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京西城,宁国府。 前厅。 贾蔷进门先与刘老实和包扎着半边脸的婶儿磕头问安,尤其是对婶儿,惭愧难当。 刘老实闷声不言,婶儿虽哭了一场,却还是硬气道:“这又有甚么?咱们家从来都是人穷志不穷,驴死不倒架……” 一旁刘大妞提醒道:“娘,是虎死不倒架。” 婶儿啐道:“你懂个!咱没见过虎,可是听说过犟驴!你爹就是最大的犟驴!” 贾蔷与刘老实道:“舅舅,去南边儿罢。小琉球是我的地盘,上上下下都是咱们的人。” 刘老实一时没开口,刘大妞在一旁奇道:“蔷弟,这次回来不是都扫洒利落了?怎还要走……对了,你倒是先把李峥和小晴岚送走了,怎不想把小石头一并带走?” 因是至亲,所以说起话来不客气。 贾蔷苦笑道:“是我的疏忽,是我的疏忽……” 刘老实闷声道:“你弟弟原是叫你一并南边儿去的,你自己不愿去,又怪得了谁?十五那天,你要不来,也没这许多事。” 刘大妞气的叫道:“我就说不得他!他是亲生的还是我是亲生的?” 刘老实不理她,问贾蔷道:“国公府内眷回来不回来?” 贾蔷点头道:“她们不好不回来……” 刘老实摇头道:“她们都回来,我们还跑甚么?不当紧!行了,你外面正事多,小婧那丫头几天都没着家,你也莫偷懒,自去忙你的罢。我和你舅母先在这边落脚,等家里人都回来了,就是太平了,我们再回去,也省得你上心。” 贾蔷闻言颔首,再行一礼,又与刘大妞示意点点头后,出了前厅。 …… 宁国后宅。 尤氏和尤三姐看着银蝶回来,忙一迭声问道:“如何了如何了?国公爷可回里面来了?” 银蝶强笑着摇了摇头,道:“并未曾……许是太忙了,连舅太爷那边,也只见了不到一柱香功夫就匆匆出了。” 尤三姐最为失望,委屈的不行。 尤氏倒还好,安抚道:“你听听,连舅太爷那边都只见了不到一柱香功夫,可见如今外面还极难。小婧着个大肚子,都几天几宿没回家了……” 尤三姐闻言,方咬着珠,缓缓点了点头。 尤氏见她如此,叹息一声道:“要不,你还是别惦记着他了。以你的颜模样,太好的高门进不得,进个中等人家,还不……” 话没说完,尤三姐就一口截断道:“大姐别说了,死也死他家里!我就不信,他这样瞧不上我!” 看着尤三姐扭身回屋的背影,尤氏不无气恼的啐了口:“魔怔了的小蹄子!” 啐罢,却又叹息一声望向前院方向。 这就是指着人家活命的苦…… …… 大明,养心殿。 大半年的光景,养心殿早已重新修葺起来。 只是隆安帝醒着的时候,极为排斥此地,所以一直赋闲。 今,尹后重临此地,与东太子、军机大臣、宝郡王李景、恪荣郡王李时,一并会见果勇营指挥齐安候李虎、效武营指挥北宁侯张才、奋武营指挥成山侯王通、耀武营指挥武侯薛璐、立威营指挥富侯王芳等五位京营指挥。 除此之外,还有原皇城南门将英武将军朱桦,原皇城北门将雄武将军陈道,皆为军中颇有名望之宿将。 今军中诸武勋重将齐聚,所求者,只想为前晚兵变夜被封锁一事,讨个公道! 听着他们的叫嚣,显然是受了奇大辱! “他贾蔷一黄口孺子,仗着天家宠,凭甚么就敢养私军数千?” “他居然还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提兵进京?他以为他是谁?” “就算他是想勤王保驾,他从哪得来的信儿,反王就会在九月八那天起事?” “既然早知有谋反之事,为何隐匿不报?若非天子突然遭受惊吓,何至于落得如今昏不醒的地步?” “若此般都非不忠不孝之辈,天下还有悖逆之贼乎?” 一句句诛心之问,让尹后、李暄并诸军机都沉默了。 以国法来论,哪怕贾蔷有千般道理,也唯有门抄斩一个下场。 李时泪面,眼中的怨毒仇恨惊人,缓缓道:“若,早一得知逆贼谋反的消息,高祖血脉宗室骨,就不会几尽死绝!” 眼见气氛愈发肃煞抑,李晗忍不住道:“诸位,宁国公先前说了,是回京准备接人时碰巧遇到兵变……这些且不提,只如今宁国公的四千德林军就在皇城中。你们想如何?又能有甚么法子?那可是一战能平两大京营的强军!” 齐安候李虎淡淡道:“也不过四千兵而已。只要调离皇城,纵有火器之利,弹指可灭!” 李晗连连摇头道:“不行不行,杀不得,杀不得。这四千兵如今就在皇城内,果真有个意外,天家危矣!” 耀武营指挥武侯薛璐然大怒道:“此等佞不杀,早晚成董卓莽篡逆之贼!!” 立威营指挥富侯王芳看向李景,抱拳道:“太子虽为东,但还未亲政,且又与国贼亲厚,为其惑。宝郡王为皇上嫡长子,为东长兄,当出面拨反正,平定叛逆!王爷一句话,臣等绝无二话!” 此言一出,尹后、李暄并诸军机等纷纷变了面。 即将登基的太子说话不算,李景一句话就能调动京营? 这等赤果果挑拨离间天家的诛心之言,自然让尹后、李暄惊怒! 这一刻,他们才隐隐明白,隆安帝为何身为帝王,这些年却过的如此如履薄冰。 也难怪如此倚重赵国公府…… 军权握不紧,便是天家也要受气! 不给李景开口的机会,尹后看着富侯王芳沉声斥道:“富侯,汝离间天家骨手足?” 王芳跪地道:“臣不敢!只是佞不除,天下难安!连此等养私兵、无旨调兵进京包藏祸心之国贼朝廷都不肯杀,今后却不知还有几人悖逆!” 其余四位京营大将,连同英武将军朱桦、雄武将军陈道,竟然齐齐点头。 尹后此刻真有些不解了,看着王芳等缓缓问道:“卿等果真不知,皇城御林内卫如今由德林军所充任?” 王芳大声道:“娘娘还请放心,不过区区四千兵,成军才不过半年,仗着西洋火器之利逞一时之威,又算得了甚么?只要娘娘下旨,定其谋逆死罪,这四千兵马,臣等弹指可破!尤其是眼下,贾贼不在中。” 韩彬缓缓出列,看着王芳沉声问道:“富侯,你可知你们在干甚么?” 王芳硬声回应道:“诛国贼!半山公,你扪心自问,贾贼走到这一步,到底算不算国贼?调私兵进京,天子禅位,如果这都不算国贼,那天下谁还是国贼?!” 韩琮亦出列,沉声道:“贾蔷所为,另有苦衷。且他亦有自知之明,天下太平,民心思定,绝无起事的可能!至于迫天子禅位一事,更是信口开河!富侯,仆望你自重!” 王芳被两大巨头的一时张不开口,果勇营指挥齐安候李虎缓缓道:“韩大夫希望我等自重?我等世受国恩,要做的是周、陈平!匡扶大燕社稷!!” 一直未开口的李景忽然道:“你们已经在对付贾蔷了罢?” 李虎点头道:“没错!王爷英明!竖子可笑,这个时候居然敢带着百十人就出。臣等,岂能与他再回皇城与叛军合力的机会?此刻,逆贼多半已经授首!现在只需里一道旨意,调德林军出皇城去西苑,臣等必让这些叛军化成齑粉!” 嘶! 尹后、李暄并诸军机一个个面都难看无比。 果然! 果然! 他们提防京营,隆安帝忌讳元平功臣果然没错! 再看看李时几乎有些不加遮掩的癫狂兴奋,诸人心思更是沉到了心底。 李暄冷笑道:“孤为太子,竟不知尔等如此‘忠义’!只是,眼下在中,尔等就不怕孤一道旨意,先请你们别地坐坐?” 都不用元平功臣们开口,李时就厉声斥道:“混帐!小五,你昏了头了!父皇清醒时就一直视贾蔷为眼中钉中刺,知其必反。如今又怎样?在外面私自养了那么多兵马,更敢调兵进京,夜宿皇!他不是大燕的董卓,又是甚么?这个时候,你居然还替他说话,你简直昏聩的不可理喻!如何可为太子?” 宝郡王李景看着李时淡漠道:“李虎、张才他们敢突然发难,是因为贾蔷那个蠢货落了单,被抓住了机会下手。他死活不重要,只今这几位若是成了,你就是上位,也是他们手里的傀儡。你平里心眼最多,会想不到这个?” 李时摇头道:“大哥,我信他们是忠臣!是大燕的周、陈平!” 最后四个字,真真是快要咬碎牙说出来的。 周、陈平平的是甚么? 不是叛军之,是诸吕之,是太后之! 齐安候李虎同韩彬、韩琮、李晗三位军机大学士缓缓道:“即便眼下杀了我们,又有甚么用?数万京营如今就在皇城周边。杀了我等,谁还能约束数万大军?” 话音刚落,就听养心殿门口传来一道老迈无力,但充氓气息的骂言: “一群忘八的,他们约束不住,难道老子也管不住?攮你亲娘闺女十八辈祖宗,老子不过睡了几天,就当老子死了不成?” 听闻这道声音,齐安候李虎、北宁侯张才、成山侯王通等无不面剧变,骇然回头看了过来。 就见贾蔷推着一个被高高垫起的轮椅,轮椅上坐着一个身量如同半大孩童,须发皆无,土豆一样的脑瓜只能倚在椅背上的老人进来。 随之进来的,还有一队持火器的德林军。 贾蔷连多看他们一眼都未曾,只与御案后的尹后灿烂一笑,歉意道:“路上打发了几条野狗,抄了几家狗窝,耽搁了些功夫,叫娘娘受惊了……” 尹后闻言,却是嘴角微微扬起,看着他呵的一笑,回了句:“不迟。” ……lZ191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