯孝懂事,是个好后生!” …… 跪过爷爷黎镖之后,黎池又膝行至大伯黎桥面前,弯拱手行了一礼,“大伯,侄子黎池谢过您的照扶。” 在大伯黎桥将他扶起之后,黎池又膝行至二伯黎林坐前,依旧弯拱手行了一礼,“二伯,侄子黎池谢过您的照扶。” 直到这时,厅中众人才反应过来,无不中、眼冒热意,由黎镖领头,连忙上前去想把跪着的黎池扶起来。 黎池没有起来,而是朝着跟在他身后进门、还未落座的黎棋,伏地磕了一个头,直起身后道:“这些时,您跟着不孝子黎池前后奔波,让您受累了。” 黎棋连忙去扶儿子,他没有想到儿子还有这一出,动得都有些手忙脚了,“小池子……黎池,你快起来!爹,爹为你做这些不是应该的吗?还这么客气做什么!” 爷爷黎镖、大伯黎桥和二伯黎林,也纷纷说道: “小池子,爷爷很欣啊……终于看见你小有所成了,只是我们都是一家人,就不用讲究这些虚礼了。” “哎嗨,是啊,都是一家人,小池子你还这么客气!” “是啊,一家人相互照顾本就是应当的,你还这么郑重地谢过二伯我做什么!” 黎池顺着几个人的力道,站了起来,眼眶微红地说道:“家中困难我都是知道的,可家里却还是尽心尽力地栽培我、送我去读书,这让我如何不动?我也一直暗下决心:誓要学有所成,现今终于小有所成后归来,如何能不郑重叩谢过家中这些年对我的栽培?” 这话一出,厅中内外围观的人群一时间动不已,也慨不已:黎镖家苦了这么些年,终于眼看着有要熬出头的苗头了。 黎池归家后的这一系列行为,让黎家人动不已,呆在屋内只伸头窥视厅中情形的袁氏,黎池的大伯母、二伯母和他娘,更是直抹眼泪…… 等众人的情绪稍缓后,黎池才转身去招待坐在上首的两名衙役,“劳烦两位跑这一趟了。” 两名衙役坐在上首,此刻也有些局促,“秀才老爷客气!”“黎案首太客气了,应该的,应该的!” 黎池温润一笑,转身看向爷爷黎镖,“爷爷,可有为二位备上喜钱?” “有的,有的。”黎镖连忙看向袁氏。 待在里屋探头向外看的袁氏,连忙出来,将两个用红纸包起来的红封,递到她的宝贝孙子手上。 黎池接过红封,一捏、一掂量之后,猜测每个红封应该是包了五六百文钱。而今天要讨个喜庆吉利的名头,那就应该是六百六十六文钱。 这喜钱稍微重了些,不过这会儿换也来不及了。黎池将红封递给两名衙役,说:“劳烦两位跑这一趟了,两位也沾点喜气。” “哈哈哈!多谢!恭喜黎秀才了!” “恭喜黎老爷得中院试案首,恭喜恭喜!” 黎池也笑呵呵地接住了他们的恭喜,“哈哈!多谢二位!同喜……也祝愿二位喜庆吉祥!” “承秀才老爷吉言了!”“多谢黎秀才吉言!” 一番你来我往的道贺,气氛也还算和谐。 和谐到仿佛黎池进门后将两名衙役晾在一旁,只是他情之所至要先拜谢家中长辈。又仿佛他刚才一句出口后、又赶紧止住的‘同喜’,只是口误而已。 商人皂吏及其子孙,是不能参加科举的,黎池那句‘同喜’,他们是不可能真同喜的。 黎池给过红包后,又说:“二位稍坐!午饭稍后应该就准备妥当了,稍后即可吃上午饭。” 明明黎池一直脸笑意,招待也很周到,给的喜钱更是不少,可两名衙役就是觉全身不自在。 “哈哈……午饭就不吃了,我们也是奉县令大人之命前来报喜,既然喜讯已报,我们也该回去了,不然再晚就没法在天黑前赶回县城了。” “是啊是啊,实在不好意思,黎秀才您的盛情我们心领,只是这午饭就不吃了,我们这就要走了。” 不等黎镖出面来挽留一遍,黎池就面带惋惜地说:“这着实太遗憾了,既然如此,那我送一送两位!” “黎案首留步,我们这就走了。” “黎秀才您留步!”lz191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