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时候还早,那马一打嚏,哈气还微微能见白。 杨保着手候在马车下,当瞧见那朱门里转出了一道鹅黄身影时,忙了上去:“表姑娘,您总算来了。” 雪衣颔首,被引着走过去,朝着那蒙着靛蓝车帘的马车弯身一福:“二表哥安好。” 须臾,一只修长的手掀了帘子,传来了一道清琅的嗓音:“昨送去的画表妹学的如何了?” 隔着一扇车窗,雪衣抬头时只能看见那利落分明的下颌线和竖的严实的立领,昨不合时宜的梦突然冒了出来,她连忙低下了头:“受益匪浅,多谢二表哥。” 只是客套的问话,她双颊却泛着红。 崔珩看着她绯红的脸颊,不知为何忽然生了些燥意,淡淡应了一声,放下了帘子。 靛蓝的车帘一隔断,挡住了那张脸,雪衣脑海中纷的思绪才平稳下来,轻轻呼了一口气,提着衣摆上了后面那辆马车。 长安当真繁华,这兴化坊又是贵中之贵,一路穿行在宽敞的大道上,掩映在屏树后面的青瓦飞檐疾驰而过,看的人眼花缭。 没多久,马车便到了位于光德坊的京兆尹。 雪衣戴着幂篱跟在这位二表哥身后,看着来来往往的人跟他行礼,虽是好奇,但也恪守礼仪屏住了气不敢多看。 她好奇这府衙,府衙里的人也在好奇她。 这位崔少尹平时一向不假辞,这回竟带了个女子来,可真是稀奇! 而且这女子虽戴着幂篱,但也不难看出身形窈窕,幂篱偶被风拂起时出了半边的侧脸,更是肤白胜雪,气质清雅。 这女子与崔少尹到底是何干系? 众人窃窃私语着,没多久府衙里便传了个遍。 雪衣还不知短短的一刻钟她和眼前的人已经被编排出了数篇传奇,只是跟在二表哥的身后缓步走着。 此事事关太子遇刺,两位京兆尹的少尹都参与了进来。 被领着入了内府后,她对着卫少尹领过来的几个样貌可疑的人仔细辨认了一番。 可直到看完最后一个,她仍是摇头:“都不是。” “都不是?”卫少尹眯了眯眼,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小娘子您该不会认错了吧?” 这个卫少尹年纪比二表哥要大一些,但语气轻佻,眼下略有青黑,看着甚不沉稳。 雪衣抿了抿,微微往后退了一步:“那撞翻马车的时候,那匪徒恰好贴着我过去,我看的很清楚,不会错。” 她话音格外笃定,那几个被扣起来的平民莫名被抓来,一听这消息顿时便炸了锅,你一言我一语的嚷着要求放人。 “她说是就是?!”卫少尹眼睛一眯,训斥着躁动的人群。 那群人只好闭了嘴。 等那群人安静下来,他又凑到雪衣身旁,语气带了些警告:“这太子遇刺可不是小事,虽则太子命无忧,但到底鬼门关走了一遭,震动朝野。而且……若是将这恶徒放了出去为祸乡里,这责任小娘子你可担待不起。” 雪衣自然是知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的,头一回牵扯到这么多贵人中,她被卫少尹的眼神一看,手心也冒了汗,一时间有些犹疑。 可依着她的记忆,她又绝未认错。 崔珩站在一旁久未言语,当看到她被吓的眼睫微微颤动的时候才开了口:“表妹不必担心,你只管按着记忆来,其余的有我负责。” 二表哥的声音低沉有力,雪衣站在他身侧慢慢定下了心,鼓起了勇气看向了卫少尹:“我确信这里没有那匪徒。” 卫少尹眼神在他们二人身上滑了一圈,眼神古怪。 瞧着这回护的样子,什么表妹,怕是刚从榻上拉来的情人还差不多! 他嗤了一声:“既如此,那便按这位小娘子的意思办。只是……崔少尹刚调任没多久,对着京畿的事务还不太悉,后若是出了差池,可不要推。” 崔珩垂眸看了他一眼,颔首道:“自然。” 卫少尹听着他们一唱一和,磨了磨牙,还是不得不松了口:“放人!” 那被关了数的几个人终于被放了出来,对着雪衣千恩万谢。 雪衣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招架的有些脸红,手足无措地寒暄着。 崔珩站在一旁,仿佛见惯了似的,神平静。 等这些人走后,气氛忽然安静了下来,静的有些死寂,雪衣看着那负手站在窗边的拔身影,不知为何,竟看出了一丝寂寥来。 方才那位卫少尹说二表哥是调任来的,那他从前是做什么的? 怎么从未听人提起过。 可二表哥的样子似乎不想有人打扰,雪衣踌躇了片刻,不知该不该上前叫他。 正犹豫的时候,那原本半掩的门忽然“砰”的被撞了开,风风火火地闯进来一个男子。 “崔二,听说你带了个什么表妹来,把抓到的人又放走了?你知不知道这些子我风吹晒,抓人抓的有多辛苦?这什么劳什子表妹说的话能比我可信么!” 李如风脸怨气,直奔那窗边的人走去,大有要闹个天翻地覆的意思。 崔珩只当没听见,只是眉梢微微动了动。 李如风越发气闷,正去上前质问,然而没走到崔珩身边,他眼神忽然被他身边的美人了去,愣了片刻,原本的怒容瞬间散去,声音慢慢低了下来:“敢问这位是……” “表妹。”崔珩这才回头,淡淡地吐出了两个字。 李如风脸一僵,片刻后又面不改地向雪衣凑过去,殷勤地笑:“原来你就是那个抄了那么多画的表妹啊,不光人美,心地也格外的善。不知表妹该怎么称呼?” 雪衣有些尴尬,没搭话而是弯身去找幂篱。 李如风见她要戴幂篱,又劝道:“表妹不必见外,我是崔二的表弟,算起来也是和你也有亲戚,你当叫一声表哥,不必避嫌了。” 眼前的人样貌周正,就是肤太白了,白的像个女子一样,身材也有戏细瘦,和二表哥的巍峨拔实在太不一样了。 雪衣张了张口,一时没叫出声。 李如风见她不肯开口,懊恼地拍了下脑袋:“瞧,我忘记跟你说名姓了,我乃赵郡李氏的四房嫡子,我姨母正是崔氏的大夫人,我在家行四,你唤我一声四表哥即可。” 赵郡李氏?也是与崔家齐名的五姓七望之一。 这身份比起二表哥来也只逊了一点。 可格却是平易多了。 天底下又不止一个能把她拉出火坑的男子…… 雪衣心中微动,看着二表哥泠泠如高山雪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又看了看眼前这个格外平易近人的李如风,思绪微转,手指垂下,没再去戴幂篱,而是轻轻叫了声:“四表哥安好。” 她声线格外的清甜,弯身一福时,衣袖带起一缕清淡的暖香。 饶是李如风一个见多识广的也呆了片刻,本不敢去看她的脸,脸颊微红地一拱手:“表妹安好。” 崔珩背着光站在菱花格窗子旁,余光将雪衣手底的动作和那眼神中一闪而过的微光尽收眼底。 当听到那清甜的声音时,他微微抬眸,视线落到了她翘起的边。 初见的时候,她似乎也是这么对他笑的—— 连嘴角翘起的弧度都一样。 第12章 上 崔珩一调任便是京兆尹少尹,在这府衙里单独辟了一间公署。 虽则这公署比起清邬院的书房来还差了些雅致,但在这府衙里已经是难得的清雅之处,又在高处,支摘窗一打开便能俯瞰整座府衙的境况,是发现轶闻诡事的绝佳之处。 杨保白里一贯跟在他身侧帮着侍候笔墨,每每总是利用这高处的便利看着窗子打发时间。 只是公子一贯不喜这些琐事扰了清静,是以这窗子总是半掩着。 着实暴殄天物了。 不过今倒是特别,公子已经上值了,大约是忘了,难得没吩咐他将这窗子关上。 杨保也乐得装作不知,一边替他研着墨,一边用余光悄悄地看着窗外,想看看那位卫少尹今又从平康坊招了哪位美貌的歌姬过来红袖香。 然而这回他没看到卫少尹招蜂引蝶,反倒看到李如风领了一个窈窕的女子在园圃中的小路上漫步。 这可是稀奇了。 他不由得多分了一丝心神,研墨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但再定睛一看,他忽然哽住了。 只因那李郎君领着的貌美女子不是旁人,正是先前还在一个劲的往他们公子怀里扑的表姑娘…… 表姑娘方才不是说是去帮画师校准画像了么,怎么和李如风走在了一起? 杨保研着墨的手一顿,眼神愣愣地看着窗外。 大约是他出神的样子太过明显了,原本正在批着文书的崔珩也抬了头,顺着他的眼神看向窗外。 窗外光正好,三月草长莺飞,两个人并肩走着。 李如风男生女相,打小就是从女人堆里出来的,惯会调笑。 崔珩一眼看过去,正看见陆雪衣大约是被逗笑了正掩着帕子笑,笑的肩膀一颤一颤的,一张芙蓉面比身旁被微风摇的颤的花枝还动人。 大约是笑的太开心,一不小心脚下踩滑了,她忽然“呀”了一声,朝着身旁的人倒过去。 这一声惊呼仿佛莺语啼,惊的藏在花丛里的蜂蝶乍起。 视线一阻隔,崔珩再凝神,只看见李如风托了把她的手,两个人四目相对不知在想什么。 杨保看的嘴微微张着,余光里偷偷觑了公子一眼,只见公子薄微抿,眉头微微皱着,似是有些不虞。 也对,这位李郎君可是他们公子的嫡亲表弟,若是被这个出身低微的表姑娘用心机蛊惑了可不行! 他正想着,果然听到了一声略低沉的吩咐:“把帘子放下来。” “是。”杨保连忙收回了眼神,把那竹帘放下,遮的严严实实的。 房内突然暗了下来,杨保斟酌着又多点了一盏灯。 灯光摇曳,这一下来都崔珩一言不发,只是一如既往的批着折子。 * 因着校准画像的缘故,雪衣在京兆尹待了一整个白,到了傍晚,快宵的时候她才跟着崔珩一同回府。 不巧的是,她来时乘坐的那辆马车坏了,无奈之下,只好与崔珩同乘了一辆。lz191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