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月光微暗。 离音已经收拾好了行李。她带上的东西简单,几件换洗的衣物,一些缩饼干,一个水壶,再加上一些户外用品,打算,也就装了一个重装包。 她敲开邻居王的家门。 “阿婆,胖团我带来了,麻烦您了。”说着,她将手里捞着的那团东西递了出去。 一只大约成年女子一手掌长度的猫,正团在离音的手掌心里,睡得天昏地暗。 离老头家里那只唤作胖团的猫,是整个小区出了名的。养了十多年了,还是手掌那么大的分量,看起来总是圆滚滚的。平里没事就喜吃饭睡觉,老鼠是不曾抓过的,每里也就只在离音身边能看到它动弹两下。就这,离老头爷孙俩还把它当宝供着,一养就是十多年。 可能是因为它长得胖胖的,看上去喜庆? 王对这样的猫自然是看不上眼的,但往里再如何挑剔的人,现在也说不出任何一句拒绝的话。 “音啊,你可想好啦?你才多大年纪,真要背井离乡的去找你阿尊啊?他可能就是出去了一趟,说不准明儿自个儿会回来了。咱们不是报了警了吗?听王一句劝,咱们再等等,啊?别你走了,你阿尊就回来了,到时候可就刚好错过了……” 很苦口婆心。 这样的话,阿尊失踪的这段子里,身边的亲邻不知说了多少次了。 离音很谢这些人的好意,但她心里有种觉,若是她不去找阿尊的话,阿尊可能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想知道身世只是顺带的,事实上十八年了,离音对这个已经不是那么在乎了。只阿尊到底养了她十八年,不论如何,她肯定是要找到他的。 离音就只笑笑,不说话。 “就算要去找你阿尊,你等天明了再走行不行?这么黑的天呢,大晚上的你能去哪里?” 白天的话,人就太多了,有时候邻里的热情也是一种甜的负担。更何况,她想去的地方…… 离音不想把这件事闹得人尽皆知,只想悄悄地走,就只好含糊道,“我买的车票是在晚上的……” 话已至此,王也不好再说什么。 离老头失踪已经近半个月了。监控显示他半个月前的那天,跟往常一样,溜溜跶出了小区的大门,往东边大街去了,谁能知道这一去就不回了呢?报了警,小区也组织青壮年去找过,也发动网络手段了,但依然杳无音讯。 她们私底下都在猜测,离老头约莫是自觉大限将至,自个儿找个没人的地方老去了。偏离音这丫头不信,平里乖乖的一小姑娘犯起了犟,说什么也要找到人。 不枉离老头疼她十多年,要去就去吧。横竖离音的身手还是有的,不担心会被欺负了。况且家还在这里呢,她们这帮人也没事,就帮离音看着家,等着她回来。 王叹过口气,伸手就要接过胖团,嘴里还絮叨着,“胖团我肯定给你看得好好的,穷家富路的,你钱带够了。算了也别带太多,钱花完了咱们就回来,你阿尊肯定没事,指不定是去哪里了……” 本来睡得好好的胖团,一离开离音的手,猛地抖了一下。 王觉指尖似乎掠过一阵风,她还没反应过来,胖团已经团在离音的脖子上了。它前爪巴拉着离音肩头上的衣服,后爪连同尾巴贴在离音的脖子上,睁大一双眼睛,凶巴巴地看着王。 那眼神,凶得很软绵绵,看上去有点逗。 离音很尴尬。 “那个,胖团平时不这样的。” 她伸手把胖团拉下来,“胖团,我要出去几天,你这几天在王家吃饭知道了吗?乖乖的,不许闯祸!” 王觉得自己可能花了眼,她似乎在那小东西的眼里看到了一种名叫委屈的情绪? 假的吧? 胖团的前爪和后爪团在一起,勾在了离音的手臂上。 离音扯了扯,没扯下来。 平常懒得跟滩泥一样,戳一下都不带动的,今天可给能耐了! 王有幸亲眼见证了离音是如何跟胖团讲道理的。先是哄,哄不好再板起脸教训,教训完又是顺又是许诺的。王心里刚觉得离音这丫头莫不是有点魔怔了,那只胖团就真的,深一脚浅一脚地从离音的脚边,挪到了王的脚边,三步一回头,非常依依不舍。 王表示自己真是长见识了。 目送离音背着背包离去,王看着脚底下团成一团的小东西,还有点恍惚—— 照这个机灵劲儿看,也许离老头子和离音这么宠这小东西,好像还有几分道理? …… 离开小区,离音并没有往车站去,而是一直往东走。 k市靠山,有个别名叫峦西,顾名思义,k市是在大山的西边。往东走的话,如果不绕路,总归是要进山的。 离老头最后出现的地点,就是东边大街。沿着东边大街一直走,一共会出现四条岔路,三条向北,一条向南,分别通往不同的城市。但若不沿着正经的公路走,而是笔直向东的话,便能慢慢地,走进深山老林。 有一件事,离音谁也没说。这几天夜里,她总做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本来是一团漆黑的,某一时刻忽然有一点荧光出现,从天际划过,陡然落到地上,地面就此大亮。着这团光,离音看见了负手背对着她的老头子,披着一身长袍,头发风而长。先从一点点的花白板寸,慢慢地就到了披头散发、风飘扬的规模。白花花的长发,在风里晃,让人想起类似一夜白头这种题外话。 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视线,老头子转过了身。然后离音就看见了堪称时间逆的一幕—— 老头子的头发从发梢开始,一寸寸变黑,他脸上的皱纹也以眼可见的速度减少,眉梢眼角渐渐透出睥睨,脊背慢慢直,膛展开,十足十地撑起了那一身衣袍,身风落拓。 连眉梢的那颗黑痣,也泛着点圣洁的光彩,灵气人。 光倒转。从花甲之龄到弱冠之年,一共不到十秒。从老顽童愤青到风华身,只是一个转身。 梦里的离音愣愣的,一句话也说不出。 “阿音,若想寻我,一直往东,到峦西大山深处。”那变年轻的人深深看了她一眼,眼底的慈之跟他整个人气质有点违和。 一阵风来,离音眨了下眼,天地又成了一片空寂。 想起这个奇怪的梦,离音心头依然悸动。 她站在山脚下,望向黑黝黝的山,在微暗的月光下,峦西大山有种暗沉沉的厚重。 离音倒不觉得怕,她自小胆子就很大,又学了点拳脚功夫,一向是有恃无恐的。这次不知道为何,总有点不安,只觉得脚底下灌了铅一般,难以踏出一步。 似乎这步子要是迈出去了,就会发生一些很奇怪的、不可逆的事一般。 离音正想得出神,忽然觉得脖子上一凉。 她差点没叫出声。手下意识地往脖子上一抓再一甩,然后她就听到了两声短促的猫叫声。 这声音,是不是有点耳? 顺着微暗的月光,胖团正可怜兮兮地凑到离音的脚底下。 “你什么时候跟来的?不是让你在王家吗?”离音又气又急。 胖团喵喵叫了两声,自顾自地顺着离音的腿,爬到她手掌心里,然后把胖溜溜的小身板一团,就窝着不动了。 “啧,你还有理了?” 离音使劲儿了胖团两下,心里那股不安,竟奇异地消散了。 “算了,好歹你也是阿尊顺便养大的,找人你也有一份,咱们一起去好了。就是坑了王,她找不到你的时候,只怕不知道该有多抱歉,你怎么总是这么顾头不顾尾的?” 离音把胖团放在肩头上,走进了峦西大山。 今夜的峦西大山,安静得有些过分。离音埋头往东走,耳边是沙沙沙的脚踩树叶的声音,偶尔她会跟胖团说两句话,胖团就舔两下她的脖子作为回应。 离音这时候还没发觉,今晚的胖团,似乎活跃得有点过分了。 山中有股风来,离音打了个冷战。 “胖团,你有没有觉,好像越来越冷了哈?这是入了夜吧?可能也是海拔高了的原因……” 一向只舔脖子的胖团,这时候伸出爪子,抱住了离音的脖子。 离音停了下来,把胖团捞在手掌心里,“怎么了?” 胖团团团转了两圈,把目光放在离音的肩头,小尾巴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勾起,像是一只蝎子一样,垂直点了点自己的背,然后萌哒哒地看着离音。 离音恍然大悟,“啊,你是说阿尊给的那件外衣?我倒是忘了。” 离音十五岁那年,离老头送了她一件长款外衣做生礼物。那外衣的样式贼丑,就跟个麻袋似的,但能奇佳,能冬暖夏凉。离音嘴上嫌弃,其实一直很宝贝这外衣。若不是今晚实在冷得,她是舍不得在山道里就穿上这外衣的。 离音把这麻袋一样的外衣套上,那股无处不在的冷意,一下子就消失了。 山里渐渐起了雾。离音打开头灯,雾蒙蒙的光氤氲开一团,有种别样的温柔。她手里拿着指南针,坚定地一路向东。 离音埋头赶路,并没有发现,原本暗沉沉的月光,不知何时大亮了一瞬。月光大亮的瞬间,整个峦西大山似乎醒过来一般,跟着发出盈盈金光,与月相呼应。就在这一片澄澈的背景里,一道灰的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峦西大山中央。这灰线南北向,模糊又清浅,随时会消失似的。灰线出现的同时,离音身上那件麻袋一般的外衣忽然亮了一下。从林子外头看过去,离音就在这一瞬间的亮光中,整个人连带着胖团,一起消失不见了。lZ191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