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驰颔首,沈鸢的看法,与他不谋而合,方才那黑衣人所言,确是有些东西在。先只是他以为沈鸢先前沈鸢对黑衣人开口说得那几句,还真有几分像真。确是他小看她了,只当她害怕得不行,没想她不仅能沉着应对,事毕之后还能将对方所言记得如此清楚。 卫驰没有再问,转头将视线投向外头,天已沉,风也大了起来,迦叶寺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白鹤镇上有大理寺的人盘查周围,即便迦叶寺位置偏远少人,算着时辰,大理寺的人,应当快要赶到了。 目光收回,卫驰看向沈鸢:“此处应无线索了,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地步出厢房,门外,迦叶寺的主持等候在外,见二人出来,躬身行了个佛礼:“老衲法号寂空,见过将军。” 卫驰驻足,抱拳回了个军礼。 “寺中突遭劫难,老衲谢将军出手相救之恩。”主持是位上了年纪的老者,说话语速温缓慢,又因寺中突然遭遇了这样的事情,一时难以接受,语调中是苍然和悲戚。 “老衲有眼无珠,不识歹人面目,为本寺招来祸患,如今劫难已至,不可挽回,只求能尽力补救。将军的命令,老衲皆已照做,询问的话,寺中僧人也已一一作答。但老衲有一事不解,为何将军下令称,不得移动逝者尸身?” “逝者已矣,”主持俯身重重一拜,声音也带了哽咽,“老衲希望他们能尽早入土为安,入轮回永道。” “主持稍安,”卫驰沉声道,“再过一刻,最多一刻,待我等得人到了,余下的事全凭主持做主。” 主持并不明话中之意,却也不敢再问,对方既已给出准确时间,他也只能再静静等候,俯身怅然道了句“阿弥陀佛”后,便退开了。 眼见主持走远,沈鸢没忍住心中好奇,开口问道:“郎军等得是何人?” 卫驰语气淡淡:“大理寺的人。” 寺中惨案已发生过去两个多时辰,大理寺分明就有人手巡查在周围,却久久未有人来到,不是他们无能,那便是其中安有萧彦的耳目。 方才他已派人快马赶回上京,将事情告知大理寺卿,刘大人为人正直刚正,亦同他有几分情在,且崔默的案子,本就是大理寺的差事。此事若有镇北军出面来办,怕是不妥。 崔默、萧彦府兵、能证明他们身份的证据都在此处,大理寺的人只需赶到善后,将余下的琐事处理清楚,报到陛下那里,便是大功一件。 卖这样一个人情给大理寺卿,他不会不想要。而他想寻的只有官银,其余事情,并不想手。此事最难办的部分,他已然都处理好了,将余下事情给大理寺来办,可谓一举两得。 沈鸢心中了然,她知道卫驰不想让旁人知道他手此案,借大理寺之手善后,是最好办法。只是,眼下崔默已死,他手中除了账簿之外,还有私下来的官银。账簿或许一时半刻找寻不到,但被崔默所贪的那部分官银,很可能就藏在迦叶寺中。 “郎君,”沈鸢拉住卫驰的手,“崔默所住厢房虽没有发现,但迦叶寺地广人稀,是个藏官银的好地方,我以为,可将寺中上下仔细搜过一遍,或能有所发现也不一定。” 卫驰看一眼她拉住自己的手,又抬眼看她:“还有什么想法,都说说看。” “官银必得在大理寺的人赶到前搜出,否则待他们接手此案之后,若有寻得官银,只会上回户部,并不会立即充作军饷使用。”沈鸢郑重道,她虽为女子,不得入官场,但曾为户部尚书之女,对这些办案程自也知道一些。她知道卫驰之所以愿手此案,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因为官银,他想今早找到遗失官银,早下发军饷。 眼下崔默已死,若想寻找账簿,仿佛大海捞针,但官银不同。据她手中的那部分账簿来看,崔默手中当有两万两官银,虽远不及被贪的三十万两数目,但也可缓燃眉之急。两万两官银的下落,远比薄薄几页的账簿要好找得多,且官银极有可能,就在迦叶寺中。 卫驰看着沈鸢,忽地扬了下嘴角,只因听出她话中的意思,是在为他着想。 从今在寺中见到她起,便处处透着古怪,她的解释虽都合理,但太多的巧合凑在一起,便不是巧合。总觉得她心里藏了什么事,问不出,索便不问了,若她真的肯说,亦无需他问。 近卫已分派下去,在寺中各处搜索,崔默先前常去哪些地方,寺中大小院落佛堂,搜寻尚还需要些时间,一刻钟的时辰,足矣。 他未对沈鸢提及此事,并非对她不信任,只是怕她忧思多虑,毕竟崔默的死对沈家的案子影响很大,他不想再看她黯然神伤。 此刻,听她主动提及官银,且处处为他着想,心中疑虑转眼便烟消云散。卫驰转手将她冰冷的小手包裹在掌心:“在找了。” 沈鸢还未完全明白过来他话中的意思,下一刻,便有近卫上前禀报:“禀将军,寺中东北角的诵经佛堂内,有处暗道,里边藏有大批官银。” “有多少?”卫驰沉声道。 “已清点完毕,共计一万两白银。” 一万两,比卫驰所估得要少,但崔默不过是为萧彦办事的一条走狗,分得如此数目的官银,倒也正常。少是少了点,但临近年关,军中实在拿不出银子,先分发点给手下人,总比什么都没有的好。 “大理寺的人到了没有?”卫驰又问。 “回将军的话,不远处已能看见他们所持的火把,只稍片刻,便能至正殿。”近卫回道。 卫驰松开握住沈鸢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似在叫她放心:“你先在此,我去正殿,待把事情移给大理寺后,便原路返回。” “郎君,”沈鸢拉住他,不肯松手:“不对,这数目不对。” 沈鸢看着他,目光灼灼:“崔默手中的银子定不止这些,得再仔细搜过一遍才行。” 第38章 ◎歇一会儿◎ 院中灯影绰绰, 映在沈鸢本就清亮的眼底,显得格外明亮且动人,眼底如一湾清泉, 澄澈见底,含真挚, 叫人很难不相信她所说的话。 “怎么说?”卫驰看着她的眼, 眼底情绪真挚动人, 不似扯谎, 也不似信口胡诌。 “我……”方才情急, 一下将心中所想全都说了出来,但卫驰问及原因,她却又说不出来。总不能说, 是因为她手里有一部分的账册,她据账册数目推算出来的吧。 沈鸢语,后抿了抿, 方才开口道:“我记得, 方才那黑衣人说过一句, 原话好像是‘若非他贪得无厌,主子岂会赶尽杀绝。’郎君不觉得, 话里有话吗?” “所以我觉得, 崔默贪的银子,或许不止一万两, 而是要比这个数目多。” 沈鸢所言不无道理, 其实他亦是如此作想, 但寺中搜到的官银就是这么多, 大理寺的人也已经到了,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若再搜下去, 恐怕会耽误大理寺办案,若能寻到官银还好说,若是寻不到,便会因小失大。 “我先去同大理寺的人碰个面,”卫驰捏了下她的手,似在叫她放心,“搜寻官银的事情不会松懈,但得有度。” 沈鸢点头,也明白卫驰话中之意,镇北军手此事,已是不妥,当尽早身,寻找官银的事情虽然重要,但不能毫无头绪地搜寻。二皇子在此事上已败了一程,必会想办法反击,若落了把柄在他手中,对卫驰不利。 “郎君快去吧,我会在此安心等候。”沈鸢柔声道,意为她绝不会给他麻烦,心里思索着一万两白银的下落。 卫驰看她一眼,面上泛白,两颊和鼻尖都被风吹得微微泛红,身上是单薄的玄锦衣:“去房里等。” 夜幕茫茫,浓云少月。大理寺的人已然到了,在迦叶殿内等候,大理寺卿刘戟亲自带人前来。 卫驰走在回廊上,隐约听见远处佛堂内传来的诵经声,此起彼伏,将四周的一切衬托得更加抑和沉闷。 刘戟在迦叶殿外,负手而立,见卫驰走来,忙了上去。刘戟是办实事的人,二人简单见礼之后,便直入正题。 他从上京一路快马而来,快到迦叶寺时,便有近卫在途中等候引路,一来是为护其安全,二来也好将迦叶寺今发生的事情提前阐述清楚。 “寺中境况刘大人都看到了吧,”卫驰直言道,“崔默的尸体在后院禅房之外,未有任何挪动,寺中伤亡人数,刘戟在途中当已了解清楚。人证、物证皆在,余下的事情,就看刘大人怎么去做了。” 卫驰说完,身旁近卫递上一截牛皮护腕,其右下角处,刺着一个“晋”字。 看清护腕上所刺字迹时,刘戟明显怔了一下,其实自贪腐案发生以来,心中对此案其实早有揣测,只是亲眼看到牛皮护腕上的印记时,还是难免心惊。二皇子行事手段,他先前多少也知道一些,心底并不认同,却也无能为力。今若是接了这案子,便是同二皇子正面为敌的意思,不接,便是不领卫将军情的意思。 “刘大人若不想接手此案,我卫驰亦有其他法子处理。”卫驰目光锋锐,寒声说道。 刘戟犹豫一瞬,伸手将护腕接过:“这本就是大理寺分内之事。” “好,”卫驰浅笑一下,“白鹤镇发现北狄暗探踪迹,镇北军锐追捕到此,偶遇大理寺中人在此办案,时逢歹人屠寺,遂出手相助。” 一句话简短炼,将功劳全都推让给了大理寺。 刘戟拱手:“卫将军的这个情,刘某领了。” 站直身子后,又道:“卫将军有何要求,但说无妨。” “寺中搜到一万两官银,乃崔默生前藏匿在此,”卫驰看向刘戟,语气不容置疑,“这银子本就是军饷,我得带走。” “我亦不会让刘大人难做,户部那里我会亲自派人去传话,就算是陛下问起,我卫驰也照样直言不误。” “有卫将军这句话,刘某便放心了。”刘戟含笑道。 “还有一事,想必刘大人也知道,崔默生前除了官银之外,还藏匿有部分账簿,若大理寺搜到账簿,劳烦派人过来说一声。”卫驰说着,顿了一下,“军饷贪腐一案,与镇北军息息相关,账簿内容,我得知道。” “小事。”刘戟回道。 “我留下两人协助刘大人办案,他们了解事情的所有经过和细节,”卫驰道,“余下人手,一刻钟内,我会带走撤离。” “多谢卫将军。”刘戟含笑,做了个“请”的手势。 卫驰走下迦叶殿前的台阶,殿外香鼎旁边,段奚手扶剑鞘而立:“禀将军,东南角佛堂内的官银已清点完毕,一万两白银运回去不算什么难事,除此之外,未有其他发现。” 卫驰低低应了一声,即便对官银数目有所怀疑,但此案他不宜手太多,眼下带着两名擒获的活口和一万两白银先行回京,才是正途。 “你留下来协助刘大人办案,若再发现有官银,立即传信回来。” “属下遵命。”段奚抱拳,正抬脚离开。 “等等,”卫驰抬手制止,目光落在炉鼎脚下藏着的一只黑猫身上,“先看住这只猫。” 说完抬手招来一名近卫:“去问问这里的主持,哪里常有野猫出没。” “是。” “铛……”不远处有钟声传来,钟声深沉、洪亮、不绝于耳。大理寺的人已到,寺中枉死的僧人得以入土为安,钟声想来是寺中为死去僧人所敲击的一种仪式。 趴在炉鼎下的黑猫,被这钟声惊了一下,撒腿跑开。 “追。”卫驰只说了这么一字,就已跃起追上。段奚本不明所以,但大将军都追了,他没理由不追啊,扶在剑鞘上的手紧了一下,立即抬脚跟上。 黑猫本就受了惊,加之有人追赶,一路跑得极快,三两下地功夫已跑至北门的树丛边上,蹭地一下跳入其中。 卫驰紧跟其后,此处草木繁盛,没有道路,卫驰伸手拔-出后的短刀,边追边披斩树丛两旁的矮木,追了一段路才发现,此处当是迦叶寺的后山。 黑猫一路快跑,约摸半柱香的功夫,待跑至一处矮小灌木旁时,脚步忽然慢了下来,回头盯住面前之人,一双碧眼睛在夜中,灼灼发亮。 卫驰亦放缓脚步,天边一轮弯月高悬,云雾散开,借着月光,卫驰看见自矮木旁接连走出数只野猫,不一,猫叫声此起彼伏,回在空无人的山谷之间。 卫驰往后退了几步,握住短刀的手未动,都说猫通人,他未伤害它们,它们亦不会攻击他。他几次在崔默落脚过的地方都看见有猫,若他所料不错,此处许就是崔默之前常来的地方,也当是藏匿有官银的地方。 须臾,段奚亦追随赶到,看到面前数只野猫,不由“嚯”了一声,“这什么来头?” 长剑出鞘,人都不怕,猫更不再话下。 卫驰伸手拦了他一下:“等等。” 夜中,剑刃上的光芒在月下闪了一闪,领头的黑猫从矮木旁跳开,其余几只皆闪身逃开,四周的野猫,一下逃窜地无影无踪。 段奚见眼前野猫四下逃散,数量太多,一时不知追哪一只好,只提剑凛声道:“将军,分头行动。” 卫驰却是收了刀:“不必追了。” “啊?”段奚不解,方才他就不解为何他们要追猫,眼下他亦不解,为何又不追了。 “凿土,”卫驰语气坚定,“官银当就藏在此处了。” 段奚并不理解,这鬼地方和官银究竟有什么关系,但仍是依言照做,先掏出怀里的火折点燃,后剑出来,准备当铲用。毕竟将军发了话,这是军令,且将军自己都已动了手。 卫驰一手拿过段奚手里的剑,将矮木的树撬开。矮木下的泥土颜和周围全然不同,一看便知是近期被人翻凿过的。卫驰将整棵灌木连拔起,树埋得不深,带出一纵泥土,卫驰持剑在土上刺了几下,“哗”地一声,连人带土陷下去一大块。 剑尖入地,触及地并非软土,而是底部的硬物,卫驰稳住身形,脚下坍塌出一个大,泥土踢开,脚底结实平稳地踩在石块之上。 段奚手持火折,上前一照,面上先是惊异,后是喜:“该不会真是官银吧?!” 卫驰往左走了几步:“此处原本当是个,崔默发现后,将其加以改造,做成用来藏放官银的地方。” “去叫人过来,”卫驰淡淡道,“人手不必太多,同大理寺的刘大人知会一声。” “是。”段奚说完,转身朝山下走去。LZ191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