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动作幅度太大了,并未注意到摆在身后不远处的铜制立灯。 就在慕秋的身子要撞上那盏立灯时,斜里猛地伸来一只袖口是黑的手,握住立灯往后拉开。 拖曳声响起。 卫如摆好立灯,神情严肃:“这是证物。动作小心些。” 慕秋站稳,听卫如这么一说,再稍稍联想,自然猜到发生了些什么。 她下意识想要开口道谢,但在道谢前,慕秋骤然意识到不对。 她起身起得那么突然,他如果正在其他地方查看书房的情况,是如何能在第一时间发现不对,眼疾手快撤走立灯的? 除非……他当时就在她身后,而且一直关注着她的动静。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得通。 “你找到的是什么东西?”郁墨的话打断了慕秋的沉思。 慕秋暂时顾不上去想其他事情,连忙翻看着手里那不到半个巴掌大的纸片。 这是被烧过的纸片残余。 纸片的碳化程度极高,只有靠近中间那部分还能瞧出几分原样。 “咦,这张笺纸对着光时,好像会出现淡淡的波纹。”简言之奇道。 “应是墨纹笺。”卫如出声。 他自幼常练字,这天底下有名气的纸张,他基本都接触过。 慕秋一听卫如认识,小心翼翼将半块残纸递给他面前:“你再仔细看看,这说不定是什么重要线索。” 卫如:“……” “怎么了,是不能确定吗?” 稍等片刻,依旧没等到卫如的声音,慕秋疑惑看去,恰好瞥见卫如晦涩的神情。 她不由一怔。 “可以确定。” 卫如没看她,出声解释来历。 “就是墨纹笺。这种纸产自西北,质地绵韧,墨韵清晰,多被用来写信,每逢光纸张上会浮现出淡淡的墨波纹,故而得名。” 郁墨没察觉到卫如和慕秋间的奇怪氛围。 她眸光微亮:“你这么一说,倒是对上了。这种笺纸我听说过,制作工艺复杂,每年产量极少。慕大人轻车简从来到扬州,这种笺纸应该是在扬州本地买的。会出售这种笺纸的铺子在扬州顶多两三家,我们完全可以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 才刚来片刻,就有了不错的收获,郁墨整个人表现得十分亢奋,小心把这片纸张收好,越发认真倒腾着屋内的东西。 简言之两只手枕在脑后,吹了个口哨,晃晃悠悠也走了。 卫如留在原地,查看身前这张书桌。 耳畔突然传来轻柔的道谢声:“方才只顾着线索,忘了和你说声谢。” 卫如握着书脊的手微微一僵,装作没听到般,没有耽误手头的工作。 慕秋在旁边看着他。 这种刻意无视,很像她这些天对他做的。 她做得那么明显,他肯定早有察觉。 以卫如的子,定会生气的。 但——这就是他生气的方式吗? 以牙还牙。 她怎么对他,他就用怎样的态度对她。 一言不合就见血杀人的酷吏,和她生气时,居然会表现得这么被动,这么生涩。 …… 这间书房并不大。 四人搜索一番,除了那张烧毁的墨纹笺,再也没有额外收获。 随后,四人连沈默共五人分头行动,去把其他几间屋子都找了一遍。 最后,五人汇集到大堂,彼此知道的情况,尽可能还原那天晚上在这座宅子里发生的事情。 依照卧室头留下的打斗痕迹,可以推测,那天晚上贼人来袭时,慕大老爷正躺在上休息。 那伙贼人实力极强,又是有备而来,负责保护慕大老爷的侍卫不敌,且战且退,护着慕大老爷从卧室逃到书房里。 书房里没有逃生的密道,但从那半块墨纹笺,可以进行一个合理推测,慕大老爷去书房是为了烧掉一些重要书信。 在慕大老爷烧毁书信时,屋外的厮杀始终没有停歇。 最后,慕家侍卫全部牺牲。 …… 简言之一条腿踩在椅子上:“按照我们掌握的线索,上面这些结论,大家都没有异议吧。” “那么接下来的问题就是,贼人既然杀光了慕府侍卫,又为何要多此一举,把他们的尸体都拖进书房里?” 郁墨代入了一下:“是用他们的尸体对慕大老爷进行示威和威胁?” 简言之鼓掌:“郁女侠说得好,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郁墨摸了摸自己的眉骨,扬眉浅笑。 慕秋沉片刻,下了结论:“他们想从我大伯父手里得到某样东西。那样东西对他们来说非常重要。” 重要到他们甘愿铤而走险,连京城派到扬州的刑部官员都敢杀。 至于具体是什么东西,慕秋就猜不到了。 她知道的情况并不算多。 在场众人里,显然卫如知道的内情是最多的。 慕秋下意识想要扭头去看卫如,可转到一半,又生生克制了自己的这股冲动。 先疏远对方的人明明是她,如今遇到需要他帮忙的事情了,如果她又主动去寻他搭话,倒像是把卫如当个工具,呼之即来招之即去般。 但此事牵扯到大伯父,她很想探究个明白。 心下踌躇,还没彻底做出决定时,站在慕秋对面的卫如转着手中弯刀,突然开口:“在逃的那位前任扬州知府,他有个心腹幕僚,姓范。” “我从范幕僚那得到了有关前任扬州知府下落的线索后,命人送到刑部右侍郎和慕云来手里。” 他慢慢说着这些事情,仿佛只是随口道来。 慕秋却再也按捺不住,抬眼凝视着他。 可她看不见卫如眼中的任何情绪,只能看到卫如密如鸦羽的睫垂落,在眼睑下形成淡淡的弧形影,遮去他眸中所有神。 “慕云来他们身处明处,哪怕拿到了线索,也很难出人手去做调查。” “所以我怀疑,慕大人到了扬州后,想办法和慕云来联系上了,从慕云来手里拿到了线索,先各方势力一步找到了前任扬州知府,并且从他那里得到了某样东西。” 可这样东西还没被送回京城,慕大老爷的行踪不幸暴,为自己和慕云来惹来杀身之祸。 简言之出声追问:“那他手里的东西……具体会是什么?” 卫如:“很可能是一份名单。” 一份,写着私盐利益链里某些官员名字的名单。 “无论如何,我们一定要找到这份名单,拿回来!”慕秋骤然开口,声音坚定无可回旋,“若我堂兄和大伯父真因这份名单出了事,至少……牺牲的人不能白白丧命!” *** 几人沟通完情况,又重新翻找了遍宅子。 确实没有别的收获,卫如命沈默去通知衙役过来接手这里。 简言之推开半掩的窗,探头看着院子外高升的太,伸了个懒。 “难怪我这么饿,现在已过午时了吧。忙完了我们去吃些东西吧。” 他扭过头,笑,厚着脸皮道:“两位姑娘是本地人,这一顿,由你们做东如何?” 对于要蹭两位姑娘家的饭,简言之没有任何不好意思。 简言之干脆,郁墨也直:“理所应当,这顿我和慕秋一块儿请了。附近有家酒楼,做本地菜最为地道,我们就去那吃吧。” 慕秋在旁边笑了笑。 她没什么吃饭的心情,不过也没出声扫兴。 但是有一个人扫兴了。 卫如开口道:“你们去吧,我打算再去一趟知府衙门,瞧瞧慕府侍卫尸体身上的伤口。” 简言之摇着折扇,没劝卫如。 他是肯定劝不动的。 能劝动的人,却未必想劝。 简言之心下叹气,陈述事实:“从昨晚到现在,你都没怎么吃东西吧。” 卫如眼风如刀,直刮简言之:“路上随便买点东西吃就好。” “那行,你去吧。” 简言之也就把火加到这里。 剩下的,就看慕二姑娘怎么想了。 情这种事情嘛,他这个做旁观者的,顶多只能为他们创造相处的机会。至于结果如何,就不是他能把控的了。 卫如转身,起初步子不疾不徐,后来越走越快,黑衣袍角几带风。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慕秋依旧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LZ191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