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盂树瞬间失神。 并不是被勾魂了什么的,而是,忽然在心中某个不愿直面的结被打开。 在这个似曾相识的顶楼,黎青梦脸上的这份雀跃,这些至关重要的细节串联在了一起,通了任督二脉。 在当时,从素城回来后,他有意疏远黎青梦,内心拼命告诉自己她是一个为了钱财可以出卖自己的女人,这绝会不是他喜的类型。 但原来,不是这样的。 他其实不在意她是个虚荣的,慕钱财的女人。钱这东西多好呢,谁不想要。 她要钻钱眼,他就去拿斧子给她锯开。他从不怕这些。 他真正害怕的,是自己从没待过的顶楼。 当时他学着她的样子,稀松平常,似乎这样能掩盖掉彼此的差距。 然而,这掩盖不了他内心深处的认知。 那是他第一次明确地有概念,黎青梦和自己好像真的是两个世界的人。她不是那个和他在南苔相遇,情愿窝在沉船里教画的美甲小妹。 这个女人曾经习以为常的快乐和足,自己给不给得起呢。 那一晚,康盂树站在素城顶楼的落地窗前,望着如此近的雷电,有一种自己即将被劈到却无力招架的预,内心是一片白惨惨的惶恐。 第40章 这份惶恐就像那的闪电,站在最顶层,因为够接近,所以那一下子的震撼足够令人失语。 但那时,尚还隔着一层隔音的玻璃,所以他没有受到雷电真正的威力。 就像,他还是没有确切地明白,黎青梦和自己的差距在哪里。 章子在最开始,总和他说黎青梦是个特别不一样的人。 那时他总在心里很不屑,能有多不一样呢?大家不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的人。 章子虚头巴脑地说,不是那种看得见的东西,而是那种看不见的。 看不见的,但可以受到。 而这一趟京崎的旅程,让他对于她那种模糊的受越来越清晰。 亲自去过她成长的学校,见证她拿下的成绩,听她谈论走南闯北的回忆,坐她飙过的车,窥探到她不愿示人的伤痕。 她的骄傲,她的肆意,她的软弱,她的过去种种…… 他确认自己又重新认识了她一遍。 于是,那道挡在他们面前的隔音玻璃被拿掉了,他听见雷声隆隆而至,不可抗力地预到自身在这道雷电下的渺小。 黎青梦默不作声地把衣服抱在手中,说着:“你等一下。” 然后她跑进房间,很快又走出来,手上拿着那套下午从画室里捎回来的画具。 “我给你画幅画吧。给你回礼。”她别扭地说,“……也算弥补下午你没能画成的那幅,但你还赚了,我画得可比她好多了。” 康盂树定定地看着黎青梦好几秒,她看着他表情严肃,心里一紧。 很快,他表情一变,回过神笑得轻佻:“你不会也垂涎我肌,还想要我当模吧?” 黎青梦很想直接将手中的画具甩他一脸。 “你去沙发上坐着!”她口气不善地直接下命令,“随便什么姿势都行,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许换。” “okok。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故意扯着文绉绉的腔调,用惯常的姿势在沙发上坐下,兜叠腿,散漫到家。 但是,他的眼神却与之形成极大反差,非常聚拢地望着前方——她的方向。 雷电是令人恐惧的,却也是人的。它是天空的异像,是并不常见的偶然,是一次具有爆发力的意外。所以在恐惧越发加深的同时,那层叹它与众不同的恋也会随之加深。 因此,他很难控制自己看向其他方向。那么趁有正大光明可以肆意看的时候,就看个过瘾吧。 黎青梦刚放置好工具,抬头去看康盂树时,就和他猛然对视到。 那眼神就是一个无底黑,拢聚了所有磁力,让人不受控制地被摄入。 她迅速低下头,一边说:“……你头要这么摆吗?” 那岂不是画画的全程都要对上他的眼睛?这还画得下去? 康盂树扬了下眉:“这个姿势不行?” “不行。”她着画纸平整的左上角,仿佛那里起了难以捋平的褶皱,“你正脸没有你侧脸好看,你还是把头扭过去。” 闻言,康盂树大受打击。 “真的?!” 她一本正经地撒谎:“真的,所以我建议你还是侧过头!” 康盂树立刻掏出手机前置,对着镜头正面和侧面各自拍了一张,摸着下巴寻思:“靠,明明都这么帅。” 黎青梦见状,忍笑得快拿不起画笔,小声咕哝:“没见过这么自恋的。” 康盂树收起手机不道:“什么我自恋?你教康嘉年那什么画线比例我也知道点。我这比例难道不是很标准吗?” “标准?” 黎青梦突然放下画笔,居高临下地走到他身边。 她的手指虚虚地点上他的额头,慢慢往下,往下,点到山,往下,越过鼻尖,再往下…… “……干什么?” 康盂树被她的举动惊到。 她的手指本没碰到他的脸,但带起的气却在浮动。被扫过的地方无一不发,得他轻皱了下鼻子。 黎青梦的视线停在他鼻尖皱起的两三层小褶皱上,眨了下眼睛。 “我在……” 手指堪堪停在嘴上方的人中,没有再往下。 她蓦地撤回手说:“我在专业地测量你的脸是否标准以此反驳你。” 康盂树下意识地舔了下刚才崩成一条直线的嘴:“结果呢?” 她很严肃地回答:“刚刚你皱起鼻子的时候,刚好短了一点点,那个比例最标准。” “那我接下来就这样好了。”他说着保持着皱鼻子的姿势仰脸看她,“你就这样画我是不是最帅?” 黎青梦忽然跑了神。 他这个神情,近乎于像是在冲她撒娇。 心脏又在寂静的深夜跳个飞快,她生怕离这么近心跳声就会被听到,赶紧退后两三步,佯装镇定道:“你不怕脸筋随便你。” “逗你的,这样我不累死。”他放松表情,把脸转开看向窗外。 两边都沉默下来,黎青梦开始收拢思绪,盯着他侧脸的线条,在空白的画纸上开始下笔。 但其实,她发现,自己本不需要这么专注地盯着他,手上的动作就已经惯地走势着每一线条的起承转合。 仿佛她已经画了他很多次似的。 她试探地闭上眼睛,康盂树蓬的头发,康盂树利的眉峰,康盂树深邃的眼睛,康盂树英的鼻梁,康盂树不笑时也会上挑的畔,康盂树的每一个孔,都清晰地在她深黑的视线里浮现。 黎青梦一下子慌张地睁开眼。 庆幸的是,康盂树还看着窗外,没发现她贸然的游离。 两人就维持着画与被画的姿态等着康嘉年从房间里出来,只是康嘉年还没来,画却已经快要完成了。 她取下画纸拿到康盂树面前,时间紧张,她没像画康嘉年那样细,也没有什么特别别出心裁的构思,只是很平实地把男人散漫地坐在夜窗边这一幕如实记录下来。 因为在她看来,这已经是美到不需要修饰的画面了。 “给你。这不仅是回礼,也是谢礼。”她音量越说越轻,“谢谢这次你带我来京崎。” 康盂树不可置信地摸了下耳朵:“我没听错吧?” 难道不是他有求于她?怎么在她的语境里,变成了他带她呢。 黎青梦刚才一直是站着画,此时脚有些酸,顺势在沙发上坐下,刻意给两人中间空出了一个人可以坐的距离。 她知道康盂树一定会惊讶,解释道:“其实这一次来京崎,我并不太想来的。” 康盂树点头:“担心你爸的身体吧?” “那当然是一部分。”黎青梦轻轻呼出一口气,“还有一个原因,说出来很可笑,其实是因为……我有点害怕来京崎。因为上一次来这里时……” 她语,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 世情薄,人情恶。上一次来这里的经历,就像是失眠了很久的人终于能够入睡,却做了场迅速想要醒来的噩梦。那种悉的东西突然面目全非时,崩裂的阵痛堪比裂的地,一脚卡进去,再难全身而退。 以致于,她依然渴望京崎,却在要来的时候不敢来了。 “总之就是上一次……不是很愉快。”黎青梦左手着右手的指节,垂下眼睛轻声慢语,“但这一次,我过得特别特别特别开心。” 她一连说了三个特别。 康盂树转过脸凝视着她。 黎青梦也抬起眼,回视他。 “开心到,足够我把那份不愉快通通驱散。” 两人的视线在空气里静悄悄地汇,康盂树面上没有任何表情,但脑子里装着着一个鸣的靶场,在她话音刚落的瞬间,一枚子弹轰地穿透耳膜中他的官。 一个几乎从不示弱,总是把自己的受包裹在内心的人,骤然说出这样的话,虽然只是三言两语,但却是她好不容易稍微坦承心扉的这一时刻。 康盂树知道自己当下必须给予点反应,这就等于他终于买彩票买到了那张大奖,兑奖窗口都就在眼前了…… 可问题是,他是一个从没到过大奖的衰人。 黎青梦在说完之后,得到的反馈就是康盂树的沉默,仿佛这一天不是和他一起度过似的。 她刚涌起的那股雀跃迅速冷却下来,补了一句:“主要是康嘉年特别可,很捧场,和他一起玩很放松。”lZ191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