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咧开嘴角,笑容越来越大,尽显癫狂的本。他的身体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在半空中扭转了方向,他重新踏上圆台,以手为刃,要把那面具碾碎。 一把折扇点在他的手腕,看似轻若浮,实则重如千钧。 薛瀚的笑已经沾了不少霜雪冷意。 “二公子,到此为止吧。” 在如此烈的背景音下,唱楼官还能当作无事发生,踱步来到香炉前面。 燃到底儿的残香最后冒出一缕青烟。 唱楼官扬声歌道:“香尽——” 第29章 回山 横公鱼脂最后以历史最高价被薛掌柜拿下。 在返程的马车上,从千灯楼带回的宝蓝缎面锦盒于二人面前敞开,中间是莹润的万金鱼脂。 陶眠端详了一会儿。 “这么小块不起眼的东西,差点搭进去本仙人的一个铺子。” 薛瀚在他对面慢条斯理地煮茶。 “知足吧,你人没有被搭进去,只能说是万幸。沈泊舟不会善罢甘休。” “为何?就因为我抢了他要的东西?” “他对鱼脂没兴趣,他真正兴趣的是你的身份,”薛瀚顿了顿,“在撞灯时,他有无对你讲了什么怪话?” 陶眠认真回想,思来想去,算得上不对劲的,也就是他拆穿自己仙人身份的那几句谈。 “他认出我是人仙。” “哦?” 薛瀚的剑眉轻抬,似是纳罕。 被返魂狠狠折磨了三的小陶仙人,按理来说不会被任何魔怪察觉出属于仙的气息,这方面薛瀚有自信,他用的香是最正宗的。 除非沈泊舟借由别的法子发现了他的伪装。 “难道是因为你这个人长得就仙模仙样?” “……什么叫仙模仙样,”陶眠心中同样疑惑,但他暂时按捺住了,“不论如何这次算糊过去,但愿以后不再见到他。” “你这样讲,说不定明天就重逢。” “可别,”陶眠的每一头发丝都写着抗拒,但与此同时他又想起另外一件事,“说起来,薛瀚,你竟然会武?” 薛瀚挡住沈泊舟的那一记,陶眠真切地看在眼中。他不是什么懵懂新手,那一扇的威,他一眼便能估量出来。薛瀚在外面从来都是温文尔雅的商人形象,在陶眠的记忆中,也没有任何关于他修炼过哪门功法的痕迹。 话题绕回自己身上,薛掌柜的身子松懈,斜倚着软垫。 “出门在外么,总有砸钱也解决不了的事情。” 他的手指一下下顺着扇子的苏,微笑。 “……” “你看起来很惊讶。” “我没有,我的脸就长这样。” “是不是没想过从未被收入到你门下的我,居然还会三拳两脚?” “进我桃花山有什么好的,只能跟着我一起受穷。” “你嘴上这么说,”薛瀚叹气,“但你心里从不这么认为。桃花山才是你的福地,你永远牵绊于此。 我算是想明白了。你的徒弟都是过客,只有山永远在。” 很多年间薛瀚都被一个问题困扰,就是陶眠当初为何决定救他,却不肯带他回桃花山。 当时的小陶仙人虽然清贫,但好歹是活了一千来岁的仙,解决两个孩子的温不成问题。桃花山地广物丰,给他留一副碗筷一张就好,或者也可以舍掉。 他要得并不多。 在薛府的子远比那偏僻的桃花山更加富足滋润,养父母待他又细致体贴。曾经的薛瀚一度劝自己别再念念不舍。那小破山有什么好奢望的呢?没有玉盘珍馐,没有名茶佳酿,自然更不会有稀罕的古董名器供他赏玩。 ……别说找个伺候的人了,真实情况极有可能是他伺候着懒惰的陶眠。 这样的自我宽起过一段时间的作用,薛瀚以为自己行了,桃花山自此与他无关。 但某少年的他在庭院穿梭。第一片落叶飘零昭告着秋的降临时,他在心里想,他还是向往那山。 许多事情随着时间的逝才有诉之于口的勇气,陶眠的大弟子顾园去世之后又二十年,薛瀚才状似不经意地和他谈起此事。 细数那时的年纪,他尚且算得上年轻。换作现在的薛掌柜无所顾忌,把人绑起来他招供这种事都有发生的可能。 但彼时的薛瀚只能把萦绕在多年的执念当作一个玩笑讲出。 海棠花落,酒带香尘。陶眠和薛瀚坐在庭前对酌,一壶西凤酒,两只白玉盏。 陶眠微微醺然,上身斜在漆红的栏杆,手指指尖掐了一朵粉底儿雪尖的海棠,连眨眼的频率都变缓了。 薛瀚的掌心托着酒盏,故意把视线绕开他,怕自己开不了口。 他笑言道,你看桃花山人杰地灵,养十个小孩都算不得事。当初你怎么只救下澡盆里的顾园,对于墙角要饭的我就送到别人之手呢。 陶眠“嗯”了一声,像无意义的呓语。 晚风一卷,数十朵海棠又缱绻地飘落。薛瀚以为自己等不到答案了。 这时陶眠却缓缓开口。 “薛瀚……我常常言说……各人有各人的造化……各人有各人的修行。 就像顾园会成为我的弟子,而你被薛家夫妇收养。” 薛瀚期待半晌,结果等来一句废话。 他举盏的手都有稍许停滞。 算了。 他当陶眠是醉了,不省人事。现在问他是谁都未必能说得上来,何况这么复杂高深的问题。 但陶眠又有下文。 他转着指尖的落花,思绪飘到天际。 他说做我陶眠的弟子有什么好的呢,命途多舛,颠沛离。 仙人的心是做的,仙人也会伤悲戚、胡思想。 偶尔仙人就在想,到底是因为徒弟命苦找上了他,还是遇到他才变得苦。 如果没有传授他们通天的本事,本本分分做个平庸的人,是否能够度过长足的一生。 想来小陶仙人那时候也不过是一千岁刚出头的小仙,被这些杂思裹挟也是正常,顾园又是他的第一个弟子,他的死给他带来绵延许多年的伤痛。 不得不说陆远笛的出现,在一定程度上救赎了他。徒弟在成长,他也在不断成。 他的心绪不曾对任何人言道,即便是认识多年的薛瀚。 当时的薛瀚自是不懂,他只是觉得陶眠在敷衍和抗拒他。 这种隐晦的念头在陆远笛被陶眠收入门下之后,达到了一个极端。薛瀚愈发地不解。 而且因为二弟子是个姑娘家,陶眠更是时时挂牵。 原本他们每年都会有几次小聚,自打陆远笛上山后,陶眠也总是托词不来。 薛瀚见过小时候的陆远笛,脸蛋和手总是灰蒙蒙的,每天在山里跑,是个野孩子。见到陌生人也不怕,脏手扶住一株桃树,黑黝黝的大眼睛直视着他,像林中的幼鹿。 “师父还有朋友”这件事让她备受冲击,那时她正值叛逆的年纪,陶眠想让她往东,必须得说二丫你向西走才行。 陶眠上山抓她回去做饭的时候,她被仙人一只胳膊夹住,踢蹬个不停,嚷嚷着不走不走。 然后在桃花观不算宽敞的小院内,薛瀚、陶眠和陆远笛同桌,一起品尝了二弟子的手艺。 薛瀚尝了一口,差点把筷子撅了。 陶眠见他不喜,诚挚地问——要不我再给你做一份? 薛瀚让他少折腾,他来桃花山不是为了赴死。 那他对陆远笛上了心,特意查了她的身世。发现这土丫头竟然是前朝公主,而陶眠竟然收了这么个麻烦人物做徒弟时,薛瀚险些决定把桃花山烧了。 走了个宗主遗孤,又来个前朝的公主。 薛瀚冷笑,真行。 他单方面决定不再掺和桃花山这些破事儿,倒要看看这二弟子是什么下场,反正他有的是时间。 后来呢,土丫头离开桃花山,蜕变成金凤凰。登基、称帝,孤高地坐在龙椅之上,俯视众生。 通往高处的路总是越走越窄,身边再容不下一个人,连自己也要踮起脚尖,去踩那岌岌可危的天梯。 桃花仙人和桃花山,那不是应该出现在这条路上的风景。 陆远笛走了,陶眠又恢复了一年几次的小聚。在薛府那棵悉的海棠树下,薛瀚问陶眠是否孤独。 大弟子要走,二弟子也要走。人来人往,只有他在守着那灼灼桃花,一年复一年。 陶眠的酒量在这些年有一丝丝的长进,不再是一杯倒,能再撑半杯。 他小酌一口,笑睨着府邸的主人。 “我近来记不大好了,总记不起最初见你的窘迫。” 薛瀚说提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扫兴,多少年前的事了。 “是啊,好多年了,”陶眠喟叹,“当初那个被我背进医馆半死不活的小孩,如今已经是我为数不多的挚。” 山河不足重,重在相逢难得,知己难觅。 薛瀚闻言,送到边的酒都忘记品酌,脑中有瞬间的空白。 等他回过神来,有些暗恼,低斥一句。 lt;div style=quot;text-align:center;quot;gt; lt;scriptgt;read_xia();lt;/scriptgt;LZ191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