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是夏天,峡山山区的夜是清凉的。 一阵阵的山风不断吹进列车车厢,相比燥热难耐的大白天,夜晚舒服多了。 此时此刻,硬座车厢非常安静,虽然座无虚席,但是过道还算通畅。旅客们多捱不住了,进入沉沉梦乡,各种奇葩睡姿都有,歪七扭八。趴在小桌上的,斜依在车窗旁边的,脑袋后仰靠着座位,张开一张大嘴旁若无人的呼的…… 有的旅客独自一人躺在座位上面呼呼大睡,他的邻座则在地上铺上一块塑料,或者几张报纸,四仰八叉睡觉;有的旅客干脆钻进座位底下,躲避车厢灯光,在过道上横着一双小腿,在黑暗中做着谁也不知道的美梦…… 从事列车乘警工作五年,江虹对于这种景象早已见怪不怪。相对于普通人对旅客列车的种种好奇,作为一名列车乘警,他关注的是列车的治安秩序。 为了减肥,初霖从来不吃夜宵。他正在狭小的列车长办公席,埋头整理一堆车班台账。还有四个多小时的时间,列车就将抵达终点车站~辰州,一些收尾工作可以着手进行。 江虹瞻前顾后,一节车厢一节车厢慢慢巡视…… 在5号车厢和4号车厢的连接处,站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 此人瘦瘦,皮糙薄,长着一张马脸,左脸颊上有一道斜斜的长条疤痕,自上而下,非常显眼。他穿着一件黑的t恤和薄的牛仔,脚上一双蓝轻便跑鞋,右肩挎着一个棕帆布背包。 他的嘴里叼着一香烟,仰面朝天,自顾自的云吐雾…… 因为车厢里面止烟,所有要烟的旅客,必须到两节车厢的连接处来。这里的板壁上一左一右挂着四个金属的烟灰缸,可以储放烟蒂。 旅客列车上之所以实行这个管制,目的有二: 一是尽量减少车厢里的空气污染,为不烟旅客提供一个较清新的旅行环境。尤其是妇女和儿童,他们对烟者往往非常反,意见很大。从大多数人的利益出发,在车厢里烟也是必须的,毕竟烟的人还是少数。 二是为了防止发生列车火灾。如果放任旅客在车厢里烟,一些烟民心大意,或者不守公共道德,烟头到处扔。有的烟头还冒着火,燃点温度很高,而车厢内部的材料多是易燃物品,就很容易引发列车火灾。 你要知道,一个燃烧着的烟头,它的核心温度超过了七百度。你想想看,如果旅客列车上发生了火灾,列车正在高速行驶,风助火势,火借风威,会是一个什么结果?绝对不敢想象。 因此,旅客列车上实行烟管制是有道理的,也有法理依据,高铁动车更是全程烟。 烟的小伙子远远看见列车乘警过来,鼻孔,继续不慌不忙吐着烟圈…… 江虹一看,心里“咯噔”一下:两年不见,遇上老朋友了。 从装束看,因为这条线上扒嫌较多,都是外地窜来的,所以为了方便识别,免得大水冲了龙王庙,圈内弟兄在列车上发生误会,他们这一行里,都有统一识别标志:一个帆布背包,一双轻便跑鞋,外加一个彼此都会意的眼神。 帆布背包是主要的标识。有的时候,手上会拿一本杂志或者一卷报纸,方便作案之时可以遮挡他人视线。跑鞋是便于一旦失手了,可以更快更轻巧的逃跑,或者迅速跳车。如果穿着皮鞋就很容易崴脚,也跑不快。 这个小子,他是怎么蹿上来的?从哪个车站上来的?泰河车站?不可能啊?入夜以后,每个车站我都注意观察,没有发现异常。羌岭车站开车以后,我和夏冰冰在硬座车厢转了一圈,也没发现此人。 “巴仔,又上来啦?”江虹摸摸那个轻飘飘的棕帆布背包。单凭手,他就知道里面除了几张报纸,还有一本杂志。他们这个行当,追求的是轻装简行,身轻如燕,不会多带一件东西,那是累赘。 “黑sir,你在车上,我敢干么?”巴仔苦笑一下,吐出一个淡蓝的烟圈。 “这是什么?”江虹摸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像是一截细的短,有点弯曲,于是命令:“打开。” “哼!”巴仔鼻孔动了一下,乖乖打开帆布背包,摸出一个木头做的弹弓,看着江虹一脸坏笑。 “这是你的防身武器?” “打鸟用的。” “火车上有鸟吗?” “黑sir,这个不属管制刀具和危险品,这是儿童玩具,不犯法吧?”巴仔把弹弓放回了包里。 “刚出来吧?”江虹拍拍他的肩膀:“深更半夜还摸上来,牢饭很好吃吗?还想进去?” “托你的福,黑sir。”巴仔瞟了江虹一眼,慢条斯理:“一三餐吃现成的,油水还行,至少不饿肚子。至于劳动,就算锻炼身体,活动活动筋骨。唯一美中不足,就是泡不到妞。” 两年以前,巴仔因为在k4505次旅客列车上行窃,偷了一个女旅客的黄金项链,被吴方抓了个正着。 当时正值暑运期间,吴方带着一支铁鹰小分队,专门在重点列车的重点区段,化装成为普通旅客,混在硬座车厢里面,寻找一个个犯罪嫌疑人。他们连续奋战了十几天,抓获一批惯偷,破获一批大案要案。一些车盗团伙闻风而逃,暂时不敢上车。 初战告捷,吴方决定收队回家。 一天晚上,他们一行三人上了k4505次旅客列车,辰武1组值乘,返回辰州。 辰武1组是吴方的老车班了,徒弟江虹还在车上干乘警长。 搂草也要打只兔子,这是吴方多年来的工作习惯。既然坐在车上,那就顺便到硬座车厢里蹲守一下,看看能否再抓一个小贼。结果,列车停靠泰河车站,巴仔就上来了,算是顶风作案。 他在车厢里面东张西望,寻找作案目标。 6号硬座车厢,一位胖乎乎的中年女旅客睡着了,周围旅客都睡着了。巴仔相中了她,相中了她脖子上的那一条金项链。 列车快进田西站的时候,乘人不备,巴仔伸出黑手,偷偷扯断女旅客脖子上的金项链,准备下车开溜。不料被坐在反面装睡的吴方抓个正着,一把按在地上,人赃并获。 因为是老手了,多次作案成了惯偷,而且专吃旅客列车。吴方和江虹抓过他多次,对他的处理是一次次的升级。 从最初的不十八周岁,犯案以后给予教育,警告。到后来的行政拘留数天,再后来拘留半个月,到被判处六个月的拘役,乃至有期徒刑一年。再到那一次偷女旅客的金项链,他被辰州铁路运输法院判处有期徒刑两年,押往省立第一监狱服刑。 其实,巴仔每次偷的东西价值不大,都是手机、钱包之类,少则几十,多则一、两千元,再多他不敢偷。知道偷大的一旦被抓住,进了监狱或者劳改农场,一时半会出不来的,所以,他就是名副其实的“小偷”。 经过鉴定,那条黄金项链价值也就千把块钱。 光似箭,两年时间匆匆过去,他出狱了,江虹又回来了。今天晚上,这个小子又上车了,真是不思悔改。再要犯案就是累犯,至少五年以上有期徒刑等他进去慢慢享受。 “走吧!咱们餐车聊聊。”江虹拿下巴仔嘴里的烟,放进旁边的烟灰缸。 “黑sir,我不干了,还不放心?” “不要啰嗦!”江虹板起了脸。 “我有车票,我没犯法,不去。”巴仔从口袋里摸出一张车票,在江虹的眼前晃了一下,理直气壮。 “哟呵!那你上车干啥?这深更半夜的,坐火车玩?” “我…我……”巴仔吐吐。 “黑子。”这时,江虹耳边响起一个低低声音:“不要管他。”lZ191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