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呼停止的那一瞬,人会在短时间内回顾自己的一生。 心脏停止跳动的那一刻,叁分钟内,脑细胞以不可逆的趋势成片成片地死亡,一个人一生的经历像是一朵绚烂的烟花,盛大辉煌地盛开在记忆的深处,四处散开的火光就是此生的悲离合,极度的绚丽之后就是永归冰冷的沉寂之海,再也无法唤醒,也不会有人踏足。 就像一张凝固的储存卡,关于它的数据再也不会有人解读。 她这一生过很多人,她的父亲母亲,她的外祖父外祖母,她的恩师,与她合作搭档的伙伴,那些即便在最艰难的时刻,也仍旧选择和她一同度过的陌生的人,也曾歇斯底里地憎恶过一些人,最后,所有的记忆都定格在了一张英俊的面孔上。 他站在时光深处,静静地凝视着她,两人隔着很远的距离,以及无法跨越的时间遥遥相望。 她伸出手,隔着这个距离,轻轻地触碰他的脸。 纤细的手指像是划开了宁静的水面,那张定格下来的脸逐渐变得生动鲜明,她的之间触碰到了温暖的,柔软的,带着生机的温度,如同冬里的温泉缓缓淌过她的皮肤。 她听到了柴可夫斯基《天鹅湖》天鹅舞曲第四曲,每一个音符中都隐藏着四小天鹅“击脚跳”和“轻步行进”的密码,她的脚步似乎也跟着这轻快的音符跳动起来,周围的一切在她眼中慢慢变得生动,从苍白无力的灰白变得熠熠生辉。 紧接着,曲目来到了叁段式抒情的第五曲,竖琴、小提琴、木管乐器、大提琴的音错登场,奥杰塔与王子的情节舞舞步充了轻快的意……他们在相,全然不知黑天鹅即将到来。 她正听得入神,眼前英俊却充稚气的少年突然开口:“你没事吗?” 她望进了一双深邃而明亮的眸子,小小少年蹲在她面前,即便脸上是惯常的面无表情,语气间早已显出关怀之意。 由于年代久远,关于这段记忆的细节其实不多,然而,她依旧记得,自己未曾在这里见过他。 她和他的第一次见面,是在高一的教室里。她始终记得那一天,没有半点疏忽。 那是个光明媚的子,燥热不安的九月份,窗外边是绿树成荫,那时候教室里还没有空调,迟迟未到的班主任让新入学的学生们抱怨连连,拿起刚发的作文本扇风,而他端端正正地坐在窗边,拿着教材静静地翻,仿佛和周边的世界隔开了。 她第一眼就注意到了他,他比窗外夏天的光还要绚丽耀眼。 他们的第一次见面,绝对不是在这里。这是记忆的一点疏漏,多么神奇。难不成记忆还能擅自篡改? 她还没来得及回答他的问题,就听到有人高喊:“Cindy呢,要开始了,快点做好准备!” 她下意识回了一句:“在这里!”说完立刻起身。 一阵突如其来的痛席卷了她的整个意识,在倒地的前一刻,少年连忙伸手扶住了她的,她下意识搭上了他的手腕,站定以后也没对他道谢,像是没听到他说的话,而是转身就走,黑天鹅粒质的纱裙划过他的指尖。 “你的脚!”少年在她身后喊道。 黑天鹅的背影离他越来越远,她的步履越来越匆忙,轻盈得仿佛要奔腾而去,她未曾为他停留片刻,哪怕是停滞片刻都没有。 少年的心中突然涌上来一股怒气,一种被忽视的怒气,夹杂着辛酸和委屈,快步上前,追上她的脚步,直接拉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她只好停下脚步,皱着眉看着他。 年轻的女孩是漂亮而青的,她有一张让人见之难忘的脸,脸上化着夸张的黑天鹅妆容,黑的眼影往鬓角处飞扬,明亮耀眼的眸子中是显而易见的怒气,充了生机,少年的心怦然一动,突然安定了下来,声音也放缓了:“你的脚受伤了。” “哦。”说完转身就要走。 “你疯了吗?你的脚受伤了!还要去!” 他连忙拽住了她的手臂,那种火急火燎的怒气又立刻袭上心头,快得有些不可思议,就连他也没有察觉到此刻的行为有多冲动。 因为一个陌生人。 “你烦不烦?在这里也要管东管西。” “你不能上台,跟我去医院。” 她的脚确实受伤了,膝盖处被撞了一下,舞者磕磕绊绊也不是什么大事,然而并不是那种不能上台的程度,只是和平常有些不同而已,没想到这种细微的差别还是被他看出来了。 如果记忆没有出错,今天这场演出她罢演了。 对,是罢演了,失去了人生中唯一一个与夏千颖同台锋的机会。 因为没有选她做白天鹅,她心心念的白天鹅,加上腿部“受伤”,心理与生理的“双重伤害”,让她备受打击,一怒之下直接罢演了,当场甩脸走人。 娇纵任的少女以为这个世界就是围着她转的。 她怎么可能给别人做配角?她生来就是备受宠的主角,无论是在人生这个赛场上,还是在舞台这个竞技场上,她都要成为当之无愧的主角,享受最优越的待遇以及最高级的瞩目。 后来,随着年岁的增长以及阅历的丰富,高傲的公主终于在滚滚红尘中尝到人生百味,渐渐明白,命运带给她的馈赠,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码,没有人能成为常胜将军,也没有人能永远得到想要的答案。 这场演出也成了她的心病,时不时萦绕在她的心头,让她在无声的夜里独自品尝后悔的滋味。 宁馨可以失败,唯独不能缺席。 她的舞蹈生涯止于首席舞者之前,对于团队协作的困难有着深刻的体会。 几百人的团队夜以继的努力,所有下的汗水和付出,都因为一个人的任和娇纵毁于一旦。 而这个人,仰仗着优渥的家世并未受到任何惩罚,她还可以时时刻刻飞去顶级舞团学习,站在最星光闪耀的舞台上接受众人的仰慕,失落的不过是那些毫无背景,拼命抓住每一个机会期盼头的普通人罢了。 然而她终其一生也没能跳出黑天鹅的诅咒,终其一生也没能成为白天鹅。 已经到了这一步,既然记忆已经出现了偏差,那么为何不更疯狂些? 她直接甩开了他的手,毫不犹豫地往前走。 “你站住!” “陆洲,你做什么,放手啊!” 他已经彻底断送了她挚的舞蹈生涯,现在在记忆里还想干预她的行动,这是宁馨所不能忍受的。 这个狗男人还越拉越紧!无论什么年纪都这么轴! 少年紧紧抓着她的手臂,盯着她的眼睛,“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们……认识吗?你是谁?” 她突然出玩味的神情,思索片刻,出了微笑,她的微笑令他心悸,心脏猛然跳动起来。 她的眼中洋溢着恶作剧似的光芒,像猫一样狡黠,他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能隐约想起,夏千颖曾经说过,黑天鹅的原型就是猫头鹰…… 她纤细的手腕环住了他的脖子,大而媚的眼睛水光潋滟,直勾勾盯着他,用涌热滚烫的语气在他耳边低语:“我们……将在未来认识。” 少女纤细的手指放在自己丰润如同鲜花的瓣上轻轻一吻,又点在了他的上,如同蝴蝶轻轻拂过,转瞬离开,在他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她早已翩然离去,那抹黑的影子消失在光影深处。 调戏完了小男生,第叁幕序曲开始响起,音乐突然变得诡谲莫测,舞台背景也暗了下来,恶魔与黑天鹅登场。 这场芭蕾舞她表演得不下百次,所有技巧早已烂于心,随着音乐的节奏踮起脚尖,踩着乐章漫步飘舞本就是一个舞者融入血中的本能,因为这场演出有夏千颖,尚未成名的夏千颖,她心中的战意更浓了几分。 黑天鹅是捋夺者,是引者,她的心中未必着王子,然而掠夺属于他人的东西对她来说就是胜利,就是存在的意义。 年轻的宁馨将这种特质明明白白写在脸上,充野心,狂妄自大,傲慢无礼,舞团的老师分明看得很清楚,所以才将她放在这个位置,可笑那时她以为是在打她的才华,故意不让她当主角。 多了二十几年沉淀的宁馨在“掠夺”这个层面,可能稍稍有所欠缺,她早已过了事事争风斗气的年纪,却对于“引”这个层面有了更深刻的体会。 十几岁的少女,以为“引”是美丽的容貌,是傲人的身姿,是搔首姿的装腔作势,凭着外在的美丽可以倒一切,当然,这些也很美,却浮于表层,攻击太过明显没有留白反倒不足,能让人产生刹那间的眩晕,却不能从最源的地方摇晃震撼人的灵魂。 真正的美,是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之间,都带着如同毒药一般致命的惑。 32圈被称作“挥鞭转”的单足立地旋转,这一绝技由意大利芭蕾演员皮瑞娜·莱格纳尼于1892年独创,在圣彼得堡版演出中出现,至此成为衡量芭蕾舞演员和舞团实力的试金石,考验的是一位舞者的综合素质,体力,耐力,平衡力,协调力,柔韧度,节奏……旋转,再旋转……舞随音乐而生。 王子被她的魅力所捕获,近乎忘却了对白天鹅的诺言。 白天鹅上场,悲切地请求王子不要忘记了自己,不要被恶魔的魔法所惑。 黑天鹅直接略过了陷入茫的王子,眼中燃烧着熊熊火光,带着显而易见的侵略迅速朝白天鹅靠近。 这是她第一次同夏千颖同台竞技,或许也是最后一次,但是她仍然很足,因此跳得格外用心畅快。 就像早已忘却了争夺王子,她以为,再次遇到这张美丽纯洁的面孔,她会疯狂,会歇斯底里,没想到却是一片宁静,没有,同时也没有憎,她就是她的对手而已。仿佛穿越了生死门,人的很多负面情绪都会减淡很多。 宁馨不得不无奈地承认,某些人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舞团老师的评价并没有错,直到过了二十多年她才敢于正视这个事实,夏千颖是天赋型选手。 虽然稍显稚,每个动作却充了灵动与自然,身体的每一处骨骼与肌都舒展自如,她不是在演,她能轻而易举融入角本身。 白天鹅似乎对于她的突然靠近有些慌,那种咄咄人的侵略让她害怕了,夏千颖猝不及防,出了一个破绽,脚步一顿,本就不该出现在她身上的错误却出现了,宁馨看出,她是真的会在这里跌一跤。 在舞台上摔一跤,对于一个舞者来说,这是致命的失误。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在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之前,她的手已经拉住了她的手腕,轻轻一拽,避免了这个失误。 黑天鹅的最后时刻降临。 这场《白天鹅》是喜剧结尾。无论魔法如何厉害,恶魔与黑天鹅的谋永远都无法成功,黑天鹅的引计划终于失败了。 前台还在继续,宁馨退场后,听到了舞团的呼声:“Amazing!太了!Cindy,你真是天才!32圈挥鞭转!” 这些人她早已不认识了,连名字都记不清,很奇怪,他们的面容居然如此清晰地保留在她的记忆中。 她不是天才,她有叁十余年坚持不懈的积累,却终于还是敌不过人家随随便便一次演出。 无论如何,宁馨还是想笑,微笑着接受这些名不副实的赞美,膝盖却突然一软,到一阵虚和剧痛袭来,眼前一黑,她听到了周围的惊呼声,在她瘫倒在地之前,突然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闻到了肥皂清新淡雅的香气,带给她的梦境一种安宁。 仿佛沉入茫无边际的记忆之海也不是那么可怕的事。 —————— 想了想还是不能砸了男小能手的金字招牌,所以还是把陆洲吊起来打吧,死道友不死贫道。lZ191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