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如是,被薛崇这番一耽搁,等二人到达金谷园时,赴宴的各路贵女已然入席就坐。 席间,众人本自顾与邻座好友说着话,见岑樱和叱云月来,都默契地止住了,目光若矢迫到岑樱脸上来,想瞧瞧这位才从民间寻回的真县主长什么样。 只见她一袭绛红窄袖齐襦,纤束素,绰约柔美,宛如香玉琢出的小脸上盈盈眼眸顾盼生辉,虽然形容间还有几分怯意,单论姿貌,的确是世所罕见的秀了。 但当众人看到跟在她身后的叱云月,心中又是一紧。 公主怎么把这个爆炭请来了! 席间的气氛一时有些微妙。岑樱是第一回 见到这么多的贵女,个个妆金饰玉,嬝娜如花。自小在村野长大的她,不免有一丝怯。 她尴尬地上前与主位上的长乐公主见礼: “对不起,路上出了一点事,所以来迟了。还望公主恕罪。” “永安县主好大的面子。”坐于左首第三位置的一位贵女笑着开口,却是御史中丞家的孙女林芙,“竟要公主来等你。” “是啊,你有意见?” 还不及岑樱说什么,叱云月先开了口:“我说林三娘,你少在那拐弯抹角地怪气,我们来迟是因为在路上碰见了白鹭府的薛指挥使,人家兄妹见面自然要问候几句,所以耽搁了一会儿,你也要有意见吗?” 叱云月子朗,历来瞧不惯林芙、舒妙婧等一干人矫造作的做派,是以从来与她们玩不到一块。此时爆炭似的一点即炸,林芙脸上霎时便有些挂不住。 坐于席间的薛瑶却好奇地问道:“啊?碰见了我哥哥?他今天不是一早就走了吗,怎么会?” 她脸上神情天真又无辜,却是在质疑叱云月说谎。席间众人窃议纷纷,唯独薛姮脸烫如烧,低下头,绣玉兰花的锦袖下指甲深深地嵌入了掌心里。 “薛七娘你信不信。不信,你大可现在回去,说不定还能赶上。”叱云月不耐烦极了。 “可,可是……”薛瑶还想拉上薛姮为自己证明,然转念一想,薛姮历来胳膊肘往外拐、定会帮着那村女的,只得硬生生忍下。 “好了。”最终是长乐公主这个东道主出来打圆场,她脸上挂着虚伪的笑,“都是自家姊妹,有什么好红脸的呢。永安姐姐可不必这么客气,姝儿心里一直拿姐姐当亲姐妹看待,只是迟到一会儿,不算什么的。” “快入座吧。螃蟹要上了。” 今的席位是按地位家世排的,岑樱的位置被安排在右手边第二位,与薛姮比邻,右三位则是同出定国公府的薛瑶。 原本在薛家姊妹之中,自是以岑樱最尊贵,但薛姮是圣人钦点的太子良娣,按照与皇家的关系远近,就要高出她一头了。 “姮姮,你也来啦。” 岑樱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亲昵地挽上她的胳膊,“你怎么啦?脸怎么这样红。” 她声音虽小,薛姮却受了惊吓,惶惶抬起酸软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勉强笑了笑:“没什么……只是有些不舒服。” 她的脸果然很烫,毫无遮掩的腿.间酸疼依旧,小腹处也隐隐泛着疼,无一不说明她方才经历了怎样的一场噩梦。 今晨,她本急着赴长乐公主的约,一打开车门,长兄却已经在里面了。 他总是这样,只要兴致上来,是不会顾及她的脸面和死活的。尽兴之后,竟连里头的衣裳也不给她,就这么荒唐地她来赴了宴…… 或许她该庆幸那马车的藏声效果不错,庆幸方才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薛瑶和岑樱身上,所以没人发现她的异样,没有在经过闹市时被人认了出来。否则,她就真的没脸再活在世上了…… 岑樱见她似乎有心事的样子,待自己也不似从前那般亲密无间。只猜想也许姮姮知道了什么,心下微微忐忑。 两人之间的情形被长乐公主全看在眼里,微讶之余,不免得意。 瞧着这两人之间的光景,必是因为薛姮将与太子成婚之事闹了不和,如此一来,倒更方便她们动手了。 宴席开始,锦宴佳肴水似的呈入,暖热香醇的菊.花酒,从江南加急送来的金秋八月蟹正肥的螃蟹,还有各毕罗点心。席间声笑语,罗绮香。 薛姮一心只想早点捱过这难熬的宴会,如坐针毡地坐着,瞥眼瞧见身侧的岑樱正对着侍女新呈上的拆蟹的蟹八件发怔,不问道:“怎么了?” 岑樱十分不好意思:“我,我不会……” 她是乡下人家出身,虽然吃过螃蟹,却都是拿石头砸、拿竹片敲,虽然省事又便利,万不能搬到这宴席上来。 薛姮道:“我来吧。” 她取过了自己的那套蟹八件,锤、镦、钳、铲、匙、叉、刮、针,件件都以纯银制成,丝毫不顾拆蟹的繁琐,认真仔细地替她拆起了蟹。 动作行云水,十分优美。 “你尝尝。”她将拆出的蟹黄用小银筷子夹到岑樱碗里,温柔笑着说。 岑樱自方才便一直怔怔地盯着她看,待她拆完蟹,将近乎完好无损的蟹壳蟹钳摆放整齐形成一只完整的蟹时,看她的眼神便近乎崇拜。 “谢谢姮姮。”她由衷地赞叹,眼睛里似亮着星星,“姮姮好厉害啊!” 薛姮淡笑着点了点头,心思却渐渐离躯壳。 樱樱是多好的女孩子啊,若非十六年前的那场差错,拆蟹这样的小事,对她来说又算什么呢?她才是真正的侯府千金,而自己,不过是个冒牌货罢了。 她占了她十六年的荣华富贵,到头来,还要抢占本应属于她的美婚约……她只恨自己为什么那么懦弱,为什么没有在接旨那天抗旨,至少这样,她还能问心无愧。 蟹宴既罢,众人簇拥着长乐公主往后园去赏花,衣香鬓影,笑语声。 好的贵女千金们凑在一处玩闹着,岑樱与薛姮落在后面,身旁还跟着叱云月。 “姮姮,你今天怎么都不说话啊。” 岑樱挽着薛姮的手臂,直觉她今格外的沉默。 薛姮正忍着腿.间的软酸与泥泞艰难地步行,她勉强笑了笑,摇头:“没事的,只是身上有些不舒服,许是小子快来了……” 四周都是人,岑樱有心想和她说说话,拉起她的手往小路走:“姮姮,我们去那边,我有话想对你说……” 叱云月这时正被两三个将门的女孩子着和她们说了几句话,只一扭头的功夫,两人便不见了。她大为光火,随手抓过一个随侍的人:“人呢?” “将军是问永安县主和薛娘子么?好像往那边去了。”人指了个方向。 真是麻烦。 叱云月暗骂一声,提剑匆匆追去了。而小路的另一侧,岑樱已拉着薛姮走至了碧波漾的澄翠湖边,关怀地问她道:“姮姮,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你方才都不和我说话,我还以为、你不理我了。” 薛姮摇摇头。看着她含担忧的眼睛,心中忽然愧疚得无以复加。 “县主,会怪薛姮吗?”她问,“是我抢了您和太子殿下的婚约。” 两人此时已行至湖畔,湖中红尾筛筛,落花点点,湖水清澈澄碧,倒映着天苍然蓊郁与光投下的点点金箔。 风声簌簌,四周除她们之外一个人也没有。 岑樱一愣:“你都知道了啊……” “嗯。”薛姮轻声说,“那天在高姨母府上,我看见樱樱给殿下绣的帕子了。” 她便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扭捏转向了湖面:“其实,我今天来见你,也是想和你说这件事的……” 一句话还未说完,背后突然袭上一股巨力,推攘着她不受控制地朝湖中跌去。岑樱惊叫一声,手慌足之间,竟是将身侧的薛姮一起拉下了水! 被秋照得微暖的湖水霎时蔓延而上,透裙衫,似画笔勾勒出少女窈窕的曲线。像是等着这一幕似的,四周树丛里响起林芙的声音:“不好了!薛娘子把县主推下水了!”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秋的湖水虽不刺骨,到底也是冷的,被人这么贸然一推,岑樱还不及反应过来喉咙里便灌了一大口水,鼻端也被水漫入,疼痛裂。 她是学过游泳的,幼时和哥哥住在柔然边,夏里,常常和他还有他养的小一起去附近的河边摸鱼、打水鸟。跟着哥哥和小,她也学会了游泳,虽说姿势可能不太雅观,但保命是足够了。 是以,她慌忙调整好呼,双臂水双足后蹬,很快便掌握了平衡浮出了水面。又焦急地扭头去瞧水里沉浮的薛姮:“姮姮,你怎么样?” 薛姮这时已整个人都坠在了水里,水若水蔓过她头顶,一丝声音也没有。岑樱忙游过去,抱住了仍在不断下坠的她。 四周都是水咕咚咕咚逝的声,间或杂着几声湖畔嘈杂的喧闹,耳边似乎有人焦急地在唤着自己的名字,但薛姮已听不清了。 耳边充斥的是辱骂与嘲笑的声,似一缕又一缕的水草将她缚,在这几将人溺毙的黑暗里格外清晰: “你们看她呀,竟然什么也没穿。” “怎会这般.,光天化的,竟然什么都不穿就来赴宴。” “你们还不知道么?她就是个人,十四岁就爬了自己兄长的,真是该被拉去浸猪笼!” “我要是她啊,可没脸再活在这世上。不如死了,倒也干净!” …… 身子仍在下坠,吵闹声与嘲讽声都越来越远,她似陷入了漫长的黑夜里,空气与喧嚣都在一点一点远去,渐至无声无息。 那么,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溺毙在这池塘里吧,没人会发现她的不贞,也没人会发现她的不堪。这种每天担惊受怕还要受辱的子她过够了,只是在她死后,她们发现她的不洁后又会怎样看待…… “姮姮……” 岑樱此时已经游到了薛姮身边,见她一点动静也没有,不免有些害怕。 她游至薛姮腋下,驮着她手臂,将她自水中架起向湖面游去。 秋衣裳不算厚重,但入水后便似绑着个秤砣,直直地将二人往下坠。岑樱费力地将人拖至湖畔。 岸上不知何时已聚了被林芙那一嗓子喊来的贵女,连同长乐公主在内,都已赶了过来。她似乎万分惊讶:“永安姐姐,这是怎么了?” 二人身上都已挂了水草和水面漂浮的落树叶,经水润的衣裳紧紧贴在身上,女孩子的柔软窈窕一览无余,十分狈。 一众贵女离得老远,对着她们惊讶地指指点点,却无一人上前施救。 岑樱不理,不顾渗入肌理的冷将已近昏的薛姮拽上岸来,背影恰好挡住了一干人等的视线。 但当她按住薛姮的腹部按时,却发现有些不对。 今光晴好,衣服不过两件之数。又是上好的绸缎面料,入水后便紧紧依附在身上。岑樱发现,姮姮内里,似乎是没有衣裳的…… 咦?难道方才挣扎间掉水里了? 不会啊…… 正疑惑着,薛姮已经悠悠醒转,怔怔地睁开目来看向她,离体生魂还未归体内,眼角余光忽瞥见那端望过来的长乐公主一干人等,煞如受惊的小兔扑进了岑樱怀里:“县主……” “你帮帮我……帮帮我……” 这一声竟带着哭腔,她珠泪若珍珠洒,楚楚可怜。 只有她自己清楚发生了什么,她的小衣和亵.都在长兄手里,若被长乐公主她们知道了,她就全完了…… 岑樱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搂住了她,小手安抚地在她背上轻拍。 身后,叱云月隔得老远瞧见二人的情形,唬了一跳。LZ191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