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抬首看向君王道,“还请王上下令,让赶赴东郡修路之人暂勿动工!” 嬴政眸光幽邃看着他,“不知五黑子有何高见?寡人愿闻其详。” 五黑正道,“王上,待天下一统后,七国之地皆为秦国之地,但除却三晋故地,列国距咸路途甚远,传达政令与朝廷管理多有不便...而列国之车马轨道,亦是互不通行的...故而,下官认为眼下修路第一要务,当是将列国道路与秦国道路联通,再统一车马轨道...还应让列国故地有便捷之大道,可直通咸与各处军营,如此一来,既能方便让列国旧民前往咸,亦可让朝廷军队在各地叛之际,能以最快速度抵达当地...” 听着他的侃侃而谈,嬴政的眸光渐渐亮了起来,车同轨?以大道直通咸,将各地通以蛛网状联结? 他忍不住出声赞道,“五黑子,真乃寡人知音呐!” 李斯与王翦等人亦频频点头,趁着这趟有水泥修路,将列国之旧路尽数推翻,再铺设规格相同的车轨道,直达咸与军营,便能四处畅通无阻,极大减少朝廷管理各地政令不通之困境——只消君王诏令一下,信使与士卒就能快马加鞭赶往列国故地。 五黑又继续道,“是以,若要修出这般四通八达的道路,便需重新规划沿途之河渠山川,臣从未学过水家之术,故而不敢妄自称大主管此任务,以免耗费朝廷水泥、贻误修路时机。” 既然要重新开路,遇山遇水之时,如何规划出最合理省力的路线、如何设法架桥连接河岸两端,皆涉及到水工专业知识,行事严谨的五黑自然不会为邀功而应下。 张苍忙附和道,“正是如此,王上!臣虽于器械有些天分,于河渠一事亦是一窍不通啊,修路一事,还需寻一位同时通晓水家与修路的大才,带人细致勘察规划一番再画出图样....” 王绾见自己不过质疑了一句,五黑与张苍便联手堵他的话头,心中不愈盛,这等匠人之辈,眼中可还有半分自己这左丞相? 他冷哼一声道,“将七国之地连接?五黑子,你为推拒任务煞费苦心,却也不想想,韩魏故地修路一事迫在眼前,而如今,我大秦只得了韩赵魏三地,如何能派人勘察齐楚燕之地?待数年后将七国之地统一勘察规划出来,东郡与颍川郡早已无路可走!我秦国供养墨者多年,尔等竟连这等小事亦要推三阻四了么?” 五黑这才后知后觉听出对方话中嘲讽之意,一时愣愣未再开口,倒是张苍笑嘻嘻看着王绾道, “左丞相有所不知,正因如此,我等才劝王上寻一位大才来规划嘛!譬如,韩赵魏故地虽与齐楚相接,亦与咸相接,大才可先勘察规划好三国故地连通咸这一段,命人即刻动工,再伺机派人潜入齐楚燕三国勘察其地形...欸,下官听闻左丞相学识渊博,通晓诸子百家之学,想来对水家亦是颇有见解的,不若,劳烦您亲自负责朝廷修路一事?” 张苍入秦后,一开始将张良视为唯一的亲友,现在却早将耿直讷言的五黑视为亲友了,王绾当着文武大臣的面仗势挤兑五黑,他岂是能忍的?忍不了! 水家之术讲究实践经验,需经年累月与沟渠打道,便是智力高于常人的他,只凭看书也全然不懂,更遑论王绾这种养尊处优的老学究。 张苍笃定,对方虽看不起亲力亲为的墨者,却是断无底气应下修路一事的,因为他能力不足。 王绾做了多年九卿高官,如今更身居丞相高位,何时受过这等挤兑?他气得面红耳赤,正要起身怒斥对方,却被隗状从身旁悄悄用力扯住了衣袖,这才猛然回神歇了怒火——王上还在一旁呢! 李斯慢慢掩下眸中的光,他早看出来,王绾此人远比隗状心机深沉,往,隗状于朝堂之上许多不合君心之言,皆是王绾在背后怂恿他出来打头阵的,如此,他便可据君王的反应来见风使舵。 朋友?他角闪过一抹似有似无的嘲讽,千百年来,官场之上何来过朋友? 与其耗费时间拉帮结派,不如忠心为君王办事。 这道理,从他离开稷下学、发誓要在秦国出人头地之时,便早已想明白——纵是当身为吕不韦的府上舍人,纵是他曾百般揣摩讨好吕不韦,亦从未将对方视为主人或盟友。 自始至终,他李斯极力想往上攀附效忠的,只有秦王一人。 而这道理隗状活到七十多岁,竟全然不懂!若非自家王上英明宽容,莫说对方能安坐这右丞相之位,恐怕早连阖族命都被王绾忽悠没了。 李斯既不喜数番骂他是楚国间者的隗状,更不喜暗地里搞鬼的王绾,以他有仇必报的心,是时时想逮着时机,将二人从丞相之位剐下来的。 可惜,隗状年迈又无甚大错,还是数代效忠于秦国之人,若无特殊情况,王上是定会让他安然自行告老的;而王绾此人心思缜密,行事极为谨慎,等闲是让人捉不到错处的。 今,若非王绾对匠人深蒂固的偏见,若非往一口应下朝廷任务的五黑,竟会罕见推拒让他口不择言,李斯恐怕还等不到这机会,当然,既然等到了,他便绝不会放过... 但凡是明眼人皆能看出,墨者与少府这两年为朝廷造出了多少新物什,为国库带来多少了新收益,王上只会愈发重视五黑子,愈发重视匠人学室之学子,没听见王上此番在众臣面前,亲口赞五黑乃是“知音”吗?Lz191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