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在忙什么?” 荣筝把食盒搁置在旁,好奇地背过手探头去看。 陶眠吹一口气,闭起单边的眼睛打量。 “提前做好准备。万一屋里那些冤魂大发突然暴起,还能有个抵抗,你跟我不至于被干在这里。” “这屋子里的东西居然这么厉害?” “为师只能说,如果打不过,你我二人就只能加入他们了。” “……” 荣筝打了个冷颤,不敢再深想。 陶眠让她搬一把凳子来坐,饿了先吃,不用等他。他做这些手工活时格外细致耐心,不仅要把桃枝多余的细小分叉削掉,而且在那留下的“疤痕”处还要仔细打磨,直到变得圆钝光滑。 房间里只有沙沙的木料声。荣筝不由得被他沉浸的状态染,坐下后,两手托住脸颊,观赏陶眠的一举一动。 仙人总是静的,他衣衫垂地,姿势随,恰似青山接水,静谧宁然。荣筝看着看着就入神了,她在看陶眠,又好像在透过他,窥视了更遥远的岁月。 “小陶,你一个人在山上,是怎么生活的呢?” 荣筝想象不出那样的时光。她的生活永远在动,但被这翻涌的浪裹挟,脚不沾地忙碌起来,反而不觉得冷清。 然而陶眠和她截然相反。只要给他一片落脚的地方,不论在闹市还是深山,哪怕无茶无酒也无花,他都能怡然自得,和自己相处得很好。 在亲眼见到之前,荣筝简直无法想象世间真的有这样的人存在。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荣筝没读过多少书,这是杜鸿过去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他说小筝,你看,无论达官高门,还是走卒贩夫,熙熙攘攘穿街而行,绕不开的唯有“利”这一字。 而我也不过是浮世一俗人,远比不上你心中勾勒出的那么好。 那时的荣筝,生命中只写下了杜鸿这一个名字。 她深知杜鸿不是完人,他有掠夺的望,也有莫大的野心。当年他为了继承老阁主的位置,不惜用毒计害死了对方的嫡子,自己取而代之,抢走了对方的一切。 真正的少阁主惨死在荒郊野岭,而归来的私生子,明目张胆地占据了原本属于后者的东西。 至于荣筝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呢? 她是与之同行的刽子手,那致命的一刀,就是她亲自斩下。 杜鸿的手不能沾血,所以,这些腌臜事就由她一并揽在肩上。 少年临死之际,回首仰视她的那一眼始终萦绕在她的心间。她不懂,怎么会有人面对一个行刑者,出这样哀伤又怀念的眼神。 他说风筝啊风筝,谁来剪短你的线,谁来把自由还给你。 荣筝为杜鸿解决了最大的障碍,自然也成为新阁主最信任的人。她被他亲手提拔至十二影卫之首,不论前往何处、不管怎样重要的事情,第一个念起来的永远是荣筝。 杜鸿总是笑言,没有小筝,他就如同断掉了双臂和双腿,只是会思考的废人罢了。 阁主的夸赞是很少见的,哪怕事事办得完美的风筝,也仅仅是偶得个一两句。 荣筝把这一两句、三四句存起来,攒钱一样的,积蓄在自己心里。 这让她无惧无畏,让她饮鸩止渴,让她变得愈发锋利,成为一把好用的尖刀。 如果没有烟霭楼的变故,如果不曾发生过那样的事…… 荣筝深深闭上眼睛,嘴角微微搐。 当她不去看仙人时,仙人却静静地望向了她。 削桃枝的声音不知何时停止了。 “小花。”陶眠不去问荣筝为何晚归,去了哪里,也不问她为何出如此隐忍的神情,他只是和徒弟做了一个约定。 “等我们解决了栖凰山庄的事,回到桃花山,为师与你做个约定。” “约定?”荣筝不懂,“小陶有什么事要我帮忙,直说便好。我给出的承诺,一定会兑现。” “承诺是单方面的,约定呢,就是两个人的事。师父有要你做的事,也有为你做的事。” “我……”荣筝有些无措,过去的她都是为杜鸿单方面做事,然后得到奖赏。 那些赏赐,无非是宝物金银,对于杜鸿来说,无足轻重。 阁主绝不会为她做什么事的。 “快点答应下来,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我年纪大了,记不好,说不准明天就忘了。” “好。” 在陶眠的催促下,荣筝只好点头。 仙人见她应了,才展颜一笑。 “你问我的那个问题么,等你回到了山,自然有答案,不必我来赘言。好了,快入夜了。你先把晚膳用好,今晚好好休息。” “休息?”荣筝又恢复了活力,“小陶,这屋子里的东西可不好搞定。要我怎么休息?吓都吓死了。再说你有什么计划,讲出来我帮你呀!” 陶眠手中的桃枝轻敲两下方桌边沿。 “山人自有妙计,你就瞧好吧。” 虽然不明白仙人要搞什么名堂,但荣筝还是乖乖听话,吃了晚饭,然后靠着椅子等。 陶眠一直在闭目养神,双腿盘起,坐在榻中央。 晚饭他一口未动,荣筝劝他吃点垫肚子,被他婉言拒绝了。 夜幕四合,荣筝打了个哈欠,脑袋一点一点。 不知是否白和杜鸿周旋时耗费了太多心力,她今夜格外疲倦。 想和仙人说一声,但她连吐出清晰字句的力气都消失了,只能放任自己坠入梦乡。 均匀的呼声响起,帐内的仙人悄悄睁开一只眼,觑着自家徒弟。 确认对方睡着之后,他打开芥子袋,把昏睡过去的五弟子搬进去,袋口收紧,收缩成原来的大小,再妥帖放回袖中。 这样不管外面闹出再大的动静,荣筝也不会被伤害半分。 做好这个工作后,陶眠把他事前准备好的所有香烛捧出来,每隔一段距离立一支,均匀地绕着屋子摆放了一圈。 他手中的桃枝在地面轻敲两下,所有的烛火同时燃气。 在森然的冷光中,每香烛的后面显出一位修士的魂灵,所有亡魂齐齐望向站在最首的陶眠。 陶眠神态恣然,眉眼和畅。他面朝在场的修士,理了理衣袖,欠身,微一拱手。 “有劳诸位道友。栖凰山庄今一劫,不破不归。” 众亡魂还以一礼,场面静寂而肃然。 礼毕,修士们纷纷屈膝打坐,手中掐着各式各样的诀,无声地诵。 陶眠望了望窗外月,桃枝再次点地。 这次,不再轻似燕尾曳水。 第一击,如撞山钟,地面出现道道深隙。 第二击,如雷裂天,屋内的装饰陈设尽数崩碎,瓦片纷纷坠地,房屋摇摇倾。 第三击,如龙出海,整个山庄仿佛被一张从天际传来的巨网笼罩,狠狠为之一震! 一道从庄主寝居向外扩张的结界,和从山庄四面向内收拢的结界相碰撞,两股同源但方向相对的力量几乎要把山庄捏个粉碎。 在这连续不断的破裂坍塌声中,又一声尖锐的鸣叫撕裂长空。 房屋已经坍塌大半,透过光秃秃的顶,陶眠得以看见一只暗红的巨凰在他头顶振翅。它虽然有凰的样貌,但翅膀染血,眼球浑浊,壮的脚镣绕在它的双足,将它深深锁在山庄,无法逃离。 陶眠本身是仙,亲眼目睹有神的灵鸟变成这副模样,心中一涩。 “人和鸟,怎么都要被束缚。” 他叹惋一声,抬头,看向凰鸟背上的那个人。 第66章 蜉蝣 栖凰山庄,顾名思义,是凰鸟栖落过的地方。 神鸟短暂地眷顾此地,本来是一种天赐的福祉,却被有心人利用,强行将它困在这里。 陶眠走出破败的屋子,仰起头,对着鸟背上的人喊了一句—— “上面的朋友你好吗?” “……” 上面的朋友没说话。 不知道是因为距离太远,还是认为这么隔空对着喊显得很二。 “上面的朋友真高冷。” 陶眠自顾自地嘟囔一句,那截桃枝却被他紧紧握住,不管外在如何轻松,手可是没放松过。 既然高冷的朋友不过来,那就只能他过去了。 陶眠正打算动作,不知对方是否提前预测了他的行动。凰鸟沙哑地嘶鸣,张开巨大的翅膀,直奔他的方向袭来。 哪怕被拘束多年,巨凰的威仍是没有消减太多。不用旁的招式,单是那每一片羽上附着的灵力,就能把人生生刮死。 陶眠俯低身子,将将躲过,看样子大有余裕,还能吐出嘴巴里不小心进去的沙子。 “咳咳,还真是不客气……” 他挥了挥面前的土,试图看清楚对方的位置。这时从身后传来一阵劲风,神鸟再起,眼看着要把站直了的他狠狠拍进地面—— 这一次巨鸟掠过,房屋倾颓大半,落得一片废墟。 废墟之中却不见陶眠的身影。 巨凰之上的人眼神四顾,正搜寻仙人的踪迹…… lt;div style=quot;text-align:center;quot;gt; lt;scriptgt;read_xia();lt;/scriptgt;LZ191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