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现在都不肯开口,你对扬州知府还真是忠心耿耿。” 这位犯人是扬州知府的心腹幕僚,跟在扬州知府身边足足有二十多年。 扬州知府下落不明,但这位幕僚没有跑掉。卫如的人秘密把他抓回京城,这几一直在尝试着撬开他的口。 犯人的眼皮又耷拉下来,他已有数不曾合过眼。但很快,犯人又被强行喊醒。 卫如低下头,慢慢抚平锦绣鹤纹红官服下摆的褶皱,语调从容:“只是不知,你是否忠心到连自己父母儿的命都不放在眼里?” 犯人猛地抬头,像是见鬼般震惊地看着卫如。 “不对,直接要了他们的命,那实在是太便宜他们了。” 卫如摇摇头,推翻前面说过的话。 “这里很宽敞,把他们一个个都吊在你面前,再把你遭受过的一切施加在他们身上,这样应该会更有意思吧。” 说出这番话时,卫如的语气很轻松,仿佛是在开玩笑般。 但犯人没办法把卫如的话当做玩笑。 犯人强撑着道:“你们不可能找到他们。” 按剑侍立在卫如身后的沈默道:“笑话!刑狱司手段通天,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犯人低头不语。 卫如低低笑了一声,语调不疾不徐:“我猜你心里一定不慌。” 犯人又抬起头来看他。 卫如从椅子上起身,步步近犯人,声音在这暗无天的暗牢里幽幽回。 “因为你觉得,刑狱司费尽心思找到的父母儿,不过只是你放在明面上的障眼法。你真正的父母儿,早在十几年前,就被扬州知府送到了西北的一个边陲小镇,隐姓埋名在那生活。” “这招偷梁换柱神不知鬼不觉,假的父母儿死了,你又怎么会伤心难过?” 在卫如说出第一句话开始,犯人的身体就僵住了。 直到一番话说完,犯人浑身都在颤抖。 他以为自己是个聪明人,以为自己和扬州知府的手段瞒得过天下人,但是……眼前这个人,却能轻而易举就戳破一切,看破虚妄。 卫如说:“不敢出卖扬州知府,是在害怕他会报复你的父母儿对吧。” 偷梁换柱,既是在保护这位范幕僚的家人,也是在拿捏他的软肋,让他不能背叛。 卫如缓缓在犯人耳边道:“现在,你的父母儿都在我手里。” 犯人死死盯着卫如,终于,他颓然低头:“我……我招……我全部招,你放他们一条命……” “放心。” 卫如弹了弹重新恢复平整的官袍衣摆,退回原来的位置。 “他们以前过的是什么子,后过的就还是什么子。” 犯人完全不信眼前这个年轻人的保证,但现在他除了赌一把,已经无能为力。 犯人颤抖着嘴,低低开口。 卫如听着他的话,神渐渐凝重。 一个时辰后,犯人被从刑架上解下来救治,卫如走出暗牢。 他站在天光雪里,任由雪落梅花香涤身上的血腥味。 “老大!”沈默轻快的声音打断了卫如的沉思。 卫如回头,雪落在他的眉眼,凝成了寒凉的冰。 沈默挥舞着手里的拜帖,走到卫如面前:“慕姑娘派人送来的拜帖,说是明来刑狱司拜访你,你要见吗。” 卫如眨了眨眼,眉眼上的冰化为薄薄水,转瞬消散无踪。 他伸出手,接过这张拜帖,语气平淡:“明刑狱司没什么事,就空见见吧。” 沈默挠了挠头,想提醒自家老大,最近年关将近,刑狱司需要他出面的事情可太多了。 *** 库房的好东西很多。慕秋挑选一番,从中选出字画古董花瓶,又选出一块东阁暖玉,命人把这些东西包好。 第二天,她梳洗一番,向慕大夫人请示过后,坐上马车前往刑狱司。 算起来,这是慕秋第三次来刑狱司了。 每一次来,都是不同的心境。 第一次来时,前任刑狱司楚河嚣张跋扈,不断试探,她提着心应对;第二次来时,刑狱司血光滔天,她在血中得知自己想要的真相,又惊又惧;如今再来,慕秋的心情很平静。 其他礼物都由婢女拿着,慕秋抱着装暖玉的盒子走下马车。 沈默亲自来接她进去。 刑狱司绝大多数人都穿着黑衣,因此,披着红大氅的慕秋格外显眼。 不过,就算换身衣服,她也是一样的显眼。 自从卫如当上刑狱司少卿后,刑狱司从未接待过任何一个人。慕秋是第一个到访的人,还是个女子。所以一路上,不少行匆匆的人边走边朝慕秋投来注目礼。 慕秋顶着他们的目光,来到主衙。 “慕姑娘,老大说了,你来了就直接进去吧。”沈默停在门口。 慕秋问:“备的礼物都给你吗?” 想到老大的代,沈默说:“都送进去吧。”帮慕秋推开门。 卫如正坐在主位上,手里握着份公文,低头翻阅着。听到慕秋进来的脚步声,他才抬起头,指着距自己最近的位置:“坐吧。” 慕秋走过去坐下。 这还是慕秋第一次见到卫如穿上刑狱司少卿的官服。 红是一种极肃穆的颜,既庄重又威严,他穿在身上更显拔俊秀。 看着这些装有礼物的盒子,卫如问:“这些是什么?” “谢礼。” “这些就是你说的表示?”卫如皱了皱眉,“里面装了什么?” “字画古董,还有一枚玉佩。” 卫如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声音听起来有些沉闷:“但我不好字画古董,也最讨厌佩玉。” 打算送个礼物就走的慕秋:“……” 她与卫如对视,神情有些茫然。 字画古董和玉佩,在慕秋看来,这几样东西作为礼物是最不容易出错的。 谁家府邸没些字画古董充场面?君子无故玉不离身,京城哪位公子身上不佩玉?哪怕是简言之这个审美独特的人,身上也有金镶玉。 然而卫如一句话,就把这些礼物都给否决了。 “不好字画古董我能理解。” 慕秋把抱在怀里的玉盒放到桌子上,打开盖子,取出里面那块样式别致、成极佳的玉佩,推到卫如面前。 “为什么不佩玉?” “我不喜世人附加在玉上的意义。”卫如右手在桌案上,身体微微前倾,直视着她。 “古之君子必佩玉;君子无故玉不离身;君子如玉……”他嘴里嚼着这些文字,神轻慢,“慕秋,你觉得,我算君子吗?” 顿了顿,卫如说:“你要是觉得算,那我就收下。” 慕秋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理由。 不知为何,从这番话里,慕秋竟听出了一股淡淡的自弃意味。 她仰着头与卫如对视,角绷紧。 卫如也不说话,板着脸。 今天一个上午,他都坐在主衙里,不曾挪开过半步,候着她上门。 知道慕秋送的礼物是这些后,他的心里就堵了口气,上不得下不得,闷得他升起一种拂袖而去的冲动。 就在这时,慕秋突然站起来:“卫如。”示意他也起身。 卫如嘴角微微下垂,起身看她想做些什么。 “这世间能配得上“君子”二字的人少之又少,但多的是人用玉制饰品装饰自己。” 慕秋说着,握着那块东阁玉佩走到卫如面前。 这时候,她才发现卫如很高。她在女子中已算是身材高挑的,站起来却只到了卫如的肩膀处。 慕秋垂下眼,手抬起,纤细的指尖落在卫如官服带上。 卫如身体一僵,隐隐猜到她要做些什么。他右手背在身后,紧握成拳,没有阻止。 慕秋动作极快,几乎只是眨眼的功夫,就把玉佩系到卫如身上。 “这世间道貌岸然的人都在佩玉,你虽然不是什么君子,但好歹也不是个伪君子……”她退开一步,仰头望着卫如,“这礼物,还收吗?” 卫如低头,用手摸了摸那块入手温热的暖玉。上面似乎还残存着慕秋手心的温度。 “玉佩都到我身上了,还有退回去的道理吗?” 慕秋微微弯了:“玉佩都收了,字画古董也一并收下吧。” “可以。”卫如看那些字画古董也顺眼了。 他正想说些什么,门外,沈默敲了敲门:“老大,有些事情需要您处理一下。” 卫如眼眸眯起。 慕秋道:“礼物已经送完,那卫少卿,我就告辞了。”说罢,也不得卫如做出什么反应,转身走出屋子。 出了屋外,冰凉的温度席卷而来,慕秋的心跳才慢慢恢复正常。 她决定给卫如系玉佩时并未多想,直到手落在卫如带上,察觉到指尖下那具身体绷得很紧后,她也莫名不自在起来,所以一系完玉佩,慕秋连忙退后,拉开两人的距离,免得卫如看出她的尴尬。LZ191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