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如道:“是这件事。” 建元三十七年的科举舞弊案,起于一个叫贾天和的考生。 考试排名出来后,贾天和排在第十六名的好名次,但他以往只是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本没有能力考得这么好。 往下调查,查到贾天和父亲是主考官张苍儒的门生故吏,在秋闱前,贾天和父亲还给张苍儒送过一份非常厚重的大礼。 而秋闱考试中最重要的那道策论题目,恰巧又是张苍儒出的。 结合种种情况来看,礼部认定,张苍儒涉嫌科举舞弊。 “我对这个案子有印象,那年秋闱的主考官是张苍儒张尚书,副考官是我和慕大老爷。” 顿了顿,江时出疑惑的神。 “不过这个案子不是已经查得很清楚了吗,主考官张苍儒将考题给门生,助门生的儿子考取好名次。怎么,卫少卿是怀疑这个案子另有隐情?” 卫如应和江时的话:“确实有怀疑。” 江时问:“卫少卿有证据吗?” 卫如道:“有。” 江时放下茶盏,抬手了太,懒洋洋道:“虽说我不清楚卫少卿对我的怀疑从何而来,但既然你有证据,我们就来看看吧。” 说罢,江时抬眸扫了眼衙门门口方向:“这天眼看着就要亮了,不如干脆些,卫少卿有多少证据都直接摆出来,别一份一份拿了。” 这场庭审从昨天午时开到今寅时,整整九个时辰过去,在座众人只吃了一顿干粮,又冷又饿又困,早就恨不得回去美美吃上一顿饭睡上一觉,江时这个提议,无疑是符合在座众人心中期许的。 三言两语间,江时便将节奏把握在自己手里。 卫如心头暗骂一声老狐狸。 一份接着一份拿出证据,能起到出人意料的效果,先前江安和端王就是这样,被狠狠打了个措手不及。 但一口气把证据都拿出来,就是将自己的底牌都亮给了对手看,利于对手见招拆招。 这对江时来说,无疑是有利的。 似乎是看出了卫如的不情愿,江时改口道:“若是卫少卿不愿意,那不如先让各位大人回去休息,庭审改再继续?” 这个提议,卫如更不可能同意。 江时所掌控的势力太强大了,若是此时不能趁着江时轻敌,将江时解决掉,等江时缓过这一阵子,他会变得更加难对付。 江时这番话,看似给了卫如选择的余地,但卫如本没得选。 卫如转过身,亲自打开了慕秋怀中的匣子,从里面取证据。 与此同时,他微微俯身,凑到慕秋耳边,用只有她一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问道:“江淮离那边如何?” 慕秋以同样的音量回道:“没有表态。” 卫如眉心微蹙,用力抿了抿长时间滴水未沾而干涩的角。 慕秋继续道:“以我们目前掌握的证据,可能没办法当场给江时定罪。” 卫如冷笑:“所以他刚才才会这么有恃无恐,他是算准了自己留下的破绽不多。” 他将匣子里剩余的所有证据都取出来,长长呼了口气。 “不管了,赌一把吧。” 事已至此,别无退路。 卫如将手中的证据举起:“关于这个案子,我手里拿出来的第一份证据,是张苍儒的自辩折子。” “他在自辩折子里,提到了两点内容。” “其一,贾天和父亲突然给他送厚礼,是因为当时贾天和父亲病重,眼看着就要不行了,张苍儒惜才,命人送了一支百年人寿到贾府,吊住了贾天和父亲的命。” “身体痊愈后,贾天和父亲为了谢这份救命之恩,才会在那个不年不节的时候送上大礼。张苍儒担心不收下礼物,贾天和父亲心里会过意不去,这才会选择收下。” “当时给贾天和父亲医治的人是回堂的陈大夫。我上面说的所有话,都可以向陈大夫求证。想来回堂那里还保留有出诊记录以及药方记录。” “其二,策论题目虽然是张苍儒出的,但在秋闱前两天,张苍儒便将策论题目透给了四人:太子,两位副考官,提调大人。” 简单介绍完折子里的内容后,卫如又拿出贾天和的口供。 当时科举舞弊的事情一暴出来,贾家门就迅速被打下天牢,不等案子查清就被拖去菜市口砍了脑袋。 不过,贾天和此人确实算不上无辜。 他在口供里承认,考前两天,他很紧张,便瞒着家人偷跑到常去的青楼喝花酒,在那里结识了一位狐朋狗友,并从对方那里买来了策论考题。 末了,卫如总结道:“贾天和的策论考题不是从张苍儒手中得到的,而是有人针对他设了一个局,想用他来陷害张苍儒。” 江时轻笑,问主审此案的刑部尚书:“大人怎么看?” 刑部尚书保持中立态度,指出疑点:“设局一事,只是你的猜测,如果遗书里的内容是假的,你又如何证明你的猜测是真的?” “不错,我的看法与大人一致。”江时右手搭着桌案,眼睛半眯,笑道,“这些并不能证明张苍儒无罪,也不能说明是我将策论题目卖给了贾天和。” 卫如冷声问道:“负责看守贡院出入的两名侍卫在秋闱结束后,相约游湖,却意外在湖中心溺毙。此事,江尚书清楚吗?” 江时眯了眯眼:“两个小小侍卫的死,我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如今隔了十年之久,就更不记得了。” 卫如继续道:“在秋闱开始前,这两名侍卫曾经往家里拿了五千两银票,这笔钱款来路不明。就在他们溺毙之后,同一天夜里,他们家中都燃起了大火。” 江时轻声道:“卫少卿是觉得,有人在秋闱开始前用五千两银票收买了侍卫,让侍卫将考题送出去,对吧?” 为了确保秋闱考题不被,主考官、副考官和一众监考的官员在进入贡院后都不得出去,直到批改完所有的卷子,刊登出成绩才能离开。 在那期间,唯一有机会接触到外人的,就只有看守贡院门口的侍卫。 “没错。”简言之应道,“如果考题是张苍儒的,他本不用多此一举。” 刑部尚书点点头,确实是这样。 策论题目就是张苍儒出的,他要是真想,在进入贡院之前,直接把考题告诉贾天和就完事了,不需要收买看守门口的侍卫。 这样不仅多此一举,还会增加暴的风险。 只有那些进入贡院后才知道考题的官员,才需要收买侍卫,借着侍卫之手将考题传递出去。 刑部尚书问卫如:“你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你说的话?” 卫如说:“这两名侍卫溺毙的案子,还有家中起大火的案子,都是由京兆尹府审理的。” “只要去京兆尹府调出卷宗,就能证明我方才所言无误。” 刑部尚书看向了站在角落的京兆尹。 京兆尹会意,正要让郁墨跑一趟,就听到卫如继续道:“除此之外,我还有人证。” 刑部尚书诧异道:“人证?什么人证?” 卫如解释道:“那两名侍卫里,有一人姓沈。他有一子,比我小了两岁,姓沈名默,如今是刑狱司百户。” “当家中起大火时,沈默跑到了巷尾起夜,恰好躲过了一劫,被张苍儒派去调查的人救下。后来张家出事,沈默就跟在了我身边。” “京兆尹若是派人去调卷宗,不如命人将沈默一并带过来。他现在正被关在京兆尹府的牢房里。” 无论是沈默还是沈潇潇,都是张家留给他的班底。 当时事发突然,张苍儒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也并非什么都没有做。 只是,张苍儒做的那些努力,直到现在,才真正发挥出作用。 第九十八章 【第二更】江淮离:“臣犯…… 刑部尚书派了四个衙役,跟着郁墨去京兆尹府拿人。 一行人去得快,回来得也很快。 郁墨将卷宗呈递给刑部尚书,沈默穿着囚衣,站在卫如身边,轻轻喊了声“老大”。 这些年里,沈潇潇等人喊卫如“公子”、“大人”,只有沈默,喊的从来都是“老大”。 因为两人第一次见面,沈默就跪在卫如面前,问卫如:“你能不能帮我报仇。要是能,我就认了你这个老大,要是不能,我就自己想办法报仇。” 卫如在很长时间里都活得浑浑噩噩,直到听到沈默那句话,他才重新振作,并对沈默说:“能。” 从那之后,沈默就一直跟在他身边,陪着他出生入死,为了他一个命令赴汤蹈火。 现在,他终于能够兑现自己的承诺。 卫如仔细打量着沈默,面红润,发间连一丝杂草都无,指甲没有修剪过,但也不脏,看来这些天没有受过苦:“没事就好。” 沈默被卫如说得眼眶发热,他在牢里的处境可比老大好多了,刑部去提人之前,他正在牢房里酣然做着美梦。 卫如似乎是看出了沈默在想些什么,拍了拍他的肩膀:“等会儿大人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 沈默用力点头:“我知道。” 来的路上,郁姑娘已经跟他介绍过情况了。 *** 刑部尚书翻看完卷宗,又请京兆尹看了一遍。 两人都看完后,了一番意见,确定卷宗没有问题,卫如刚才说的两个案子都确有其事,只是当时京兆尹府的人没有将两个案子联系在一起,草草结了案。 “多谢京兆尹。”刑部尚书向京兆尹道谢,轻咳几声,用熬了一宿后沙哑的嗓子问沈默,“来人可是沈默?” 沈默有官职在身不用下跪,他抱拳行礼,恭声道:“回大人,下官正是沈默。” 刑部尚书:“本官问你,你的父亲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沈默老老实实回答,他说的话尽数能够与卷宗记录的内容对上。 刑部尚书这才转入正题:“那你说说你家里出事前,你父亲可曾有过什么异常?” 沈默轻轻闭上眼睛。 过去的记忆在他心头浮现。 “那段时间我长姐要出嫁,我想去拜师习武,家里处处都要用钱,我娘每都为钱的事情唉声叹气,我爹听在耳里,但一直没吭声。” “大概是八月初一……也就是秋闱开始前七八天,我爹兴致冲冲回到家里,说他接了一笔外快,得来的钱足够给长姐置办一份丰厚的嫁妆,还能送我去最好的武师傅那里学武。” “我娘先是高兴,后来又有些担心,但无论她怎么问这笔钱的来历,我爹都没有说。第二,我爹就去看守贡院,要大半个月才能回家,我娘问不出来,也不太敢用这笔钱。”LZ191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