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默睁开了眼睛,长长的浅睡让他毫无困顿的觉,反而清醒异常,他盯着板低声说:“没有,我是独生子女,时常也会庆幸我是独生子女。”他将手伸到了被子外面,“不过我有一个堂姐和堂弟。” 雅典娜翻了个身,侧对着窗户的方向问:“你……你和他们关系怎么样?” “啊!怎么说呢?”成默挠了挠头。 “不想说可以不说。” “没想到你也会察言观。”成默笑了一下,然而马上他就意识到雅典娜本不需要察言观,一是身份和实力的缘故,二是她能够窥探人心。成默隐约猜到了关于奥纳西斯家族的那些传言未必是空来风,甚至可以说也许正如媒体推测雅典娜兄弟姐妹的死与她肯定不了关系。他稍微了停顿一下,“没什么不能说的,关系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坏,不过我堂弟应该讨厌我的,我也不喜他。但我堂姐是个很有正义还很善良的女孩,属于看见老人过马路都会主动下车去扶一把的那种。别人都会嫌弃我有心脏病,但我堂姐不会,我小时候回老家,她也不嫌弃带着我责任大又麻烦,带我去公园玩,我玩不了那些很刺的项目,碰碰车啊,过山车啊,旋转飞机啊……她就带我划船,为此我堂弟还很不……” “这是你不喜你堂弟的原因吗?” “不是,这是我嫉妒他的原因。” “因为嫉妒所以不喜?” 成默对着板点头,“有这方面的因素,也因为我父亲过世以后,他们一家侵入了我的生活。大概是因为我这个人很自私,所以向来喜以最坏的恶意揣测其他人,因此我叔叔、婶婶成为了我的监护人,这对我来说是很大的危险,让我丧失了安全,因此我一度很反他们一家人,就连堂姐我当时也觉得她没有原来那么可了。” “那你没有想过杀死他们?” “不至于,一来我觉得我没有杀死他们不被怀疑的本事;二来我觉得他们最多只是希望我心脏病发,死于意外而已,对我没有实质的威胁。”成默撇嘴笑了一下,“后来发现他们其实也没那么糟糕,都是胆子很小的小市民,占点小便宜就是他们勇气的极限了,家庭内部的残忍倾轧,一般只发生在你们这样的豪族,我们这些小市民为了财产,最多只是打架打官司而已,上升不到杀人的阶段,所以说啊……有些时候钱太多也不是件好事……” “我其实对钱没有兴趣。”雅典娜低声说。 “哦!这句话我也听一位人民资本家说过。” “我没懂什么意思?”雅典娜很是茫的问。 “我的意思是当你处在一定的位置,就会身不由己,这和你本人的意愿已经没有关系了。” “没有谁能左右我的意志。” “那你又何必在意自己杀死了自己的兄弟姐妹这件事?” 雅典娜转了个身,像是重新平躺了下来。 缄默如期而至。 成默也转了个身,他侧躺在坚硬的木上,遥望着窗户外面一片银亮的大海,深沉的夜晚让海港一侧那微弱的灯火显眼起来,像是沿着海岸生长的一片虚荣花朵,黝黑海面飘着粼粼的波光,如同黏在黑海面飞不起来的蝴蝶,它们努力的挥舞着翅膀,却怎么也到达不了彼岸的虚假花园,只能焦灼的等待光升起的一刻,焚烧一切…… 第057章 破碎世界(3) 凌晨四点的时候,成默就被如同防空警报一般的宣礼声吵醒,他睁开眼睛,窗户外的天际仅仅微微泛白,深蓝的天幕像是被水冲刷过一遍,颜变得浅淡了一些,而昨天夜里那些密密麻麻的星辰随着银河进了大海,隐没于悠扬漫长的鸣响之中。 说实话曾经成默对于圣罗兰教是心存不屑的,然而当他身处这样一个环境之中,又觉得这样的氛围确实能给人一种安定。他掀开被子,从上坐了起来,窗户彻夜都没有关,冷风吹拂,微凉的空气异样的清新,如同氧般令人神一震。 在练习《律法之书》以后,成默对于睡眠的需求没有那么高,三四个小时就足够了,加上昨天上睡的早,成默干脆就直接起了,开始锻炼起蛇式瑜伽。尽管进步缓慢,预期也不会很高,成默依旧孜孜不倦。 等到天光发白,楼下的院子里喧闹了起来,除了说话声,还有“沙、沙、沙”的摩擦声,成默朝下看去,只见哈立德的母亲坐在一张矮凳上面前堆了凌的羊,她手上拿着两把是钢刺的刷子,反复的刮擦着夹杂中间挂在刷子上的羊,直到那些羊变成绒状,才把刷子上细细的羊绒扯下来,卷成一团放进了脚边的竹筐。 接着她又抓起一把没有被加工过的羊开始翻来覆去的剐擦。而哈立德的两个姐姐则用古老的木头纺坠和纺锤把那些羊绒编织成了线。 如此古老的方式在工业化的现代很难亲眼目睹,因此成默观察的很入神。 晨光熹微,无数细碎的绒在空气中飘,像是缤纷的细雪。远处高耸的宣礼塔直刺苍穹,悠扬的梵唱在空气中飘。古旧的建筑、废墟般的城邦以及穿着沙乌地传统纱裙的异乡女子,组成了一副令人情不自想要长久驻足的画卷。 成默心想这样的画面肯定能成为绝佳的手工地毯广告,让有钱人们对此趋之若鹜。但这样的美丽实在很残忍。因为手工羊毯的背后是无法治愈的尘肺病,他想要提醒她们戴上口罩,却觉得在拉塔基亚很可能连口罩都买不到,更不要提3m的口罩了。 成默正想该不该现在就下楼找哈立德,就看见哈立德牵着睡眼惺忪的阿法芙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哈立德跟他的母亲和姐姐们打了招呼,走到了墙边拾起了搁在地上两个大大的竹篓,挂在自行车的后座两侧,和阿法芙一起准备出门。 “等等,哈立德。”成默喊道。 哈立德抬头,有些惊讶的冲着站在窗户边的成默大声说道:“早啊!雷克茨卡先生,您有什么事情吩咐?” “我有事跟你说,你等等。” 成默转身快步下了楼,等他到了院子里时,刚刚还在庭院里织布的两个女人,已经没了踪影,只剩下哈立德的母亲还在打磨着羊。成默也没有觉得奇怪,信仰圣罗兰的女人是不能随便和外人说话的,结婚之后规矩会稍微宽松一些,但没有结婚之前,除了自己的父亲兄弟,就连脸都不能给别人看,因此出门必须蒙上面纱,只出眼睛,对于她们来说这是贞洁的象征。 武侠小说里也会有大侠揭开美人的面纱,美人不得不嫁给大侠的情节,也不是完全杜撰的。年纪尚幼的时候读这样的情节有些浪漫,但实际上是对女彻底的物化。 在现在有些开明的地区人们并不会这么极端,女人不仅上街不用戴面纱,还能够学习驾驶,可以进入体育场观看比赛和为自己在银行开户(沙乌地女必须有丈夫的许可才能拥有自己的银行账户)…… 成默低头看了眼被放在毯子上的纺坠和线,心道:昨天听哈立德说拉塔基亚原本是个比较开明的港口城市,但如今看来这远算不上哈立德所描叙的那种开明。大概是因为战争的缘故,保守思想卷土重来,看样子战争不只是摧毁了城市的建筑,还摧毁了原先更文明的生活方式。 他又看了眼哈立德的母亲,她穿着黑的袍子戴着黑的头巾坐在垫子上木无表情,双手挥舞钢刷的动作机械极了,像是十九世纪卓别林主演的黑白默片《摩登时代》。 摩登时代。 时代在变,世界在变,唯有痛苦不变。 成默莫名觉得很悲观,尽管他早就认识到了这一切,知道世界就是这个鬼样子,可亲眼目睹世界又一次分裂成无数的碎片,每个人都变成了一艘小船,在洪中无法独善其身,却又无能为力,沉没或者漂浮都只能听天由命。他闭了下眼睛,走过飘着飞絮的庭院,站在院子门口的哈立德扶着自行车问:“雷克茨卡先生,您有什么事情吩咐?”说着哈立德又低头对自己的妹妹笑着用叙力亚语说,“阿法芙,快跟雷克茨卡先生打声招呼,用英语。” 阿法芙圆嘟嘟的苹果肌上泛起了红晕,她的小手抓紧了哥哥的管,稍稍躲了一下,小心翼翼的看着成默,怯生生的说道:“雷克茨卡先生,早上好。” “早上好,阿法芙。”面对如此可的小女孩也无法摆出扑克脸,于是他尽量摆出一副和蔼的样子低声回应,他本想抬手一阿法芙蓬松浓密的头发表示亲切,最终还是忍住了,只是抬头问,“这么早出去干什么?” “我和阿法芙去摘仙人掌果,不仅能自己吃,多多少少还能做成果汁卖点钱。”顿了一下,哈立德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说,“早餐我母亲会为你们准备的,如果您饿了,我现在就对她说……” 成默摇了摇头说道:“早餐不急,我只是想麻烦你等下去药店,我需要‘草酸艾司西酞普兰片’……” “等等,这个单词有点长……能不能直接告诉我怎么拼?” “要不你去拿笔和纸来,我写给你。” 哈立德摇了摇头,骄傲的说道:“不用,雷克茨卡先生,我记很好的,您只要说一遍我就肯定能记住。” “e-s-c-i-t-a-l-o-p-r-a-m……”成默把“草酸艾司西酞普兰片”一个字母一个字母的告诉哈立德,又让他重复了一遍,确认对了才说道,“这是治疗抑郁症的药物……” 哈立德点头表示记住了,“等我摘完了仙人掌果就会去药店看看有没有卖。” “顺便还买点口罩回来。” “口罩吗?没问题。”哈立德提着锈迹斑斑的自行车龙头顶开了木门,“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情我就走了。” 成默点头。 哈立德将自行车出了院子,娇小的阿法芙也抓着自行车后座,跳过了低矮的门槛。成默目视这哈立德将妹妹扶上了后座侧坐着,将两只纤细的腿放在竹篓里,随后他推着自行车跑了两步费力的跳上了高大的自行车,破旧的自行车“哐当、哐当”的狠狠响了几下,阿法芙抬起小手攥紧了哥哥的衣服,接着是轮胎碾过石子的清脆声响。 灰的天光中长街没有灯火,只有影影绰绰的黑身形在街边活动,偶尔能够看到幽暗的火烛在冷风中摇曳,哈立德和阿法芙孱弱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街巷的尽头。 距离太升起似乎仍遥遥无期。 …… 大约九点钟的时候哈立德和阿法芙摘了半篓青的半仙人掌果回来。于是他的两个姐姐收起了正在编织的线活计,开始处理那些是尖刺的仙人掌果。阿法芙也搬了小板凳坐在院子里,戴着手套拿着剪刀一的剪掉仙人掌果上的刺。 哈立德上了楼,敲开了门,将一袋口罩递给成默说道:“雷克茨卡先生,现在药店没有你需要的药,只有口罩……不过默罕默德医生说,要真是急需那些药,他可以去黑市找看看,但价格会高很多。”顿了一下哈立德又解释道,“现在药都很贵,你要的药属于管制药物,需求量也不大,所以价格更高,至少得三万里拉才行……” “草酸艾司西酞普兰片”并不算很特殊的药物,在华夏价格也不贵,六十元一盒。按照成默估计的一百里拉兑换一块华夏币的汇率计算,一盒普通的“草酸艾司西酞普兰片”在叙力亚翻了至少五倍,这还是没有换算过平价购买力的结果,按照叙力亚的物价,如此昂贵的价格绝不是普通人吃得起的。 当然,这点钱对于成默来说是小钱,可对于叙力亚人来说,无疑是天价药了。 “价格高没关系。”成默接过口罩看了看,这袋包装简陋的口罩连医疗口罩都算不上,只能算是普通口罩,不过聊胜于无,他将那一包口罩递还给哈立德,“这个是给你的妈妈和姐姐他们用的。” “给她们?”哈立德很是惊讶。 “我早上看她们在筛羊,这个过程会导致人入大量的纤维,不要小瞧这些纤维,长期入,会引起尘肺病。不要小瞧尘肺病,这种病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一种绝症,目前来说没有办法治愈,得了就一定会走向死亡,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并且得了以后会非常痛苦,我在医院里遇到过患上了尘肺病的患者,到了中后期,他们只能跪在上,因为如果平躺着,他们的肺没有办法呼,白天稍微好一些,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只能在上跪累了,就靠在枕头上慢慢睡一会儿,然后再接着跪,短短的睡了一会就必须起来跪着。跪着,是他们所能找到的,最舒服的方式……”成默表情严肃,“如果不想你的母亲和姐姐受到这样的折磨,就让她们在做地毯的时候戴好口罩,实在没有口罩,用纱布自己做,也可以,总比任何防护都不做好……” 听到成默的叙述哈立德吓呆了,隔了好一会他才颤声问:“这么严重吗?” “我和温蒂姐姐都是医生。”成默不疾不徐的说:“没必要这么紧张,这种病需要很长时间累积才会进入不可逆的状况,我看你妈妈和你姐姐她们以前应该没做过地毯,现在做防护完全来得及。” 哈立德稍稍松了口气,从成默手中接过口罩,连“谢谢”都忘了说,朝楼下冲去,他头也不回的喊道:“我马上告诉她们,让她们戴上……” 成默冲着哈立德的背影叮嘱道:“记得去把药买来。” 哈立德没有回答,此时他已经跑到了客厅,整个屋子都是他急促的脚步声。成默重新关上了门,向房间里走。坐在下铺沿眺望着窗外的雅典娜,转头看向了成默问:“买的什么药?” “草酸艾司西酞普兰片……” “草酸艾司西酞普兰片吗?”雅典娜沉了一下,“我觉得盐酸度洛西汀更合适,草酸艾司西酞普兰片对刺五羟胺分泌的作用很大,但盐酸度洛西汀还可以增加神经递质的分泌,除了5羟胺,去甲肾上腺素和多巴胺也会在药物的作用下加强分泌……” “草酸艾司西酞普兰片更安全一些吧?”成默耸了耸肩膀,“我可不想到时候染上了药瘾……” “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心里清楚,我从出生到现在从没有生过病,在级强化以后,我给自己做过检测,各方面的数据虽然和载体有不小的差距,但却远超普通人类,各方面的抵抗力变强了不说,对药物的耐受也变的很强,所以大概率草酸艾司西酞普兰片不会有什么作用……”雅典娜说,“我都已经在考虑联合用药的搭配了,甚至直接注毒品……” 成默皱起了眉头,他走到了桌子边思考了许久,才认真的说道:“注毒品实在有些疯狂,我不认为你有必要做如此疯狂的实验,毒品对神经系统和大脑的伤害很难修复,即便是万不得已,我们也不是没有别的选择……” “别的选择?”雅典娜注视着成默淡淡的说,“你是指ml?那我宁愿注毒品。” 成默抓了抓头发,无奈的说道:“我们先试看看草酸艾司西酞普兰片有没有用再说吧!” 雅典娜没有回应,无言的默认。 …… 中饭比昨天的晚餐要丰盛不少,但也丰盛的有限,多了抓饭和烤。没有蔬菜,只能用仙人掌果代替,冰镇后的仙人掌果比成默想象中的要好吃一些。成默没有吃太多抓饭和烤,却吃了不少冰镇仙人掌果。雅典娜倒是吃了不少烤,不过剩下的还是很多,完全够四、五个人食用。 当那些剩菜被端回去时,成默听到了阿法芙愉快的呼声,紧接着是巴掌和母亲的呵斥,随后是阿法芙小声的饮泣。 哈立德开口和母亲争执了几句,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很快哈立德就跑到了二楼询问成默剩菜要不要留到晚上吃,成默理所当然的说“不”。 一脸紧张的哈立德攥紧了拳头,红着脸问:“那……那那些剩菜能让我们吃吗?” “当然。” 哈立德难掩心中的雀跃,开心的说道:“我们家已经很久没有吃过烤了,上次吃烤……我记得还是2013年,那时我爸爸还没有去世……阿法芙当时才一岁……” 说起父亲的死亡哈立德并没有什么悲伤的情绪,成默想到他的爷爷还瘸了腿,基本丧失了劳动力,整个生活的重担全部在这个不过十八、九岁的孩子身上,心中叹息,低声说:“那晚上再吃一顿好了。” “谢谢您,雷克茨卡先生。” 哈立德的声音有些哽咽,聊到父亲的死亡他的表情还很正常,可成默只是说晚上再吃一顿烤,这个坚强的男孩子竟然眼眶有些润。 “不,不需要谢我,我什么也没有做。”成默说。 哈立德扭捏着不知道说什么好,成默便道:“快下去吧!” 哈立德转身下楼,在成默即将把门关上的时候,他扶着木楼梯回头说道:“我会尽快把药拿回来,至于包车的事情,等下吃完饭我爷爷就会去问。” 成默应了声:“好。” 哈立德又笑了笑,“您是个好人,我昨天还想多赚您一天住宿费和伙食费的,实在是太贪心了……希望造物主能原谅我。” 再次被发“好人卡”,成默心头却有些异样,他关上门,细心聆听,楼下的厨房里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低声啜泣和吃饭的咀嚼声。 须臾之后啜泣声就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快而足的笑声。 成默心想:人类的幸福有时候就是如此廉价。 ……lz191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