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升,你真是下! 这句话回在养心殿内,一众君臣内侍都惊呆了。 李晗先是一怔,随即然大怒,一张老脸涨红发紫,双目火般怒视贾蔷。 韩彬看着贾蔷嘴角凌厉的冷笑和讥讽,知道李晗再开口,形势怕会愈发不可收拾。 他与贾蔷沉声道:“平海王,还请自重!须知,这里是御前!” 贾蔷闻言,看向韩彬,眼中皆是失望,道:“本王正是知道这是御前,所以从一开始,就表明态度,不愿掺和其中。军政国事,与我无关。偏他李子升以公谋私,因他儿子豢养娼谋利一事忌恨本王。此事,你韩半山看不出?” 李晗在一旁大怒道:“胡说八道!血口人!公是公,私是私!云贵总督府上奏之事,难道是莫须有之罪?” 贾蔷冷笑道:“好!既然你们非要本王辩白清楚,那本王就辩白一番又如何!”说着,他目光转向韩彬,道:“元辅,你那得意门生何澄,当得好总督啊!” 韩彬闻言眉头紧紧皱起,目光漠然的看着贾蔷,道:“平海王此言何意?何澄虽为老夫监考举子,按官场规矩而言,的确为老夫门生。但是,老夫从未与其结,视其为羽。且何澄于云贵总督,如今再加上一个广西,督三省军政,主持改土归之政,政绩斐然,此功在当代利于千秋之事,莫非有不妥之处?” 若是贾蔷现在想要干政,那韩彬绝不会手软。 贾蔷“哈”的一声大笑,道:“改土归当然是善政,千百年后,后世子孙必会尊崇此政!但是何澄在西南推行新政,手段贪酷残忍。” “胡说八道!” 韩彬厉声道:“平海王焉知政事?” 贾蔷目光冷静的惊人,他看着韩彬沉声道:“你莫要忘了,本王仍是大燕绣衣卫亲军指挥使,奉皇命监察天下官员。就绣衣卫……是了,还有德林号在西南的人回报,西南土改过程中,手段酷烈。若只是对土司贵人如此倒也罢了,但最惨者,却是普通夷民。据报:夷民之马上者官取之,中者兵需之。不幸而女可观。不幸而女可观,无不嬲也。凡有薪炭入市,兵役轮,以为‘过税’。 对于邓横寨这样的强寨,总督府以利之,对寻常寨子,则以兵威强之,搜刮极烈!但有反抗者,除“小有姿首之女不杀”外,“在者杀,去者杀,妇孺杀,”,杀手段更是无所不用其极,“凿颅、批面、剁手、截足、划腹、肠”,种种暴行,令人发指! 此次西南诸土司群起造反,除却诸土司不愿丢却大权外,何澄的贪酷同样是一个重要原因。他为了足私,不择手段地掠取财富和美人,对夷人污蹂躏迭加,得他们“求为奴隶仆妾不可得”,结果种下了夷人的刻骨仇恨,使双方陷入了仇杀的血海中!” “胡说八道!!” 韩彬脸难道的骇人,他看着贾蔷愤怒道:“你怎敢如此侮辱构陷封疆大员?老夫回头必责问林如海,看看他有何话说!何毅庵理学深湛,便是如海亦钦佩之。****念其鳏孤,赏女与其服侍,毅庵尚且坚拒之。朝中上下,谁人不知毅庵之道学深厚?你竟以此污蔑,岂不荒唐?” 贾蔷哈的一声大笑,道:“好一个理学深湛!!此次与邓横寨同反,且成气候者,还有一乌蒙寨!乌蒙寨首领陇庆侯之名唤白闾,为西南十万苗寨公认第一美人!何毅庵听闻其姿容绝佳,美不可方物后,滇南之杀机动,而花妖血眚,迭起环生,惨痛之黑幕开也!” 见韩彬还要反驳,贾蔷手往脸已经有些不自然的李晗处一指,冷笑道:“清誉天下的半山公若仍不信,不妨问问这位大义凛然蒙受‘莫须有’罪名的李子升,问问他,他儿子在平康坊准备开的那座青楼里,要打的招牌是甚么?再问问他李子升,近来他房里暖脚的婢妾,又都是甚么来路?骂他一声下,到底冤不冤!!” 韩彬闻言心里咯噔一声,缓缓转过头来,看向脸惨白发青的李晗。 李晗咬牙道:“半山公,那些夷女,都是叛土司的俘虏!千百年来的规矩,便是如此!他贾蔷说的好听,让他回府上查查贾家喂马的,是不是当年宁荣二公从战场上掳回来的战俘!” 贾蔷连连摇头笑道:“不打自招了罢?若果真是你李家爷俩儿亲自上沙场,浴血奋战立下战功,朝廷封赏与你们的奴仆,那本王岂会多言?可惜,你李家爷几个,可有半分军功?那些夷女,多是寻常夷民女!单凭这一点,你和何毅庵就当得好道学!” 冷笑两声后,再回头看向面沉如水目惊怒的韩彬,道:“名天下的半山公,听到了么?李子升家用来开青楼窑子的女子,都是理学深湛的道学家何毅庵,你的得意门生从西南掳掠来的夷民女!给李子升暖脚的,则是西南土司的女! 何毅庵为了夺人女,在西南贪酷残忍,杀的人头滚滚血成河,残暴凌,使得西南夷民皆无生之气,唯有死之心!便是在这等情况下,才会造成群起反攻之,西南糜烂的形势! 和你们比起来,本王做的那点事,简直纯良无害,本王才是真正的道德圣人! 你们倒有脸来指责本王?!” 这最丑陋的一幕,被贾蔷当着李暄的面揭破,韩彬原就苍老的形容,愈发沧桑不堪。 收俘虏为奴为婢,没人会在意。 哪怕送给李晗一些夷女,何澄都无可指摘之处。 可李晗之子以这些夷女去开青楼,此为大恶之一。 而若何澄竟是为了夺人女,才开启此次大战,导致西南兵败,局势糜烂…… 那这位他极看重,将来当为军机宰辅的门生,当得起恶贯盈四字,难逃身败名裂之厄! “怎么样,诸位为国为民的大学士,还有何话可说?还要本王给个代么?” 看着沉默不言的韩彬、李晗和尹褚,贾蔷重新落座,与李暄微微颔首后,开口问道。 韩彬、李晗不语,尹褚皱眉道:“贾蔷,便是有此事,也需朝廷有司前去查证。但你的事,与这些事又有甚么干系?他们果真做下错事,自有朝廷法度严惩。德林号的罪过,又如何代?” 贾蔷呵呵笑道:“尹大人,开口之前还是先过脑子想想,朝廷有止大燕商号与西南土司通商么?西南土司是大燕羁縻之地,亦为大燕领土。各寨土司都由朝廷相授,是正经大燕官员。 不过你说这样的话,本王真是丁点都不意外……” 尹褚闻言,眼中目光锋利的简直惊人,看着贾蔷,似乎不相信贾蔷敢如此同他说话。 李暄都唬了一跳,再怎么说,尹褚也是尹后的亲大哥,尹子瑜的亲伯府,也是他的亲舅舅,贾蔷就这样让尹褚说话前过过脑子…… 陆丰在身后小声提醒了李暄一下,李暄才回过神来,打了个哈哈笑着圆场道:“好了好了好了……眼下最重要的是,先把叛平定下去。至于这里面的功过是非,且慢慢去查就是。有罪的跑不了,有功的也忘不了。大战当前,先别内讧。贾蔷,你说是不是?” 贾蔷好笑道:“朝廷上的事,臣何时多嘴过?这不是人家以为这是打击报复的好机会,自己跳出来非要寻臣的不是?却不看看自己股上多少屎……” “嘎嘎嘎!” 听贾蔷骂的过瘾有趣,素来藏不住笑的李暄咧嘴直乐出声来。 不过在尹褚瞪眼看来之际,又干咳了两声,收敛了稍许后,与贾蔷挤眉眼道:“你也是!朕记得早先你还同朕说过,史上多少名臣,儿就不像青史所记那般,事事光明正大,好似圣人一样。扒灰的扒灰,好龙的好龙。还有那些名将,该喝兵血的,一口也不少喝。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嘛。” 这话,李暄当然是好意,来劝贾蔷放人一码。 可当着三位军机宰辅的面,说出这样的话来,却如耳光一般,一记又一记的打在韩彬三人脸上。 这不是摆明了在说,他们是藏污纳垢之辈么? 看到韩彬、李晗、尹褚三人,面灰败的跪地请罪,贾蔷差点没笑死过去。 李暄,到底是李暄。 然而他未想到的是,紧接着,李暄却急忙跳脚道:“诸位师傅,朕说的都是心里话。这世上,谁还是完人不成?就拿朕……算了,就拿贾蔷来说,你们都道他大似忠,王莽似的,看着像圣人,实则是篡国佞。可朕比你们谁都知道他,他哪里就成圣人了?他那一股狗皮倒灶的破事,朕心里有数着呢。 再说说朕,都道朕惫赖荒唐,必是个无道昏君。可朕也有长处啊,朕有自知之明,朕知道自己资质不佳,统筹大局不如元辅半山公,执掌兰台清查不如御史韩大夫,至于打理国库财税不如林如海就更不必说了……朕认清这些,所以从不胡开口,以免延误国事。 你们看看,贾蔷有贾蔷的孬,好如魔,不通礼数,胆大包天,惹急了甚么事都干的出来,而朕也有朕的好…… 难道还能着你们一个个成当世圣贤不成?没这个道理。 朕虽还未亲政,国事上也疏漏的很,却也明白,道德圣人,是做不好朝廷的军机大臣的! 所以你们大可不必为此请罪,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便好。 今养心殿所议,也不准传出一个字去。” 这番话,震惊了韩彬、李晗、尹褚三人,更震惊了贾蔷。 此刻无人能得知贾蔷心中的震撼,他真的未想到,皇权对一个人的改变,会这样快,这样大! 这还是那位虽荒唐惫赖,但大事原则不败的五皇子李暄么? “你看我做甚么?我何曾想管过这些破事?若果真想打击报复,这会儿有些人已经在诏狱里签字画押了。” 双眼圆睁的贾蔷见李暄瞪眼过来,立时恼火说道。 掩盖下心中的失态…… 李暄气笑道:“你们听听,你们听听。朕当面,他也在这你啊我啊的。罢了,谁让你大功于国,朕让你。不过以你的子,不会这样就消停罢?” 贾蔷沉默稍许后,缓缓道:“皇上,李子升虽然心狭隘,且一身烂债,但眼下朝廷上下最重要的,一是赈灾,二是平叛。其余的,都可往后放放。至于旱灾过后,天下太平了,朝廷会不会清算他,那是朝廷的事,和臣无关。 当然,最后再说一遍,莫要再招惹我。佛也有脾气,下一次,臣不会再轻易放过挑衅之人。” …… “啧啧!” 等尹褚三人离去后,李暄围着贾蔷转了两圈,口中啧啧称奇道:“如今武英殿这几位,在朝廷上气万里如虎,大燕十八省,总督、巡抚不断的被他们调换着,声势了不得。偏偏在你小子这,碰一次栽一次。” 贾蔷呵呵笑道:“臣不过占着绣衣卫指挥使的便利,提前得知了些事……对了皇上,这绣衣卫亲军,皇上何时让人接过去?就臣预料,武英殿那几位也快忍耐不住绣衣卫继续留在臣手中了……” 李暄闻言连连摆手道:“甚么话!朕如今除了你,还信得过哪个去?” 他心中却是有一言未说,绣衣卫如今的骨架都是以林如海的青鸢组成,忠于太上皇的那些人手,被清洗了个干净。 这个时候,他如何敢接手? 嫌身边的探子不够多? 就听他话音一转,又道:“不过,贾蔷,先帝手中有龙雀,太上皇手里有中车府,都是因为不能将希望都寄托在绣衣卫身上,毕竟,万一绣衣卫出了问题呢?所以,朕想让陆丰也组建一支人手,你可有甚么良策教他?” 贾蔷闻言,眼角微微一跳,侧眸看了眼躬身侍立的陆丰,笑道:“皇上此言差矣,这般机密亲军,除了皇上自己知道外,其余任何人最好都不知其底,自然也包括臣。所以,恕臣无能为力。” 李暄笑骂道:“朕瞧你就是想偷懒!也罢,不难为你了。不过回头陆丰初为此事,若有得罪之处,你看在朕的面子上,多担待他一些。朕还是知道你的脾的,惹恼了你,他怕是连骨头都剩不下几。” 贾蔷:“……” …… 西斜街,盛世会馆。 贾蔷自中出来,顺路至此。 如今会馆东路院已经不怎么开了,主事的贾芸、薛蝌、倪二等,都有了更重要的差事。 而如今王侯权贵凋零,东路院的作用,也大不如前了。 倒是西路院,因有尹后题字镇着场面,所以重新开业以来,依旧一片繁盛景象。 不过贾蔷到来时,已西斜。 胡同里最后一架收获的马车,载着高门妇人离去…… 贾蔷翻身下马,往西路院而去。 护卫们自然认得他,不会阻拦。 贾蔷穿过两重月牙门,就看到尤三姐儿站在一处月台上,虽面疲倦,但神情依旧抖擞,一手叉着纤,一手挥舞着手中的绣帕,与庭院内当当的年轻姑娘们,讲述着女子当自强的道理…… 看着她恨铁不成钢的指着一个姿容貌极好的女孩子痛斥,骂的人家女孩子泪眼连连却仍只顾摇头时,尤三姐咬牙切齿的模样,贾蔷未忍住,哈哈大笑起来。 却惊得院莺莺燕燕恐慌的看了过来,只是看到他一身王袍在身,又生的如此俊秀时,一个个登时变了面,惊恐的目光换成了或楚楚可怜,或含情脉脉,或暗含风…… 而见她们如此,尤三姐恨的跳脚的模样,愈发让贾蔷开心不已。 尤氏和尤三姐一道,让管事姑娘、嬷嬷们将这些新人推赶下去,便是有人娇弱摔倒也毫不怜惜。 等终于清静后,二女上前来,目光或埋怨,或期待,却听贾蔷道:“只说道理,是说不通的。想帮她们洗去身上的风尘气息,我倒是有个好去处。” “哪里?” 尤三姐急问道。 贾蔷笑道:“小琉球上的女子织造工坊,那里全是女子上工,但同样十分辛苦。但我可以保证,让这些弱不风的姑娘们在那里劳作上半年,至少从表面上,你们很难再看出她们的过往了。这样做倒不是为了掩藏她们的过去,只是为了让她们重新清白做人,洗去这一身风尘气。你们若不信,可以一道跟去看看。只劳作也不成,还需要你们常常提点着。” 尤氏和尤三姐都不是笨人,听闻此言后,姊妹二人对视一眼后,仍是大胆些的尤三姐先开口,问道:“爷,我们何时起身去小琉球?” 贾蔷不无歉意的看着她二人,道:“三天后,会有两艘船南下小琉球。原是想着全家团圆,过一回好年的。只是……出了些变故。” 他也未想到,和武英殿彻底撕破面皮,会快到这个地步。 更没想到,李暄这个天子,会这样快就进入角…… 尤三姐眼睛微红,直勾勾的看着贾蔷,问道:“不是为了不让王妃回来不高兴?” 贾蔷哂笑道:“你想哪去了,便是大有这个担忧,你也不会有。很早之前,林妹妹就知道家里少不了你这个人了。” 尤三姐闻言,抿嘴点了点头,道:“那就行!我去!” 贾蔷闻言,轻轻抚了抚她的脸,道:“你并不是第一波,更不会是最后一波。放心,既然跟了我,这辈子就不会负了你。” 尤氏想不大明白,问道:“爷的话,我自然会听。三天后和小妹一道南下,连这些人一起。只是,家里人不是才回来……既然要走,怎还让她们回来?” 贾蔷笑道:“不走这个障眼法,许多事都不好办。且放心,等她们回来后,会寻由子,陆续送她们南下的。在大旱结束,天下太平前,家里会走的一个不剩。” 这场大转移,将持续一到二年光景,尤氏二人只是开端…… 听闻此言,二尤再无多心。 尤氏靠近两步,身子挨着贾蔷的胳膊,轻声问道:“爷今晚,可回家住不回?” 贾蔷笑了笑,看着天际边最后一抹晚霞散尽,轻声道:“回。” ……lZ191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