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柔的海浪一层层的席卷着沙滩,一群海鸟在天空盘旋。 小琉球南海岸畔,林如海拄着拐,与齐家老太爷齐太忠、齐筠爷俩,还有一须发皆白的道士,一起沿着海边散步。 走了一段距离后,一身月鸦青素面细葛布长袍的林如海双手拄拐站定,着微微海风,与齐太忠微笑道:“德昂不错,偌大一座岛,打理的井井有条。这个年纪,能有这样沉稳的理政之能,人才难得啊。” 齐筠微微躬身领受,在林如海这样的长者面前,还轮不到他来谦逊。 齐太忠倒是呵呵笑道:“云从龙,风从虎。樊哙不跟着刘邦,不过一屠狗之户。萧何不逢明主,亦是守户之犬也。天下英才俊杰,便如这岸边之沙,何以计数?唯有附着龙鳞上,才能畅游于九天。林相,非我这把老骨头奉承王爷,只是放三年前,林相能想到今?” 林如海笑了笑,道:“确是世事难料,却也不必过于捧高蔷儿。如今真正的难关未过,所取之大业也还未开始。前路究竟如何,还不可知。” 齐太忠笑道:“是啊,王爷中所谋之大业,千古以来,何人敢想?不过,也不算遥远了。上月,安南那边起兵灾,安南国内一些人眼红租界富庶,便鼓捣一些青皮百姓去抢夺租界的财产,想烧杀抢掠一番。 结果先被租界内的安保营打了个头破血,后安南南部阮主大怒,派安南兵威租界,又被早有准备的德林军打的几乎全军覆灭。 随后德林军百余战船兵临城下,安南虽也有火炮,但炮小且少,本无法抵挡德林军。 一轮炮击,如天崩地裂,打的阮主终于知道了轻重。 然而经王爷指点,德林号并未在此时狮子大开口,只要求进一步租借土地,扩大租界面积,并保证租界的合法权益。 让安南方面自己严惩闹事的青皮浪人,以此表示对阮家政权的尊重。 一番敲打安抚后,安南境内终于又恢复了安宁……” 林如海闻言颔首笑道:“眼下小琉球正在一千里的壮大中,暂不宜起国战。打下来,眼下也吃不下,吃不好。不过,安南阮主吃了这般大的闷亏,不会就此罢休的。阮氏自称国主也才十来年,怎忍得下这口气?” 齐筠在一旁躬身道:“忍不下也得忍,如今德林号在安南的租界,原是真腊国土,是阮氏以兵强马壮之力强夺之。如今德林号寻到真腊旧民,暗中扶住他们复国。再有就是,安南素有阮郑之争,南北分裂。如今虽太平了几十年,但双方无时无刻不想并对方。德林号也可在这方面,动些手脚。不过王爷鈞旨,眼下一切以壮大小琉球为首要任务。对安南、暹罗等国,则以一手大、一手甜枣之计,使其规矩,成为德林号的粮源,和商货倾销之地。” 林如海看向齐太忠笑道:“年轻一辈如此能干,我们也可多歇一歇喽。” 齐太忠却并未如此宽心,一双老眼中出凝重和淡淡的担忧,看着无边无际的大海,拄着拐站定问道:“林相啊,安南、暹罗之不过疥癣之疾,齐筠能处置好,不足为奇。可是北面朝廷那边……林相,要起大浪了。” 林如海微微颔首,道:“是啊,朝廷就要度过难关了。不破不立,数年大旱灾下来,朝廷固然艰难,可各省巨室亦难熬。朝廷借此机会,强推新法,事半功倍。” 齐太忠不无讥讽道:“若无德林号运粮,并于黑辽栽种抗旱农种,以种种措施救灾,朝廷还有心思推行新政?怕早就目疮痍了。” 林如海笑道:“德林号也借此畅行天下,聚敛无数财富,不算吃亏。” 齐太忠还是遗憾,道:“若是坐视朝廷棘手,德林号一样能畅行天下,还不至于面对今之难。朝廷一旦回过劲来,比小琉球何止庞大百倍?” 林如海摇头道:“蔷儿心中,自有其道。若他如员外所言那般,未必能得如此基业,即便得了天下,也不过又是一个轮回罢。不信你问德昂,对于贾蔷之所为,他心中是敬多一些,还是笑多一些?” 齐太忠笑道:“不用问,连我心中都是敬多一些,何况他们这些心中还有崇高抱负的年轻人?” 一直未开口的老道亦说道:“若王爷如老太爷所言那般,老道我也不会上京,也不会南下。” 众人大笑起来,不过笑罢,齐太忠沉声道:“林相爷,以老夫之愚见,实在不明白王爷为何还要留在京中?如今德林号在小琉球基业稳固,民心所向!整个小琉球,生机,一副兴盛之象!且这二三年来的赈济,也并未白费。便是不算江南各省,北地六省的渠道也都畅通无阻。即便朝廷一纸令下来,至少三年内,德林号也能毫无阻碍的在大燕横行。无论是进出商货,还是人口! 北地尚且如此,江南就更不必提了,朝廷的令想在江南杀德林号,彻底清除德林号的踪迹,非二十年不可建全功。 三年后,便是老夫保守估计,小琉球也有三百万人口,尼德兰、葡里亚、佛郎机等西夷番国的人口,也不过如此,甚至还没这么多。 十年之后,小琉球、安南、暹罗、吕宋等国加起来,便是破千万人口都不算难事,大业可期! 但德林号还有一个天大的漏……” 林如海微笑道:“你是说,蔷儿的安危罢?” 齐太忠白眉紧皱,沉声道:“没错!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且这边都到了这个地步,委曲求全辛苦数年苦熬苦掖到了今,已是立于不败之地!可若是王爷出了丁点闪失,盘皆输!!相爷,还是快些请王爷回来罢。那边劳什子一个郡王,着实没甚意趣。” 林如海闻言摇头笑道:“这些我何尝不知啊,只是朝廷那边的事,蔷儿不要我管。你瞧,早早将我打发离京到这边,许就是为了不让我碍事。不过员外啊,不必担忧。要相信他,不会做糊涂事的。他与我保证过,无论甚么时候,他和家人的安危,始终在第一位,哪怕,将天捅出个窟窿来!” 齐太忠闻言,老眼里目光微微一凝,心中忽然起了些异样的心思…… 若贾家家眷果真出了点事,会不会…… …… “贾蔷,大捷!哈哈哈,前所未有的大捷!准葛尔那群野牛攮的,连可汗和汗王世子都死干净了!西北一战而定,爷真是英明神武啊!” 大明,养心殿内,李暄在殿上乐的手舞足蹈,难掩意气风发。 这一刻,无论是尹后还是二韩、叶芸等,都没有喝斥他瞎儿转悠晃,没有人君之相。 因为他们也高兴! 韩彬心情还有些复杂,相比于隆安帝,李暄妥妥就是个昏君种子。 可是世道就是这样讥讽,隆安帝未尽之功业,在李暄手里却渐渐有了模样。 李暄自隆安帝手里接到的,绝对是一个烂摊子,不比隆安帝自景初帝手中接到的好多少。 私自调兵进京的权臣,太上皇的大学士,混的宗室,动辄造反的京营,天下大旱,边关战…… 如此危象,也不过一年光景,局势就向大大转好。 随着这场大胜,随着天灾减弱,随着宗室凋零,随着京营安定,随着新政大行…… 眼瞧着,就是盛世将至! 除了,被李暄围着转了一圈的那个年轻人。 算起来,这些事,事事皆和他有关。 而此人,却成了这座庞大帝国,最大的不安因素…… 似乎觉到了目光,贾蔷侧眸看去,见韩彬正盯着他,却没与其道的兴趣,呵了声后,同李暄道:“有甚么好高兴的?拿火器冷子干掉了一群茹饮血的胡骑,算不得甚么大事。尼德兰、葡里亚、佛郎机那些西夷,早就用这样的火器大战了。咱们偷偷摸摸的用四千火器兵打了场仗,人家是十万大军数千门火炮对轰,那才叫天崩地裂……” 不等他说完,李暄就气骂道:“球攮的一天到晚就知道西夷西夷西夷,西夷有朕厉害么?!” 太破坏气氛! 贾蔷哈哈笑道:“多早晚西夷打过来,皇上就知道他们到底有没有你厉害了。” 李暄:“……” 韩彬在一旁淡淡道:“百里而趣利者,必蹶上将军。更何况,万里之遥?再者,大燕盛世可期,也不惧跳梁小丑来犯。” 贾蔷“啧啧”了声,道:“好硬气的元辅,怪不得敢叫半山。不过你这么牛,口气这么大,西北边患时,怎不见你老亲自去对准葛尔汗说一句不惧跳梁小丑?天下缺粮时,你怎么不叫一声盛世可期?” “贾蔷!” 韩彬一张脸淡漠,到了他这个地步,很多时候是十分要脸面的,但对上政敌,却是不需要的,不过没等他开口,尹后就开口笑道:“莫要跟孙行者一般,甚么时候都拿着如意金箍杵。你的功劳,皇上和本都看在眼里,朝廷也不会昧着良心看不见。你担忧西夷的苦心,天家也都明了。你想开海,皇上和本是没有意见的,也信得过你。 只要武英殿那边点头答应,你就可以大燕平海王之身,开海拓疆,实现抱负。 这个时候,你还去得罪元辅?” 贾蔷闻言眼睛一亮,不过随即狐疑的看向韩彬、韩琮,既然尹后开了这个口,说明她和军机处事先肯定有过谈话。 贾蔷心里还是有些动的,他与尹后深谈时,掏心掏肺说了很多,而开海拓疆为社稷谋福祉一事,自然是高朝重点。 如今尹后为他在不可能中寻出一条路来,他领这份情。 只是…… 他没那么幼稚。 贾蔷看着二韩明言道:“开海这条道路,和你们心中的道不同。本王不否认你们的道是正道,使国泰民安,使社稷安稳,都没错。即便本王一心开海,还要坚持赈济灾民,而不是坐视大燕一片藉,再从中取利。 这一点,足以证明本王对太后和皇上,对社稷黎庶的忠心! 所以,是本王容得下你们,但你们却容不下本王,一定视本王为歪魔道,也不想想,若本王果真心存叵测之志,又何须这般麻烦? 倒不知今你们与太后娘娘和皇上说了甚么,但本王想来,多半也是为了削弱本王,或是谋害本王的……” 韩彬无言,韩琮皱眉道:“王爷又何必先入为主?如今国难将要过去,有些事,武英殿也想平和解决。这也是因为,元辅与老夫都认可你的功劳。”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想不战而屈人之兵。 哪怕希望渺茫,也想先试一试。 最不济,他们也能在道义上,先占住高位! 贾蔷好笑道:“那你们且说说看,甚么条件。” 韩彬不用韩琮出头,硬邦邦道:“只两个条件:其一,出小琉球,德林军整编入南海水师,由朝廷接管。其二,可以保留德林号,但皇家钱庄收归天家内府。 贾蔷,你也莫要觉得老夫心怀歹心。当着太后和皇上的面,老夫对天发誓,若你肯出小琉球,出德林军,出皇家钱庄,朝廷绝不再难为你开海!” 韩琮在一旁叹息道:“便是让你处在我们的位置上,能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异姓郡王,手握战力盖世的雄兵虎踞海外,一千里的壮大么?贾蔷……” “不必说了。” 贾蔷摇了摇头,彻底死心道:“说到底,仍是信不过我。不过,我也能体谅。但是现在出小琉球,办不到。真出来,我拿甚么去和西夷斗?拿甚么去和那些巨舰火炮厮杀?也别说甚么靠朝廷的话……这话你们自己信不信? 不过,既然你们让步了,娘娘都开口了,那我也愿意让一步。给我十年时间,十年后,不止小琉球出,德林号全面退出大燕,不留一丁一口! 你们容不下我,我成全你们,我走,还不成么?” 韩彬闻言,再无一言,与尹后、李暄躬身一礼后,转身离去。 韩琮、叶芸跟上,面凝重的离去。 最后一次谈判,破裂了…… 给他十年,怎么可能…… …… ps:大致是理顺了~~LZ191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