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光过去。正是一年中最难熬的冬。都说老牛老马难过冬,宛姨娘如今也有了六十岁,正是节骨眼儿上的年纪。又恰染风寒,不料一卧不起。起先还能吃下几口饭,现在却喝茶都难了。只能喝些稀粥和药汤活着。 甄府看她快要不行了,便索削减了丫头婆子,只有小红忠心耿耿,还愿意留在她身边伺候。每熬汤备饭,一刻也不敢合眼,生怕宛姨娘临终有什么遗言未说,含恨而去。 这些子来,哭也哭了,眼泪都哭干了,却也不见她有一点好转。甄府子照常过,宛姨娘为人清冷,不愿意巴结这个巴结那个的,自然没什么人缘。只是备下了寿衣棺材,说是冲喜,也没人来看看。小红心里苦闷,只道人走茶凉,树倒猢狲散,可怜她素那样惜老怜贫,却无一人在跟前探望的。自是愈发尽心照料,不再话下。 这,宛姨娘不知怎的,忽然有了些神头,能从榻上起来了。小红喜出望外,把她扶起来梳了头,换了衣裳,又洗漱一番。那宛姨娘道:“丫头,素只有你待我最为亲近。我早就不把你看做下人,你若是不嫌弃,我那柜子里有些体己钱,都是我这些年攒下来的。你赎身,自家外出过子去罢!”小红道:“宛姨娘说的什么话儿,您现在都好起来了,何苦提分钱的事情?我待您也和对我亲妈一样,怎么会是为了你的钱财?”宛姨娘道:“你倒是乖觉。我只是最后嘱咐你几句,一来,我们前世不修,做了女儿家。男人再如何胡来都是被包容的,只是我们,被看了手脚都是罪过。我只劝你专注本心,切莫因为他人哄骗做了追悔莫及的事情。二来,这银钱我百年之后一定给你,你留着银子切莫大手大脚,需得置办几亩地,再盖一间房。若是你愿意,大可去寻我在云南的亲戚,让他们接应你过子便是。”小红听得眼里发酸,握着她的手道:“姨娘快别说了。” 宛姨娘叹了口气,道:“我老了,胃口不好。如今好一些起来,想喝碗粥。”小红道:“我去厨房给您要。”宛姨娘道:“他们不会做,只有你会。我要玉米和野菜煮的粥,最好稀一点。”小红道:“甄府里还短不了姨娘几两粳米,为何要喝这东西?”宛姨娘笑道:“我小时候在家,家里贫苦,我娘省出来的口粮都给我们囫囵做了粥,就是玉米、野菜,再加上糙米煮的。”小红眼里发热,只好背过身去道:“那我去去就来。” 想到自己昔也是过的这般子,小红走在路上,不由得掩面而泣起来。甄府不允许下人哭泣,说是会招来不幸,小红便只能咬着袖子,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又去了自己昔居住的柴房,周围还是长了野菜,小红采了一些。 到了厨房门口,居然吵吵闹闹的。小红擦干眼泪,推门进去。只见厨房负责的几个下人,一个是李妈妈,一个是张嫂子,一个是刘嫂子,皆是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立在墙。一个小丫头站在中间叉着,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那小丫头约莫十四五岁,长得细皮,是个美人坯子。看见有人来了,居然放下气势赔礼道:“没成想还会有人来,失礼。看来今厨房是不能提供饭菜了。”那刘嫂子是厨房的领头,求道:“铃官儿,你最是聪明明的,怎么拎不清呢?我们把你做饭,肯定是要挨责罚的。可你砸了我们厨房,老太太一问,我们说了,只怕你也要遭殃。”那小丫头笑道:“你们现在知道说些软话,或是威利,为何我早先跟你们说二姑娘想吃一碗清汤,你们却不听?” 二姑娘是甄府上的二小姐,为人雷厉风行。闺名梦离,人都说她是朵玫瑰花儿,香气扑鼻,美丽娇,却不是好惹的。难怪丫头也能这么泼辣。小红道:“这位姐姐,你也莫要太气了。二小姐想喝汤,不用她们做,我来做可好么?只求你莫要再闹了,我只想给宛姨娘煮一碗粥去。”铃官儿笑道:“这样也好,我倒是看看你做的比不比她们这几个脏婆子的好。” 小红简单收拾了一下厨房,选了糙米出来,先是熬粥。又转身取紫菜、蛋、青白菜等物来,起锅烧水煮汤。虽然手忙脚,但却好歹做出来了。铃官儿一看,品相不错,这才高兴起来:“不错。我是二姑娘身边伺候的铃官儿,我以前是府上梨园唱戏的。你叫什么名字?”小红道:“我是宛姨娘身边的丫头,叫我小红就是。”那铃官儿非拉着她,说是要到二姑娘面前去讨一笔赏钱。小红怕她不喜自己,索推了。 看着铃官儿端着汤远去,小红却又好奇起来,看锅里粥还需要片刻才能好,便索跟着她后面,来到二姑娘的房内。 正是午间,小丫头们都躲起来休息去了。小红捅破窗户,把眼睛凑了上去。她已经轻车路了,故屋内二人并未注意到她。 铃官儿吹了吹碗里的汤,又用勺子浅浅地尝了一口:“姑娘,不烫了。”那二姑娘柳眉杏眼,肤白如玉,容貌楚楚。身上一件大红金线对襟长裙,内衬白暗花里裙,足踏一双丹掐尖小靴,手里抱着暖炉,一头秀发束成端庄却又不失少女俏皮的的桃花髻。可谓是此女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见。 甄梦离接过勺子,尝了一口:“这汤不错,却不像是那些嫂子们做的。”铃官儿笑道:“说来奇了呢,也是缘分。我去让她们做汤,她们居然磨磨蹭蹭的,一点也不把姑娘放在眼里。却正好来了一个姑娘,说是宛姨娘身边的人,叫什么小红的。给姑娘做了这么一碗汤。”甄梦离蹙眉道:“小红?这名字有些悉。”没想到,那铃官儿居然坐在她腿上嗔道:“小姐为何念着别的女子?”甄梦离嫣然一笑:“罢罢罢,只念着你便是了。” 二人嬉闹一番,居然亲了几个嘴儿。那铃官儿俏脸绯红:“小丫头子们不知又上哪里偷懒去了,我先去看看。”甄梦离了然,牵住她的手道:“不忙,先与我上榻歇息片刻。”铃官儿推推让让,二人居然进了里间上去。 小红看得目瞪口呆,没成想这甄府小姐居然还和丫鬟有这么一种不可言说的情。想来又是自己偷窥误事,唬得转身回了厨房,拿了粥便往房内去了。 “姨娘?姨娘?” 喊了几声,那宛姨娘居然没有回应。小红是见过自己的母亲去世的,吓得丢下碗就往里间跑去。那榻上,宛姨娘还躺得安然,双目紧闭,只是脸上没有了血。以指尖刺探鼻息,却没有了呼。小红一声恸哭,栽倒在地。Lz191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