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鹤楼离天很近,仿佛伸手可摘星。 今夜的月亮很圆,皎皎如玉盘。 银龙自月中飞出,好似刚刚穿透银河,身上披星光。 城下的修士俱都仰起头,“那是龙,是龙啊!”魔渊怎会出现银巨龙?难道是——涤心潭那位老祖宗出来了?可这气息也不像啊。 夜空中的银龙看起来震撼人心,但修为强的也能觉出来,那头龙的实力并不是太强。 最后,还是老魔君派人出去安抚了一下城内修士:“那是锻造的银龙,庆生用的。” 他将头上的斗笠取下,一边在台阶上磕烟斗,一边看着头顶盘旋的银龙。 看着看着,嘴角微翘。 “这小子,总算钻出了他那乌壳,迈出了这一步。” 他又将鱼竿一甩,“希望,有个好结果吧。”鱼钩入水,飘在水面上的鱼漂纹丝不动。 老魔君眉头拧起,忽地又抬起头,只觉得钓鱼也不是个滋味,难以静下心来。 他就是被俗事得太紧,才会一直未能破境。明明说要闭关好好冲击下一境界,却因为惦记着女儿的生辰又跑出来。 若能心无旁骛,或许这天下第一的位置早就换人来坐了。 越想越心烦,老魔君手一用力,就听咔擦一声响,他竟是不小心捏断了钓竿。 池中,一尾鱼跃出水面,鱼尾一甩,溅了他一脸的水。 老魔君又好气又好笑,伸手抹脸时,手顿住,抬头望天,若有所思。 天上,银龙闪闪发光。 望鹤楼被照得雪亮。 银龙越来越近,古青桑的心怦怦跳,血都像是跟着沸腾起来,使得她原本苍白的脸上飘了红霞,为她不少。 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在缓缓苏醒。 它像是一颗沉睡的种子,听到了风的呼唤,用尽全身力气舒展身体,顶开那冰封的土壤,慢慢长出芽。她将手从大氅底下伸出来,直接伸出了栏杆外,连身子也前倾,缓缓往外探出。 坐在一旁的洛惊禅面带微笑。 他很久没看见母亲脸上出这般笑容了,更没见过,她如此孩子气的一面。 闪耀的银光点亮她乌发,为不施粉黛的她妆,让她整人都变得年轻了许多。 也就在这时,银龙张开巨口。 洛惊禅食指抵着眉心,不忍去看。 下一刻,粉花瓣如雨落下,被风一吹,暴雪一般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 很显然,古青桑被这陡然砸下的花瓣雨给整懵了,她都闹不清楚,这是扒了多少树桃花,才能形成如此效果。 这会儿,那个说要站在银龙头上的仇牧远并没出现,洛惊禅惊讶地看着母亲取出一把扫帚,竟是很自然地打扫起花瓣,他一脸诧异地问:“娘,你在做什么?” 古青桑也稍稍一愣,随后笑着道:“忘了,习惯了。” 一个人住在忘缘山脚下时,她手里随时都拎着一把扫帚,哪怕回了魔渊,那扫帚依旧装在她的储物法宝里,成了习惯。 洛惊禅敛目,长长的睫垂下,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眸。他沉默片刻后又问:“您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古青桑都没什么犹豫,笑盈盈地说:“当然是你平平安安。” 洛惊禅:“还有呢?” 她本想说没有了,可不远处,银龙清啸,还有那漫天飞舞的桃花、无孔不入的香气好似熏得她眼眶微热,她迟疑了一下,说:“若能回到从前,该多好。” 恰这时,阁楼响起脚步声。 “咚、咚、咚……”一步一步,踩着阶梯缓缓向上,又像是踩在她心上。 洛惊禅忍不住笑了。老仇总算正常了一点儿,没真的站在银龙头上,否则的话,他都没眼看。 古青桑回头,恰好看到那个人头带方正巾帽、穿宽博儒衫、背着一个竹木书箱从台阶下徐徐向上。 他淌过时光的长河,从尘封的记忆里走到面前,一如初见时的模样。 明明她是个冷静的人,心里也早有了决定。 如今的她,早已不是从前的她,无法回头。那一段经历是永远无法抹去的伤痛,也是难以走出的泥泞深渊。她怎能,指染那么好的他。 他值得更好的人。 她想冷下脸,然而此时此刻,在仇牧远踏上最后一节台阶时,她身体好似不受控制一般,不由自主地往前冲了出去。 心脏在剧烈跳动,仿佛要冲出喉咙,浑身热血沸腾,就好似被架在火上焚烧!心中那些苦苦抑的东西,再也克制不住,薄而出。 她冲到仇牧远面前,在即将扑到他怀中时猛地顿住,愕然地抬起头。 仇牧远也愣了。 他有过很多设想,没有哪一个是现在这样。 一直对他很冷淡的古青桑差点儿就投怀送抱? 他紧张得把拳头拽得更紧了,捏紧了又有点儿担心——桃花符会不会被汗了。 古青桑今也有些不对劲儿。头上的帷帽都了,白纱掀开一半挂在帽子上,了半张脸,脸颊红扑扑的,眼睛也水润得很,跟平里判若两人。 就,跟记忆里的样子当真有了几分相似。 那一瞬间,让他有一种时光倒,不知今夕何夕的奇怪觉。 他怔怔看着,有点儿走不动道了。 还是洛惊禅推轮椅时发出的吱呀声惊动了两个发呆的人,仇牧远和古青桑同时望了过去,就见洛惊禅道:“这里风太大,我先下去了。” 他没走楼梯,坐下轮椅直接飞了起来,在离地三尺时,洛惊禅盯着仇牧远,用口型无声说——别怂! 多大年纪了,还这么怂。若是我,此刻早已揽她入怀。 一把年纪活到狗身上去了。说到狗,自然就想到了元宝,洛惊禅眉头皱起,心里也烦躁起来。 他下了望鹤楼,早就守在楼下的女子小跑过来,走到他跟前时踩了石头,脚一崴就扑到他怀中,直接坐到了他腿上。 他没动静,冷冷看着。 就见女子也不起身,双手搂着他的脖子说:“小魔君,你娶了我吧。” “这是你的愿望?” 她眼神离:“对,是我的愿望。”只要能嫁给你,一切唾手可得。 洛惊禅笑了。 每个人心中,都有心愿,都有执念。 执念太深无法化解,沉溺其中失自我,谓之心魔。 你我,皆有魔。 …… “青桑,我……”准备了好久的心里话全都忘光了,仇牧远脑子里一片空白,支支吾吾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太紧张了。 在古青桑抬头与他对视之际,他甚至不敢看她,而是像被烫到似的移开了眼。 视线落在那银龙上,仇牧远才想到了该说什么:“你看,我炼的龙。” 古青桑只能跟着转过头去,说:“恩。” “很漂亮。” “我……”银龙的绚烂光芒有些刺眼。 仇牧远的心狂跳,他把心一横,突然出手将古青桑的手拉住,“接下来,让我照顾你们母子好吗?” 楼下,洛惊禅淡淡道:“同样都是心愿,有的干净又温暖,而绝大多数的,都是肮脏得叫人作呕。”身边的女子好似挨了训,低着头一言不发。 他仰望星空,喃喃自语:“你呢,你的愿望是什么?” 恰这时,他听到古青桑问仇牧远,“你愿意一直留在魔渊?” 仇牧远:“嗯。” 而这一声应答之后,楼上短暂安静下来。 紧接着,似乎有奇怪的声音传来,洛惊禅不想再听,正离开时,眉头倏地皱起。 望鹤楼上,仇牧远怀抱着心的女子,身体却一寸寸变凉。 从他的这个位置,可以看到玄岛上的坟。 ——许知鹤的坟。 也正是那座冰冷的坟,让他火热的心都骤然一沉,让他觉得,那飞舞的银龙也变得诡异万分。它,竟是能唤起人内心的望,让人不知不觉间受望的主宰。 若非如此,他怎能轻易答应离开宗门,永远留在魔渊陪伴青桑。 他同样清楚,古青桑也不是会投怀入抱的子,显然,是受了什么影响。 龙是他亲手炼制,怎么会出问题? 难道是…… 龙鳞! 经过洛惊禅的手,他打造的每一片龙鳞。如果这龙有问题,那今夜,整个魔渊的生灵,都看过了这条龙! 不管怎样,这事都必须叫宗门知道。 他正要伸手掏传讯符,刚有动作,神魂便微微一震,好似有一柄利刃,将他的元神都整个剖成两半。 一些完全没印象的记忆浮出水面。 他受了蛊惑,行尸走般地跟洛雁归接触,将阮玉的消息和他们的行踪暴出去。受蛊惑时,受到的神魂气息,与现在是一模一样的。 元神剧痛,仇牧远额头生了一层薄汗。 他背心发寒,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蹿起,寒入骨髓。 “什么都不知道不好么,为什么要想起来?今夜,你本可达成所愿,抱得美人归。”一个冷冷的声音直接出现在他识海之中,仇牧远眼皮狂跳,他想催动传讯符,偏偏浑身僵冷,灵气都好似被冻住,什么都做不了。 “忘了吧,目前,我不想要你的命。”那个声音再次说道。 是洛惊禅! 洛惊禅怎么可能有这样逆天的力量,魔珠,一定是魔珠! 他怎么做到的?为何他能藏匿魔珠! 不行,我一定要想办法将消息传递出去。 洛惊禅在银龙上动了手脚,连老魔君都没意识到不对,我能察觉,一定是因为曾经被洛雁归利用魔珠的力量控制过的缘故。 一瞬间,仇牧远脑子里闪过万般念头,然而,他发现,他意识逐渐沉重,身体更是离他本意,做出了匪夷所思的动作。 他紧紧搂住了古青桑,脸上还出甜的笑容。 不,我不能睡。 一定会有办法的,不能让他的谋诡计得逞! 他想到了! 若我神魂俱灭,摆在宗门正殿上的魂灯便会熄灭,任你如何伪装掩盖,他们也能得知真相。 他没有犹豫的时间。 元神如火炬,熊熊燃烧,一如夜空中绽放的烟火,短暂的美丽过后,便是一地灰烬。 “青桑……”有很多话想说,却只能在心中呐喊,无法发出任何声音。“我心悦你……” 我曾与幸福只有一步之遥。 而这一步,是生离死别。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仇牧远看着怀中嘴角含笑的女子,眼角,一滴泪珠滚落。 沉浸在幸福之中的古青桑突然一阵心悸。 她抬头,看见仇牧远眼角的泪光,担心地问:“你怎么了?” “仇牧远”回答:“我太高兴了。” 楼下,洛惊禅面无表情地碎了一朵桃花,那是之前银龙出的花,恰好落在他身上。 该说什么才好呢? 呵呵。lZ191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