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安七年,三月初七。 一清早贾蔷便得了信儿,得知林如海昨晚连夜被送回来修养,唬了一大跳,连忙带人前往布政坊。 至忠林堂时,林如海仍在昏沉沉的睡着。 贾蔷叫来驻府太医,细细问过了病案,得知竟是劳过度而病倒,心里就有数了…… 上一回他就问过林如海的身子骨,得到的答案是让他放心。 对于林如海的心,贾蔷也算有所了解。 毫无疑问,称得上是当世名臣! 但又与寻常迂直的儒家士大夫不同,林如海活的要通透的多。 在历经几场生死后,尤其是夭独子,丧发,自身也于鬼门关内闯过一遭,林如海依旧愿意为黎庶奉献,为社稷劳。 但却能掌握好尺度,不会将自己生生累垮…… 不过…… 贾蔷心里又产生了些不好的担忧…… 林如海的身子骨,怕是真的有些不妥了。 就如姜铎一般,都是老弱病残衰败之体,不然又岂能瞒得过太医? “没事,放心罢。就是劳的有些狠了,太医都说了,好生休养几天就好了……” 梅姨娘带着丫鬟在内堂照顾林如海,一位八十多岁的中圣手老供奉在为林如海施针缓解。 贾蔷则同黛玉一道在外面坐着,见黛玉面担忧不安,神情难过,他柔声劝道。 黛玉抿了抿嘴,缓缓点了点头,顿了顿,方抬起眼帘看向贾蔷,问道:“这两天,可忙不忙?” 贾蔷微微笑了笑,道:“都是安排下面人去做,倒也还好。” 黛玉一双星星点点的明眸望着贾蔷,轻声道:“若是爹爹……就先不办了罢……对不起。” 贾蔷闻言神情登时动容,原来聪慧如她,或许早也有了猜测。 可她这样娇柔的女孩子,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心中该有多忧伤难过…… “昨晚是不是难过了一宿?” 贾蔷起身走到她身边,挨着坐下后,握住她有些冰凉的左手,温声道:“同我说甚么对不起?莫说先生断不会有事,便果真有不好的事发生,我也必如亲子一般做一切该做的事。这一点,你是知道的。且先生在,你有父亲疼,有我宠。等以后先生不在了,你也有我疼,也有我宠……不过你放心,先生一定不会有事!” 说着,他又低声音,小声道:“扬州齐家那位老狐狸身边有一个极好的郎中,那老狐狸能活这么久,全亏他家那个好郎中。此事还是齐筠上回被我灌酒吃多了后说漏了嘴,这次去扬州,我捆也将那郎中捆来。不过你别声张出去,不然那郎中铁定被人抢了去……” 能从林如海和贾蔷手中抢人的,普天之下也寻不出第二人来。 黛玉闻言,看着贾蔷点点头,道:“好!” 看其振作起来的气神,显然也赞同贾蔷抢人…… 贾蔷笑了笑,正这时,却见梅姨娘从内堂出来,同贾蔷、黛玉笑道:“老爷醒来了,叫你们呢!” 二人忙起身往里去,梅姨娘笑道:“老爷知道姑娘把蔷哥儿叫来,还有些不大高兴,既觉得是大题小做,又以为是假公济私……” 黛玉闻言红了脸,道:“姨娘没同爹爹解释?” 梅姨娘笑道:“解释了……不过还是姑娘自己再去说说罢。” 三人往里,黛玉先去西暖阁暂避,贾蔷入内,正见老太医收起脉枕,叮嘱道:“林相爷,到底底子太薄,又有了秋,经不起苦熬了……你看,修养一宿后,脉象就平稳有力了些,所以说还是要多多静养。至于补药……里赐下那么多大补之药,不过照我说来,大可不必。林相的身子骨也经不起这样进补,还是那句话,要静养。果真能撂开手凡事不理,静心修养上二年,总能补回来些……” 林如海半倚在锦靠上,微微笑了笑,道了声谢后,同贾蔷道:“蔷儿,送老供奉回。老供奉年岁大了,不好颠簸,用为师的车轿送回去。” 老太医闻言唬了一跳,忙道:“使不得使不得!来时自有一顶绿呢轿,够用了。岂敢乘坐中堂相国的八抬大轿?” 林如海微笑道:“不是官轿,是我这弟子让人打造的私轿,比寻常轿子平稳受用些。老供奉,不必外道了。” 贾蔷一伸手道:“请。” 老太医无法,只能随贾蔷出去,坐上了一座外面看起来并不奢华,但内里却如同一间房一样马车,上面甚至还有一张软榻可以躺下…… 等送走老太医后,贾蔷急忙返回忠林堂,就见黛玉刚擦完眼泪…… 贾蔷上前跪拜见礼,道:“恳请先生,务必保重身体!” 林如海颔首叫起道:“不必担忧……皇恩浩,准了十休沐长假,倒是能歇一歇了。只是,也做不了甚么事……我身子骨无大事,蔷儿,家里可都准备好了?” 贾蔷笑道:“准备好了,搭棚结彩,到处都是大红囍字。该发放的请柬,也都发放完了。” 林如海摇头笑道:“再三叮嘱你,成亲要低调。结果一个郡王,一个皇后亲侄儿给你四处发请柬。便是寻常亲王都没这样高调,昨儿半山公他们还取笑为师,说让他们家里面好一阵兵荒马。” 贾蔷嘿嘿笑道:“原不是我让他们去的,是他们自己来帮忙,非要去的。” 梅姨娘在一旁笑道:“都说蔷哥儿孤傲,如今看来,也围下不少人呢。” 林如海笑了笑,又同贾蔷语重心长道:“国事艰难,旱的省份又了一个四川,民生不易,这个时候太过奢华张扬,不是好事。今儿是送妆的子,前些时候已经陆陆续续将玉儿她娘的那份嫁妆提前送过去了。如今这边只留了六十四抬,也算不少了……” “四川?” 贾蔷闻言脸凝重起来,道:“先生,四川大旱,那可不大好办了。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如今又是长江枯水时节,船都不好入蜀,只能走陆路。不大妙啊……怪道先生累倒。” 林如海点了点头,又道:“是难办啊,不过,为师与皇上建言一策……” 将昨晚养心殿之策说了遍后,贾蔷的脸有些难看起来,一时说不出话来。 天下那些大大小小的粮米商背后,哪个不是站着,或者就是士绅巨宦之族所开设? 天下士绅靠甚么去风花雪月诗作对逍遥快活? 靠甚么去兼并土地广纳奴仆? 说白了,就是收租,卖粮。 哪一次天灾,不是他们的一次集体狂? 林如海此计,就是要强行打断他们的狂,让他们要么丢脑袋,要么断财路。 哪一样,都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而天下士绅们知道此事,兔死狐悲之下,就可想而知,会对林如海怎样造谣攻讦了…… “蔷儿不必担心,为师所为,不止忠于王事,忠于社稷,更忠于天下黎庶百姓。褒贬自有秋录,俯仰无愧天地心。一时之荣辱得失,不必放在心上。” 林如海安贾蔷道。 贾蔷点了点头,坚定道:“先生此策,可救百万百姓,天下自有公论!” 林如海笑道:“好了,这里没事了,你快家去忙罢。另外,还是要节俭简单些。你瞧瞧为师,明儿也起不来,陪你们来场大戏。” 梅姨娘为难道:“老爷,总不好委屈了姑娘。” 林如海摇头道:“不在这些,风光都是演与外人瞧的,子过的好与坏,在天长地久。玉儿明白这一点,你也要明白。” 贾蔷嘿嘿笑道:“繁文缛节不必过多,不过排场嘛,还是讲一些的好。不是给外人看,我只给师妹看。” 林如海闻言,见黛玉一直红着脸低着头,也不言语,知道自家女儿还没到超这些的境界…… 不由笑了笑,道:“随你,去罢。” …… 大明,养心殿。 隆安帝看完林如海的医案后,叹息一声,神情担忧。 韩彬见之,面凝重道:“皇上,林大人他……” 隆安帝摇了摇头,道:“熬的太狠,身子骨原就不好,需要静养……可如今的朝局,如何离得开林卿?” 韩彬闻言心里一叹,知道隆安帝不肯放人静养,便缓缓道:“往后,臣多盯着些户部事罢。对了,皇上,明臣等也要告假半,去林府吃杯喜酒。臣还要早些去,林如海病成这样,如何接待宾客?林家又无甚近亲了,臣去帮着持持罢。” 隆安帝闻言面舒缓了些,颔首笑道:“嗯,应有之理。另外,林卿一直未曾续弦,所以皇后那边派了一个女官去,代皇后行母事。” 韩彬闻言笑道:“皇后母仪天下,为世间妇人表率。如此慈恩,也在情理之中。” 隆安帝笑了笑,忽道:“皇后和朕的元辅都出面了,朕是不是也该表示表示?” 韩彬闻言,心头一动,看向隆安帝道:“皇上是说……宁国府那边?” 隆安帝“嗯”了声,道:“前儿朕将李暄寻来,告诉他不少御史上书弹劾他,身为一个皇子,却自降身份替一外臣行小厮跑腿的活计,坠了天家颜面。李暄素来顽劣惫赖,这一回却也认真的同朕上了一本,是给贾蔷表功的。除了历数贾蔷的功劳外,还将贾蔷的身世也翻出来晾了晾,言其何等孤零可怜,却始终心怀天下百姓,不计得失的效命王事……朕思量之,也有几分道理。所以,朕给他这个体面!” ……lZ191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