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誓言可以下饭吃,江湖人士却是一诺千金,十分看重。 两人沉着脸各自发了誓,元墨才笑眯眯送上解药——热水两碗。 岌岌草只不过是大寒的草药,并没有毒,拉了几通自然就没事了。 入城前,元墨特地跟田埂上的农人换了衣裳,戴上斗笠,脸上还抹了点泥,以便进城的时候蒙浑过关。 但这一切都白费了。 因为就在他们准备进城的时候,城中传来一声嘹亮的声响,一朵烟花在半空炸开,燃起一团淡红的烟雾。 元墨吓了一跳,直觉以为是姜长信发现了她的行踪,马上就有府兵一涌而上。 然后才看到白一脸上的喜:“成了!” 所以这是……阿九的讯号? 今天是姜家新任家主的接任大典。 前,姜三爷沉痛宣布,家主大人的尸身已经找到,国不可一无君,家不可一无主,于是召集众人,商议新任家主的人选。 照嫡庶之别,姜九怀不在了,家主之位该是姜其昀接任。 但众所周知,姜其昀和谋害家主的凶手元墨是知好友,还有人翻出临风轩当年那场落水旧案,明里暗里指出早在十几年前姜其昀就蓄谋除去家主了。 于是四下里言暗起,一盆盆脏水往姜其昀头上泼。说姜其昀为了得到家主之位,十几年来处心积虑划算了无数次谋杀,包括当初府衙那场大火,和姜其昀也不了干系,姜长伦只不过明面上的棋子,真正的幕后主使另有其人,云云。 这一招将姜其昀入了绝境,若是他真的接任,那就是坐实了这些罪名。 安宁公主也十分担忧:“怎么办?你要是当了家主,我就得嫁给你了。” 姜其昀道:“你放心,就冲这,我打死也不会当家主的!” 两人被大长公主一手一个,赏了两个大栗子。 “没出息的东西!”大长公主怒。 然而除了怒,大长公主也没有法子。 她固然可以请皇帝来为姜其昀主持公道,但如此一来姜其昀坐上家主之位,言坐实,民心顿失。 再者风家直接手姜家内务,姜其昀在众人眼中便成了风家的傀儡,在姜家难以服众,只怕会引起姜家内,家主之位早晚坐不稳。 她只能淡淡地向众人道:“我们小昀说了,家主大人死得蹊跷,且尸身都泡坏了,又不能确认,如何就要另立新家主?着实是对家主大人不敬。小昀决意闭门吃斋三月,为家主大人祈福,祈望家主大人早归来。至于什么接任大典,你们要便去,我晓晴阁不趟这淌浑水。” 这话显然是句句都在打姜长信的脸,但姜长信不在意。 姜九怀已经死了,姜其昀自动出局,他还有什么好在意? 余下的皆是旁系,论辈份论年资论声望,家主之位,非他莫属。 果然,他只是让心腹略作怂恿,便得到了众人的大力支持。 而他带着一脸的谦虚与悲伤,辞之再三,到底辞不过,只得勉为其难,接任家主。 姜长信再三表示痛失怀儿,接任虽可,但接任大典切记不可大肆铺张,一切从简。 老百姓的从简是真的从简,姜家的从简只是没有奢华到闪瞎人眼而已。 他已是家主,该是家主配享的尊荣,一样也不能少。 姜家的大厅是整个江南的权力中心,地位不亚于京城的乾正殿,雕梁画栋极尽辉煌威严之能事,多年来被人们心养护,找不出一丝瑕疵。 他终于坐上在这座大厅的主位。 所有人在面前俯首,恭贺他登临家主之位。 就在这时候,大长公主来了。 姜其昀扶着大长公主,他头戴帷帽,遮住了脸,姜长信想,大约是之前已经许下了闭门的诺言,所以这会儿暂不见人,以示不曾破誓吧。 姜长信微微笑,破不破誓,其实他毫不在乎。 如今大局已定,这对祖孙俩这时候来找碴的,只怕是自讨苦吃。 但明面上他还是本着一名晚辈的本份,含笑欠身:“太夫人……” 这一欠身尚未了,忽然听得一声尖利的哨音。 姜长信神魂一震。 暗卫掌控之法,家主与家主之间代代传承,这么多年姜长信借着姜九怀的名头做了一切家主可以做的事,独独没能涉足暗卫。 这是他最大的心病 脑子尚不知这声音是什么,直觉却已经明白:这便是召唤暗卫之法! 也是在同一时间,恐惧洗净了被得意蒙蔽的双眼,大长公主身边的人身形比姜其昀略高,略瘦,那步伐身姿,分明是—— 那人已经先他一步,摘下了帷帽,向着他慢慢出一个笑容: “三伯,别来无恙。” 元墨同着白一和黑蜈蚣赶到的时候,一切已经结束了。 只有地毯上尚未来得及清洗的血迹、门框与柱子上留下的刀痕,无言地诉说着这里刚刚经历的厮杀有多么烈。 “恭家主!” 姜长信一派被全面清洗,剩下的人正欣鼓舞,一齐举杯,声振屋宇。 元墨在门外就看见姜九怀身穿亲王衮服,头戴金冠,坐在大厅深处的主位,眉目皆冰雪,像一座雕玉像摆在座上。 安宁公主和古凝碧分别坐在他的左右两席,两人一般地花容月貌,通体丝罗,妆裹得好似天仙一般美丽。 就算是过年买年画,也很难买到这样好看的三个人儿在一起呢。 所有的担忧和焦急都在这一刻化作了喜。 元墨想,真好啊。 他穿衮服的模样可真好看,又美丽,又尊贵,他就应该和这些同他一样美丽尊贵的人在一起。 真好啊。 虽然经历过凶险,但此时他衣袖上一丝褶皱也没有,鬓角整齐得像是用刀裁出来,他好端端的,没有受一点苦。 真好啊。 他终于回到了他的世界。 “你……”黑蜈蚣奇怪地看着她,“哭什么?” 元墨这才发现脸上一片热,眼泪这玩意儿完全是来。 抹一把,泪混着泥,掌心像是蹭了一层黄浆。 她转身就走。 黑蜈蚣一把拉住她:“你不进去?” “就我光泥腿子,别脏了里头的地毯。”元墨对他笑笑,挣开了他的手,打算先去洗洗,也不知道她的屋子还在不在…… “二爷留步!” 平公公急步追出来,脸上是对元墨从来没有过的和颜悦,“主子有请。” 她只朝里瞄了一眼,就被姜九怀发现了? 眼神太好了吧? 她指指自己糊上泥点子的脸,正要说话,平公公已经拉了她往厅里去,“快去,莫让主子久等。” 哎喂你们姜家大厅若是有灵,一定会被气哭吧?它那凿花地板有生以来何曾被一双草鞋踩过啊! 有这种想法的显然不止她一个,厅上所有人都望了过来,只见平公公急急拉了个头戴斗笠的农夫进来,纷纷吃了一惊。 厅上花团锦簇,光华灼灼,元墨每走一步,就离姜九怀近了一分。 每近一分,心里就紧张一分。 又紧张,又动。 明明已经是这样悉的人,元墨的心却有说不出来的雀跃喜,只觉得这乐声如此悦耳,这灯光如此明亮,这厅的衣香鬓影如此动人,总之万事万物皆好,天公大大方方地把一美好尽数撒在这一刻。 她的阿九,回到了自己位置上,夺回了原本属于自己的一切。 又能看到他端坐主位,威仪赫赫的模样,真是,太好了。 第一百零九章 元墨一步步走近,姜九怀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眸子里带着温暖的笑意。 平公公上一次在自家主子眼中看到这样的笑意,还是在十几年前,主子还是个孩子的时候。 平公公又是慨,又是唏嘘。 今天注定是平公公一生难以忘怀的一天。 以为已经不在世上的主子竟然回来了。 以为是个祸害的小混蛋竟然同主子生死相随,不离不弃,一直陪着主子走到了这里。 姜家的大厅很大,从门口到姜九怀的主位,距离很远。 元墨的脚步渐渐慢下来。 姜九怀所在的位置,璀璨、华美、耀眼、高不可攀。 而她,灰头土脸,一脸是泥,为了真地骗过搜查,脚上还穿着一双草鞋。 从来没有哪一刻,如此清晰地觉到两人之间巨大的差距。 不能再往前了。 他已经回来了,他不再是她的阿九,他是姜家家主,是世袭亲王。 而她,是平头百姓,经营着一家小小的乐坊,一生都不可能真正走进姜九怀的世界。 她站住脚,停在大厅中间,恪守住了一个下人的本份,恭恭敬敬地跪下:“小人拜见家主大人。”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元墨身上。LZ191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