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瞬,张良只觉得失望至极,亦愤怒至极——他的父亲与祖父,皆为韩国鞠躬尽瘁而死,他亦做好了打算,自己虽无力阻止秦国灭韩,但定会倾尽身家命,以毕生之力杀了秦国那暴君,以报历代韩王对张氏知遇之恩。 可今,因秦军的猝然到来,他以往的认知彻底被颠覆了:原以为是暴君的秦王,实际上是世间罕有的仁善之君;而他宁肯誓死效忠的韩王,才是暴无义的豺之君。 这梁城数万百姓,是年年岁岁以税粮供养韩国王室的子民啊,就这么被他毫不留情地舍弃了! 他慢慢抬起头,看着偌大的木棚之中,那些险些死于韩王算计之下、如今却妥善得到安置的梁城百姓们,正热切而亲热地笑着望向蒙武和秦卒,他们的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再无先前的死气沉沉。 是了,如此之国,如此之君,梁城百姓岂会再愿做韩国之民! 这一刻,张良竟找不到任何理由说服自己、站出去劝阻蒙武莫要攻韩。 忠臣妄图存韩之心,与万民渴盼灭韩之心,孰轻孰重?我张氏所忠心的,又究竟该是韩国王族,还是韩国万民? 梁城数万秦军的行动力之高效,远远超出了城外众人的预期,待他们将城中活口尽数救出后,天黑时分,秦军已举着火把将地面死者尽数掩埋。 冬虽不易爆发疫病,但秦军接下来要一举灭韩,梁城从此便是秦国之地,蒙武不愿因这些尸体再生不必要之事端,便索一趟在城外挖坑埋了。 待葬完丧者,次清晨,秦军又取出大巫师为此行特意准备的灭疫熏草药,在梁城各处焚烧起来。 袅袅烟雾之中,那些在地动中侥幸活下来的数千梁城百姓,愈发对秦军涕零不止——他们与我韩国之民非亲非故,堪称素昧平生,此番不但驱驰前来救助生者,还肯助死者入土为安,秦军是何其仁义也! 休整几后,蒙武留下五千士卒,与张良一道看顾受伤的百姓,便带着剩下的几万人马,在梁城百姓的祈福目送中,雄赳赳赶往韩国旧都——翟。 张良知道,这意味着秦国的灭韩之战,彻底拉开了帷幕。 第41章 他目送着秦军的队伍在尘土飞扬中离去, 心间不免涌起些许伤。 当年,自己这支张氏先祖由赵国迁居韩国之时,前路一片渺茫, 是韩国五代先王之赏识,才让祖辈在韩国站稳了脚跟,堪称于张氏一族有伯乐之恩… 可当他转头, 看向脸期待目送秦军的百姓时, 那些伤,又渐渐化为了释怀。 当今韩王昏聩至此,如今失去的, 又仅仅是梁城一城之民心? 罢了,君贤则民少祸, 若让承了秦王大恩的百姓来选,他们自然更愿做秦人吧。 只可怜, 如今战事一起, 不知有多少韩国士卒, 将丧生于秦军刀剑之下... 但他不知晓的是, 蒙武带着军队一离开梁城, 便按照君王的吩咐,便寻了妥善之处安营扎寨, 静待宁腾的消息传来。 而另一边,韩王其实早就接到了五万秦军前往梁城的消息, 他还特意派出心腹姬槐亲自去打探消息, 哪知, 姬槐并未亲自前往。 他担心, 万一地动再次来袭,若是撤退不及, 便要同那些民一道葬身梁城,索在离开新郑后,乔装躲在城外别苑饮酒作乐,又派出自己的心腹换上他的衣袍,前往梁城打探。 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他也没料到,自己派出的心腹其实也在城外躲了几,待估摸往返时差不多之时,才来到别苑向他胡禀告: 不但梁城人全死在了地动之中,城中断壁颓垣处也四散着秦军的尸体,想必亦是赶上了第二趟地动啦! 他略数了数,秦军至少死了好几万。 翘首等到姬槐喜滋滋传回消息的韩王,顿时高兴地歇了让韩军整队战的消息——这自投罗网的秦军,实在来得妙极啊。 届时,他们的死亡,反而更可让韩国向天下人证明:梁城百姓遭此噩运,皆因秦王豪夺此城而导致;而秦军罔顾人命趁攻韩、却葬身于梁城地动之事,愈发能证明秦王无德,触怒天颜! 是以,当他如今再次听到秦军前往翟的消息后,甚至都懒得搭理了,暗道,就秦军剩下那几千散兵游勇,我新郑有几万兵卒,一人一口唾沫亦能将之淹死,寡人又何惧之有? 再者,秦人若要攻打新郑,便要先过南郡那关,宁腾子虽较真了些,才能却是有的,新郑可高枕无忧矣。 韩国如今只需以逸待劳,等着风波过后,垂手笑看秦国来六国汹涌之仇视民意即可。 正如昌平君所言,如此一来,秦亡之,便是嬴氏一族永无翻身之时。 这样一想,韩王不由得生出许多从前不敢有的妄念。 眼下,除了赵国以外,韩国是为灭秦做出最大功劳之国,那么待六国重分天下之时,韩国岂能再做赵国之藩国? 以韩国之功劳,理应分到秦国一半之土地,届时再迁都咸,函谷关便成为庇护韩国王之天险。 他越想越动,还特意下了一道诏书:近寡人有疾,早朝暂免,任何人不得进,亦不得往中传递消息,违者杀无赦。 这下,他只留下姬槐宿于中,二人绞尽脑汁密谋,到时该如何才能从赵王手中,多瓜分些秦国之城池...lz191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