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 临近年关,按照往年成例,荣府内外都忙碌起来,准备过年。 大家子过年,远没有小门小户刷个房子包点饺子那样简单。 国公府从大门、仪门、大厅、暖阁、内厅、内三门、内仪门并内门,直到正堂,一路正门都要换上新门神、联对、挂牌,还要新油了桃符。 两边阶下,也要备好一朱红大高照灯。 等到除夕之夜起,便悉数点亮。 因如今府上奴仆简了快一半,剩下的又有不少新人,因此一个个忙的脚跟不着地。 贾蔷一路走来,临进二门前才反应过来,问林之孝道:“我府上怎么准备这些?李用他们在偷懒不成?” 林之孝忙赔笑道:“侯爷说笑了,他们哪里敢偷懒。只是……只是这个……东府今年毕竟有重孝在,不好张灯结彩的。” “……” 贾蔷:“行了,忙你的去罢!” …… 荣庆堂。 屋光鲜,点燃的熏笼将屋内烘的热气腾腾,香气腾腾。 声笑语连连。 待贾蔷进门后,见贾母、薛姨妈、李纨、凤姐儿、三姊妹、宝钗、宝琴、湘云俱在,竟连黛玉今儿也又来了,好不热闹的一堂人。 目光依次从诸人脸上扫过…… 咦?竟毫无异样!! 居然仍是微笑相对,与往无异。 小瞧人了…… 女人果然天生都是演员,白让他忧愁许久…… “看甚么呢?进来话也不说,只是瞅!” 上头贾母见贾蔷这个模样,好奇问道。 黛玉接了句:“怎么瞧着,有些像做贼心虚的模样?可见又干了甚么坏事了!” 贾蔷心里唬了一跳,面上却风轻云淡道:“哪有甚么坏事,不过是看看你们知道不知道外面的事。” 贾母笑道:“玉儿一大早过来,就是怕我们不明白担心。既然你先生都说了,你辞官是好事,免得风头太盛,遭人嫉恨,那我们也就放心了。难为你还知道我们担心!” 贾蔷闻言,看向黛玉一时有些心虚,拱手作揖礼道:“劳师妹费心了!” “呸!” 黛玉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道:“你少鬼!” 黛玉多了解他,一看就知道又不知做下甚么好事。 不过她心疼贾蔷,从来在人前给他留足体面,不会与他闹罢了。 他不说,她也不多问,只要她在最正中就是。 等贾蔷落座后,贾母问道:“你才从里回来的?这从外面回来都四五天了,只在家里睡了一宿,其他晚上都在里睡着,今儿总不能还要进罢?” 薛姨妈在一旁笑道:“这原是了不得的体面和圣眷,一般便是寻常宗室也没这个体面。” 贾母笑道:“也不看看蔷哥儿给天家办了多少事……不过,皇后娘娘偏疼他一些,倒是真的。”又问贾蔷道:“方才听说你那边来客人了?” 贾蔷点点头道:“镇国公府、理国公府那几家,谈了些事就走了。” 贾母有些关心道:“他们还听你的?” 贾蔷丢了官职,没了权势,她到底是放心不下。 贾蔷摆手笑道:“从来也没听过,只是我提的一些建议,他们觉得好用,就采用了。如今还是这样。” 贾母反应了稍许才明白过来,好笑道:“就你们这些爷们儿弯弯绕绕多,好好的话非得拐几道弯儿来说。” 贾蔷笑了笑,一旁凤姐儿倒是脸喜,道:“老天爷,如今去了那些烦人的差事,可算能清闲些时了!再怎么着,也不必见天不着家。” 贾母有些听不下去了,岔开笑道:“昨儿让你大婶婶去寻平儿商议,看看今年东府是不是来我们这边过年。平儿可同你说了?” 说个啊!平儿到现在也还没理他呢…… 他笑着点头道:“说了下,只是……不大方便罢?除夕祭祖后,宗祠那边也离不得人。” 贾母道:“让人仔细看着,不让走水就是,孝不孝的也不在这个。今年你府上还有孝,等翻过年才算利落了。又不能点灯又不能挂红,连炮竹也不能点,那过得甚么年?再者,你府上如今只你一个主子,外加上尤氏和秦氏,你们三个怎么过年?还是等明年,你和玉儿还有郡主都成了亲,正正经经有几个主子,你们再在东边儿过年罢。” 贾蔷点了点头,又看向黛玉问道:“先生和你怎么过年?” 黛玉抿嘴笑道:“自然在家过!” 贾蔷笑道:“那成,等祭祖罢了,我把东府人都送到这边,就去布政坊。” 贾母:“……” 这算甚么?跑女方家过年,这是要入赘么? 姊妹们也偷笑起黛玉来,黛玉红着脸啐道:“少胡说!好好过你的年罢!” 话是这样说,但眉眼间转的神情,贾蔷却分明看出了意动。 论起离经叛道和胆大灵动来,在贾家诸姊妹中,黛玉首屈一指! 二人对视一眼,贾蔷嘿嘿一笑后,黛玉薄嗔他一眼,不去理会。 贾母开始心中寻思,该用甚么法子,除夕夜绊住这混帐的脚,不让他跑到林家去。 凤姐儿忽然笑道:“蔷儿,族学那边甚么时候休沐过年?后廊下贾菌他娘来了几回了,不敢去问你,只寻我来打旋磨子。” 贾蔷纳罕,有事为何不敢来寻我…… 他想了想,道:“也不必着急罢?那么早放假做甚么?年前两天放就好,出来就顽疯了。” “啊……” 李纨闻言失声叫了声,道:“要等年前才放假呐?” 贾蔷看了过去,问道:“大婶婶可是有甚么事?” 李纨似有些羞愧,与贾蔷对视了眼就低下了螓首,道:“李家要搬回金陵,原就说要搬来着,可老太太病倒了,这会儿好了,愈发想回老家。我想着,带兰儿去送一程。” 贾蔷笑道:“那好办,何时要送,我让人接了兰哥儿出来,和你一道送去李家便是。” 李纨笑道:“订了后的船,年前说不得能赶回老家过年。” 贾蔷点点头道:“那行,回头我让人去安排。” 贾母叹道:“李家那位太夫人是个好人,你大婶婶的亲娘去的早,继母不慈,对她并不好。你当她的子原就这样老实?哪个女儿家小时候不是活泼机灵的?后来是太夫人瞧出不对来,接到身边来养,才养好了。我为何把家里女孩子都接到跟前来养,就是怕她们受了委屈。女孩子一辈子最有福气的子,便是在家当姑娘的子。若是连这几年都过不好,那这辈子可就太苦了。” 这番话,说的许多人都红了眼,李纨落泪落的最凶。 她和李家太夫人这一别,多半就是永别了。 贾蔷思量稍许,同李纨道:“要不大婶婶带上兰哥儿,乘着家里的船,送太夫人回金陵?外面的客船虽也能住人,可条件差的很。这寒冬腊月的,运河上冷,点个火盆也没多大效用,太夫人大病初愈,未必经得起。家里的船上装着暖气,陈设家俬也都还过得去。以后老太太和姨太太去南省游顽,就乘坐这条船。你先去送太夫人一程也好……” 他说的并非黛玉等姑娘们的座船,而是凤姐儿爹娘乘的那条船,虽比不上最好的那条,但也绝对比当下大部分客船好的多。 黛玉她们乘坐住过的船,和女儿家闺房一般,是不好给外人去住的。 贾蔷话音未落地,贾母笑骂道:“大方是大方,可也胡闹。你借船也就是了,怎好让你大婶婶去送?她寡妇失业的,带着孩子和娘家一道回金陵,外面不知道的,不定怎么想!再说,出阁的女儿家,岂有回娘家过年的道理?贾家不好看是小事,左右你不在意,可李家最看重清誉,哪里愿意让人说了嘴去?” 李纨闻言已经不尽了,道:“送不必送了,确实不合适。只是那船,果真能借……便宜不便宜?” 李家太夫人对她之恩重,是她最牵挂的事。 除了贾兰外,李家太夫人便是她最上心之人。 原本她不愿和其他人,哪怕是贾家人,牵扯上太多,只想做好本分事,并抚育贾兰早成才。 如今却不得不接受贾蔷的好意…… 贾蔷笑道:“停泊在那还不是白放着,多跑两回也是好事。” 李纨笑着谢过,旁人都未觉得如何,独凤姐儿一双眼,左右漂移,看看这边,望望那边,若有所思…… …… 皇城,凤藻。 偏殿内,李暄盘腿坐在地上,长吁短叹。 尹后侧眸白了他一眼,取笑道:“你父皇没拾掇你,你就偷着乐罢,还在这叹气!昨儿你和贾蔷怎么向你父皇保证的?今儿就闹出子来。” 李暄忙道:“母后,儿臣可没使坏,不过实话实说,没造谣杜撰半个字,不信您问忠顺王啊!” “呸!” 尹后气笑道:“当着本的面,你还敢胡扯说的狡辩?本警告你,你父皇容得下这一回,却容不下第二回,你莫再胡闹,不然果真惹恼了皇上,你的好多着呢。” 李暄干笑了声,又挠了挠头,道:“四哥还真有能为,那么多宗室去闹事,他一个人就摆平了。儿臣今儿对上那些宗王大爷们都懵了……” 尹后闻言,一双凤眸中闪过一抹怜惜,对傻儿子的怜惜…… 她笑道:“他往里多和宗室打道,再者,又许诺了年底会给宗王们分一回红利,实打实的要出银子,你若舍得,一样能安抚得住。贾蔷从外面回来的粮食,还有你们原先准备开采的西山煤窑,都能得来许多银子。你四哥,心里也是有底气的。” “嘿嘿嘿!” 李暄忽然没忍住,坏笑起来。 尹后见之,凤眸微微眯起,看着李暄道:“你笑甚么?又藏了甚么坏心思?” 李暄连连摇头否认道:“儿臣不是,儿臣没有!” 尹后眸光闪烁,看着李暄道:“已经进入大燕的粮食,断不会再出意外。是剩下的粮食到不了了,是么?便是江南那九家寻由子不干了,朝廷想去买,难道买不来?” 李暄叹息一声,摇头道:“母后,朝廷去采买,当然能买得来。只是这样的事一旦让朝廷去经手,那代价就大了去了。就算买了回来,粮食也成了天价,得不偿失。儿臣今儿就听说,四哥在内务府招兵买马,凡是来投的,他都收下安排了官位差事。这才刚到哪啊?他这样做是得了好名声,可是吃饷的人着实太多,况且那些人不可能只吃饷,少不得上下伸手。 果真再由朝廷自己去采买粮食……内务府钱庄别说赚银子了,朝廷不往里面贴钱就算好事。西山的煤窑以前不是没人开采过,可卖的太贵卖不动,吃饷的人比买煤的还多,怎么做怎么赔,也就不做了。 四哥还答应给那些宗王们分红利……又是一大笔银子不说,宗王们分了银子,勋臣们怎么办?都是一样的股,没有一边分一边不分的道理罢?还有齐家和江南那边才是大头,要不要分?四哥这一套,用来治国还行,用来行商……” 他摇了摇头。 尹后看着李暄怔了怔,道:“这些,都是你想出来的?” 李暄理直气壮道:“当然!”顿了顿又笑道:“贾蔷也提供了些小小的意见。” 尹后没好气白了他一眼,刚才那番话,当真让她惊。 这若是李暄想出来的,那……就了不得了。 尹后正要说甚么,忽见牧笛进来,躬身道:“娘娘,四皇子恪荣郡王来了,求见娘娘。” 尹后闻言笑了笑,道:“快请了来罢。” 牧笛出去后,未几,引着恪荣郡王李时进来。 李时脸上的淤青还在…… 见礼罢,尹后温声笑道:“皇儿的伤可好些了?你大哥糊涂了,就和你动起了手,皇上和本都训斥了他,勒令他闭门思过。可用上药了?” 李时笑道:“劳母后担心了,不碍事。此事儿臣也不怪大哥,大哥向来对儿臣这几个做弟弟的严厉,但也护得紧。大哥只是以为儿臣欺负了小五,以为儿臣先挑起手足之争,气愤不过才出了手。儿臣同父皇也是这样说的,大哥是儿臣们的榜样,着实不该怪罪。父皇方才已经传旨,让大哥出来了。” 尹后笑道:“如今皇上听用你的意见,是好事。方才你五弟还在说,你们弟兄几个,数你最有能为。往后,你还要多出些力,为皇上分忧解难。” 李时苦笑道:“母后谬赞了,儿臣有甚么能为?便是有几分用处,也是父皇、母后教诲出来的。且今儿来,儿臣就是想请五弟帮助的。” 李暄侧眸望着李时,显然还没完全释怀,哼了声。 尹后笑骂道:“你哥哥来寻你帮忙,你就这个德?还当自己是小孩子不成?” 李暄嘟囔了两声后,提前警告道:“四哥,我可没银子借给你,弟弟现在穷,家里都快断顿了!今儿回去,我就带上王妃去四哥家里住下,没好吃好喝的可不成!” 李时哈哈笑道:“好好!我之极!必让你嫂子,多准备些好吃的好喝的,连小侄儿的小衣裳都一并准备齐了!不过小五,你得帮哥哥一个忙,不是问你借钱……” “甚么忙?” 李暄狐疑问道。 这个时候,李时应该巴不得他离内务府远远的才对。 李时道:“我听说贾蔷有一个方子,可以将煤变的又好烧又便宜,还有一种铁炉子,很好用,适宜百姓人家。西山的煤窑已经要开采了,若仍按市面上一块煤一斤四两三文钱,就有些太贵了,寻常百姓哪里烧得起?开到最后,难免又成过去那样,入不敷出,成为笑柄。 你帮帮哥哥,把贾蔷那个方子讨过来。左右他现在也无煤可采,何不拿出来给朝廷,也算造福于民?你告诉他,本王会记得他的好的。” ……Lz191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