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折磨人,老道士更胜一筹。 他们忙活大半天,就是为了给自己装这素舆。元鹤的心又不是石头做的,陶眠待他如何,他自有一杆秤。 想来小陶仙人也是不易,一大把年纪了,还得亲自上阵,做这等手艺活。来望虽然岁数没陶眠大,但身子骨不如他硬朗,站一盏茶就得捶腿背,哀叹两三声,为年华易逝而唏嘘不已。 两个加一起一千来岁的老家伙,为他这么折腾,元鹤怎么也不能拂了人家的好意。 他意下榻,此时卧在他的枕头上呼呼大睡的白鹤忽而惊醒。 白鹤微一展翅,几乎要从房间的一堵墙顶到另外一堵墙。这鹤平蜷缩着翅膀瞧不出大小,此刻倒觉察出几分凌云驾雾的仙鹤之姿。 它背向元鹤,振翅示意,两三片洁白羽翼如雪落下。 见元鹤迟疑,它又连振数下,房间登时如同冷冬雪落,扑簌簌全是白。 元鹤连打了两三个嚏,陶眠赶快让大鹅别扇,待会儿再把人呛出病来。 好在元鹤不继续拒绝,他用手臂勉强撑着自己的身子,挪到白鹤背上。 白鹤停得很稳,恰好在元鹤能爬上来的高度。 当元鹤正在琢磨,是要侧坐还是跨坐更好,这时白鹤忽而支起双腿,还没能调整好姿势的元鹤差点滑下去。 元鹤:…… 他都能觉到自己顺着鹤背的弧度丝滑地下落,这时白鹤把两个宽大的翅膀一兜,又将他围住。 但此刻,元鹤已经是歪七扭八地横在它背上了,像个被风吹的布包袱。 白鹤清鸣一声,翅膀夹着后背的少年,脚在往外走,身子在疯狂地左摇右晃。 可怜的元鹤,就这么被它七八糟地背了出去,险些折腾掉半条命。 陶眠全程就在旁边目睹白鹤把他徒弟如此暴力运输到室外,等到了门口,才把元鹤解救下来。 素舆已经放在门外,就等着它的新主人呢。 仙人将七弟子从白鹤的背上扶下来,刚让对方的手臂搭过来时,元鹤向后挣了一下,很轻,但摆明了内心的抗拒。 他不是厌烦陶眠多管闲事,他是恨自己不争气。这双腿……如今只是他的负累。 陶眠一言不发,此刻对于元鹤而言,任何安都是苍白无力的。 他所能做到的,就是陪着他向前走。慢一点不要紧,跌倒也无所谓。他比元鹤自己还要相信,这双腿有朝一能重新站起来。 “我和道士瞎调的,也不知道高度适不适合,你且坐上试试,有哪里不便利的,再告知我二人。” 来望一刻闲不着,陶眠劝元鹤接受素舆的同时,他和黑蛇在院中玩瞪眼睛游戏。 谁先眨眼谁就输。 也不知道来望为什么要和一条蛇比拼这种必定要输的游戏。 后来陶眠才知道,他们的赌约是仙人亲手做的一顿饭,谁赢了谁才能吃。 元鹤坐进素舆,比他想象得要舒适得多。陶眠亲手制了两三个针脚糙的坐垫和靠枕,造型诡异却实用。 托着手的地方有些旧了,被人的掌心磨掉表面的木漆,顶端变得圆而钝,一眼便知,是过去有人长久地坐在这素舆之上。 “这素舆当初是给你五师姐做的。她不是腿疾……她是中毒后体弱,无力行走,我便推着此物,整带她到房前屋后散心。” 陶眠轻声说着素舆的来历。 对于之前的那六位师兄师姐,陶眠提得还不算多,只是偶然间说过几句,但又说得不详细。 元鹤不去想,那位五师姐是怎样的人物。 “今还算暖和,我这就带着你四处走走。过几天天气冷下来,又出不得屋子咯。” 陶眠一面说着,一面来到素舆后面,两手推着它缓缓前行。 车轮发出骨碌碌的响声,在院内凹凸不平的青砖上。元鹤这回没有拒绝,他把叠放在腿上的厚毯抖落开,铺在双腿之上,把手轻轻叠在上方。 昨夜一场秋雨,天气寒凉。陶眠隔空在元鹤的头顶一点,用灵力将寒气隔绝在外,免得本就身体虚弱的元鹤,一不小心再染了风寒。 秋雨过,红叶落青苔地。 陶眠带着元鹤,并没有上得太高,尽量往山中平坦的地方走。 元鹤好些子未曾出门,今终得机会。 他嗅着山里润冷凝的气息,顿深秋已至,原来一年又要过去。 每逢秋意萧索之时,人总是不免怀念起往事。 元鹤亦如是。他的脑海中尽是元家高高的门楣、门后两棵百年银杏,一张刻着棋格的石头案台,他和父亲树下对弈的情景如在昨。 他们父子之间的话题,都是朝堂之事。外人听来或许有些枯燥乏味,他们有一搭无一搭,聊得投机,从不冷场。 元鹤的为官之道,都是从他的父亲元行迟那里习得的。 而元行迟遵从的,是他们元家的祖训,也就是元的言传身教。 元行迟未必是个好的父亲,但他一定是个好官。 多年来,他恪尽职守,兢兢业业。忠于天下,无愧于黎民苍生。 元鹤一直以他的父亲为榜样。 都说他们元家青云直上,官运亨通,但元和元行迟从来都是本分为官,不贪不占。 祖父和父亲低调行事,不仅是为自己,也是不愿给子孙后代麻烦。 他们元家已处处做到极致,如履薄冰。即便如此,还是没能躲过皇帝的疑心,和某些人的背叛。 每每这样想着,元鹤的心便猛地一缩,抑得不知如何是好。 这元鹤又钻了牛角尖,怎么都想不通,他们元家三代忠良,为何落得如此下场。 他搭在毯上的手指渐渐缩紧,心情愈发沉重,连避寒的灵气都要不管用。 这时,头顶忽而传来陶眠一声惊呼,打断了元鹤的思绪。 陶眠看到了什么,大喊一声—— “我天,好肥的鹅!” “……” (上周末本来想给大家加更,结果加了两天班,晚上回家手都抬不起来了qvq。对不住大家,等会儿还有更新哈) 第354章 为何渡我 元鹤随着陶眠的声音,也抬起了头。 一只肥鹅躲在一株窄瘦且高的白桦后面,树干都挡不住它那丰腴的身姿。 都暴得这般明显,它还要缩一缩自己的身子,令其显得不那么突兀。 毕竟这山中的长生仙,是当地小有名气的捕鹅杀手。 说来陶眠此人也是奇怪。他对高贵罕见的凤凰视若常物,对凌然有姿的仙鹤不屑一顾。 唯独偏随处可见的鸭鹅狗猫,尤其是这大白鹅。 也不知是否因为他在桃花山第一次送走的是鹅兄,多了什么情结,每回站在山下村民的鹅棚之中,他都要驻足多瞧上两眼。 这回是一只送上门的肥鹅…… 陶眠把徒弟撇在原地,几个箭步杀过去,一个饿虎扑食,把大白鹅扑住。 大鹅上一秒还在呆愣地盯着他,下一秒嘎嘎叫,翅膀扑啦啦地打,鹅漫天都是。 “别跑,我不吃你!” 陶眠哎呀几声叫唤,嘴里飘了几鹅,边吐边对大鹅发誓。 鹅才不会信了他的,仍然挣扎不休。 这一幕把元鹤都看愣了。 过去他印象中的瑶天仙,衣袂翩翩,宛若朝雾霞烟,只容得凡人匆匆一瞥,多看一眼,就会沾了俗气。 结果陶眠告诉他,自己正是人间仙。这仙人如今在扑一只大白鹅,他要被鹅的神之几巴掌死了。 脑袋瓜嗡嗡的…… 陶眠为自己辩解,称他只是“兴之所至”。 有人兴之所至,挥毫万顷。 有人兴之所至,抓鹅一只。 陶眠终究抓住了那只鹅,手到擒来。 他抱着雪白的大鹅来到元鹤面前,元鹤和那白东西大眼瞪小眼。 鹅嘎了一声,元鹤默默地纵着素舆向后退两步。 “你要吃它么,”元鹤问陶眠,“我建议清蒸。” “其实红烧也不错。”陶眠一本正经地回。 大鹅听他们两个恶人严肃地商讨自己的死法,吓得直叫。陶眠用两条手臂把它箍紧,叫它跑也没处跑。 在把鹅的胆子吓破之前,他笑眯眯地补充一句。 “安心吧,我近来不吃,只是抓你玩会儿。” “……” 鹅和元鹤都无言以对。 陶眠说到做到。他不知从何处变出一条绳子,拴在鹅的脖子上,真拿它当个宠物遛了。 多了这白家伙,两人的散步倒也不显得尴尬和空寂了。 陶眠只是偶尔会怀念元鹤小的时候,那时他在桃花山,无忧无虑,不去想未来要怎样,谁料明便是分别之时。 “我已为你寻到了治腿疾的大夫。” 木轮子骨碌作响,碾过落叶片片,发出清脆的响声,于是秋天便在这一声声中碎掉了,冬即将趁虚而入。 lt;div style=quot;text-align:center;quot;gt; lt;scriptgt;read_xia();lt;/scriptgt;lz191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