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华,寿萱殿。 自太上皇驾崩那一夜后,这座殿似乎就弥漫着森森的气息。 尹后看着绷着一张脸,没有一丝表情的太后笑道:“这些孩子实在是不懂事,竟又惊动了太后娘娘,我带他来给太后娘娘赔不是。” 太后看了看殿内的田傅、贾蔷和李时,声音不见往的慈蔼,冷漠问道:“又是怎么回事?哀家都到了这个地步,如今只余这么个亲弟弟,也容不下了么?” 尹皇后闻言,却不似曾经那样惊慌,她雍容的转过头来,凤眸扫过田傅、李时,最后落在贾蔷面上,道:“贾蔷,到底因为何事又闹将起来?你如实说来!” 田傅本想抢口,结果也不知怎地,被尹皇后一双是威严的凤眸看了一眼后,张口的嘴竟然唬的卡在那里…… 贾蔷便将事情如实的说了遍,不过大罪过却不在田傅身上,而是在瑞祥号身上。 “瑞祥号宋氏觊觎臣手里的云锦方子,就挑唆了国舅爷前来,我卖出去,念在太上皇和太后娘娘的面上,臣不得不以区区三十万两银子的价格,卖给了瑞祥号……” “三十万两?还区区?这么一大笔银子,委屈着你了?” 田太后不无嫌恶的问道。 贾蔷声音平缓道:“回太后的话,东盛赵家给臣开出的价码,是每年超过三十万两的分红红利。这一点,国舅爷自己也知道。不过,因为国舅爷说了,是太后娘娘只想要瑞祥号来织染绸缎,才穿的舒坦,臣虽万分不舍,却也不得不答应出手。并且,卖方子的三十万两银子,国舅爷还分去了十万两,给大行皇帝举哀,臣又献出了十五万两。太上皇在时,对臣之恩典,臣没齿难忘,能为他老人家做点甚么,绝无二话! 如此,臣一份价值千万的方子,最后手里只落了五万两。就是这五万两,臣还要拿出来,和恪和郡王一起做点买卖,赚了银子好拿去修园子,给太后娘娘和皇上、皇后娘娘供个解闷儿的地。 原本此事已经算了了,可是臣没想到,都到了这个地步,方才国舅爷又寻上臣,说臣不是好人……” 饶是田太后眼下子偏,可听到贾蔷所述,也觉得有些不落忍,她皱眉看向田傅,道:“到底怎么回事?你素来忠厚,莫不是被人诓骗了去?” 田傅闻言,一时头脑都有些懵,转不过来圈,只闷声道:“原只想孝敬老姐姐来着,没想到方子居然不能量产,白费心思了……” 太后许也是老糊涂了,听闻此言,竟看向贾蔷问道:“是方子有问题?” 贾蔷了嘴角,看着这位太后,有些没想明白,她是怎么在里立足封后的,就凭这一派天真烂漫么? 不过看到尹后使来的眼神,他还是恭敬道:“方子并无问题,依照那方子,绝对能织染出云锦。只是这种绸缎本来就十分难织染,臣的德林号产量就少,每个月只能卖四天,这四天里,也只有身份地位尊贵的诰命,才能买上三五匹,就是因为实在太难了。这些事,瑞祥号和国舅爷原本就知道。臣不知,他们为何现在反倒又怪罪到臣头上了。” 田太后闻言,觉得也在理,又看向田傅。 田傅委屈巴巴道:“原以为是他没能为,织染不出许多来,瑞祥号却不同。谁曾想,是方子不准。” 贾蔷不解道:“方子准不准,和国舅又有甚么相干?我卖个方子,到头来连五万两都落不到,国舅爷一人独享十万两,这都还不知足?方子不准,也是宋家倒霉,和国舅一文钱也不相干。怎么是国舅出面来寻我的麻烦?” 田傅瓮声道:“宋家许我了干股,按年分我红利……我家儿女多,不多备着些,怎么给田家繁衍香火?你素来会赚银子,都中都道你是善财金童,小五儿堂堂皇子,也成天和你搅和在一起,不就是为了多赚些银子?你给他赚得,给田家赚不得?” 这话,可真他娘的有道理! 尹皇后笑道:“国舅要是早点说此事,哪里还要闹到这个地步,还被人哄着当使?你直接同贾蔷和五儿说,他们还能不带你?” 贾蔷不无恼火道:“前面分明已经说好了,给宋家设一局!宋家先使黑手,臣就和恪和郡王,还有国舅爷,一起拾掇拾掇宋家,再从他家些银子出来,大家均分了。结果也不知国舅爷是怎么想的,转过头去,又被人哄了去。” 尹皇后笑道:“我就说,原是一家人,你们怎还会和国舅爷斗了起来。原来国舅爷又被人诓骗了去……母后,也不怪国舅爷,他最是忠厚,连皇上都夸他是老实人。可恨朝中有些大臣,专做些离间天家骨的下作勾当,实在可恨可恼! 您想想,先前就是这起子人造谣太上皇驾崩背后有谋,得皇上不得不将所有人,通通给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去审,他们还要求,一个人都不许少,好似谁会灭口一样,眼里哪里还有皇上?结果皇上也不得不照办了。如今好了,人好好的送过去,结果是他们严刑拷打死了那么些,到头来却说甚么问题也没有,真真是可气! 偏他们挑唆了多少人在闹事,连义平郡王都被他们诓了去。皇上为了不让这个亲弟弟再受骗,才将他打发去皇陵守几天。只等国丧办完后,就赶紧接出来,晋封个亲王,让他好好的孝顺太后娘娘,好好的享一世富贵! 就怕那些黑了心的,一直在背后煽风点妖火,不肯消停呐。” “果真如此?” 田太后闻言,面松动了些,看着尹后问道。 尹后叹息一声,道:“母后,再怎么说,皇上也是从母后肚子里爬出来的亲骨,难道还会哄骗母后?里有些太妃……唉,她们各自有各自的儿子,所以…… 有些话,儿媳这个当皇后当晚辈的实在不好说,只是母后是最明白不过的人,一定要仔细有些人,离间咱们一家子的亲情才是! 今儿若不是国舅被骗,儿媳也没这个机会,同母后您说这些。就是说了,您也不信。 可国舅爷的例子就摆在眼前,您瞧瞧,堂堂一个国舅,这样尊贵,可在那些人眼里,又算得了甚么? 让人哄骗成甚么了!皇上知道此事后,气的眼泪都快落下来了,只道这是千古未有的奇大辱!” 田太后闻言,气的直发抖,怒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既然如此,皇上为何不治他们的大罪?就容这起子无法无天的混帐,戏当朝国舅?”心疼她的老弟弟! 尹后眼睛微微动了下,却是赔笑道:“太后啊,不是皇上不想治罪,只是眼下正是太上皇的国丧期间,实不好大动干戈。再者,宋昼是太上皇的老臣,太上皇刚刚大行,皇上就拿太上皇老臣开刀,会让人非议的。且宋家,牵扯的实在太广。皇上一时也拿他们没法子……” 田太后闻言,生起闷气来,总觉得这个大儿子当皇上当得实在没意思…… 就听贾蔷问田傅道:“宋家许给国舅爷不少东西罢?但我猜,他们必是放了长线,画了个大饼,说十年二十年后,给国舅多少银子,或是八十万两,或是一百万两,是不是?” 田傅震惊道:“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贾蔷冷笑一声道:“这便是那些人惯用的无手段,臣斗胆猜测,他们这是笃定了,太后娘娘活不过十年,所以提前画张空饼,钓着国舅爷给他们当牛做马干脏活。等不忍言那一,国舅爷反倒被他们推出来,当替罪羊给杀了。自古以为,文官不都是这个德?” “好一群球攮的下种子!我再不放过他们!” 田傅怒声咒骂道。 尹皇后看着田太后笑道:“旁的事一时不好办,倒是这件事,可以办一番。母后何不下道懿旨,让皇上帮国舅爷将这笔账讨回来?果真有一百万两银子打底,国舅爷比皇上还富,少不得皇上要问这个亲舅舅借点银子使呢。” 田太后沉憎恨了几天的脸上,终于出点笑容了,迟疑问道:“果真可以?” 尹皇后笑道:“这有甚么不可以的?不过是太后一道懿旨的事。” 田太后闻言,看着殿下田傅眼巴巴的眼神,心一软,点点头道:“好罢!来人,取哀家宝玺来!” 殿内,每每想开口,都被尹后用眼神制止的李时,看到这一幕,只觉得背后发凉。 太后不懂,田傅那蠢货也不懂,可参政数年的李时却不会不懂! 果真太后传下这样一道懿旨,且不说给事中会不会封驳回来,太上皇刚刚大行,多半不会。 可即便驳回来,对太后的名望依旧打击极大。 李时甚至都能想到,太后仗着尊位,给娘家兄弟肆意搜刮士绅之财,这样的恶名会传成甚么样。 从此以后,太后娘娘还想以圣母皇太后之尊,制辖天子? 做梦! 世人只会说,这个圣母皇太后失德! 李时有些不敢想象,这一计,到底是出自谁人之手? 是他这个贤良淑德,母仪天下的母后么? 怎么会…… …… 大明,养心殿。 隆安帝看着手中这幅印盖了太后宝玺的懿旨,脸微微晴不定。 他心中都有些不落忍,这样对付他的亲母。 可是…… 若不能安定下来最后一个对他有威胁,且对他还抱有成见的人,那他这个皇位背后,就始终悬着一把利剑,让他心神不宁。 尹后见此,柔声劝道:“皇上,往后好生孝敬太后她老人家就是。原也是迫不得已为之的事,国舅荒唐昏聩,贪婪骄纵,偏太后甚么都听他的。再加上,义平郡王……唉。若不是见皇上实在艰难,臣妾也不该用这等不光彩的法子,替皇上分忧解难。” 说罢,竟是跪下请罪。 一直跪在殿内的贾蔷听到动静抬头看了眼,看到那身量后连忙又低下头去,不敢看。 许正是因为有贾蔷这个外臣在,隆安帝不好多说甚么,亲自搀扶起尹皇后来,方问贾蔷道:“你今儿是故意的?” 贾蔷不大明白,左右看了看,道:“甚……甚么故意的?” 隆安帝深深看了他一眼后,没再多说甚么,摆手道:“去忙你的罢。” 贾蔷便跪安离去。 等他走后,隆安帝眉头微微皱起,看向尹皇后道:“这小子,当真是无心柳?” 尹皇后抿嘴笑道:“他不从来都这样?遇到身份抵不过的,就拉出他祖宗的神位来,要告御状。几回回了……不过,也确实好用。贾家没甚么长辈了,就他一个孩子支撑门户。宁荣二公功勋卓著,果真让他请了二公加上贾代善的神位来,皇上难道不与他做主?” 隆安帝面有些古怪,道:“纵如此,这种底牌,原该不到迫不得已时方才好用。总拉出来晾一晾,时久了,谁还当回事?” 尹皇后笑道:“他也就是拿出来吓一吓人,等闲谁敢让他用出来?这不是,吓退了一波又一波?再者,往后怕也没多少人值当他用这样的法子了。这孩子,伶俐着呢。” 隆安帝摇了摇头,不再去提贾蔷,他又看了看手中的懿旨后,对戴权道:“让人送去武英殿那边,先让军机处过过目。” 尹皇后闻言,嘴角弯出一抹极美的微笑…… 千古以来,婆媳之争,从来都是一场场战争。 而这一场,显然是她赢了。 对她,对皇上,都大有裨益! 倒是,多亏了贾蔷呢…… …… 东城兵马司,后堂。 贾蔷与牛城柳珰等人见过面,见他们一个个苦哈哈的一身臭气,一阵笑骂后,又给他们鼓鼓劲,便让他们去忙碌去了。 清扫整个东城,又带着竞争质,再加上背后家大人的各种督促威胁,所以哪个都不敢耽搁,生怕被人比了下去。 等这些人散后,李婧、高隆方引着一人,还是让人抬进来的。 贾蔷见之,目光审视了此人一眼后,呵呵一笑,道:“这是俘虏呢,还是大爷?” 不等李婧开口解释,竹竿上的年轻人就忙从怀兜里取出一木盒,冲贾蔷挥了挥手,笑道:“宁侯,两脚指头在里面呢,实在是不良于行啊!您大人有大量,就宽恕则个罢!” 听他用戏腔唱了肥喏,手里挥舞着他的脚指头,贾蔷眼睛微微眯了眯,再度打量起此人来。 却不料丁超忙笑道:“宁侯,我可不是甚么笑面虎,面上笑嘻嘻,背后捅刀子。这江湖上的规矩我懂,认赌服输!我丁超丁某人犯了您老人家的大忌,合该遭此劫难。” 贾蔷淡淡道:“可我记得,我说的是三指头罢?” 丁超面一下苦了下来,苦哈哈道:“宁侯啊,我是真知道错了!都怪戴缑和宁晗那两球攮的,若早说了宁侯你为了家人能做到这一步,我吃了熊心豹子胆,才会傻兮兮的派俩瓜皮吓唬吓唬你?真的,我要是心存歹意,哪里会派那两个废物点心去,是不是? 原只是为了和宁侯你认识一下,然后商谈金沙帮挖墙角的事。割脚上的两小拇指,我也吃了教训,也不至于让漕帮内的叔叔大爷们发疯复仇。可若是再割一,就只能割手指了。这是在外面的,果真如此,就要结成死仇了。当然,宁侯你位高权重,未必会怕区区一个漕帮。可我想着,能不结仇,总比结仇强,是不是?和宁侯这样的人结仇,漕帮睡不踏实啊。更何况,我是真没有恶意啊。” 这番话里,有软,有硬,有威胁,有利,有理也有据,但加起来,居然是为了服输。 相比于这么个年轻江湖人,今打道的田国舅和田太后,简直不能入目。 当然,和皇后娘娘相比,这位丁少帮主,又差的太多。 有些,自作聪明了。 贾蔷看着他淡淡道:“你是个聪明人,不过,目前还没有和本侯谈条件的资格。让丁皓进京罢,本侯有事和他谈。” 说罢,与高隆微微颔首示意。 高隆一挥手,两人就将面焦急的丁超给抬了下去。 等他离开后,高隆方道:“侯爷,这个年轻人了不得,我们这样的人,少帮主这样的江湖人,都不是他的对手。” 贾蔷摇头道:“聪明是聪明,但本里还是有些儿戏,不明白与人谈判,手里先要有相当的本钱才有资格的道理。想只凭一张嘴,就搅动风云,也是不知天高地厚。” 李婧气笑道:“今儿我还被他唬住了,自己拿刀割了两脚趾头。” 贾蔷奇道:“我不混江湖,都知道津门那里有许多靠这种法子敲诈勒索的下三滥,怎你还不知道这个?” 李婧不好意思道:“被他漕帮少帮主的身份给唬住了……” 高隆则问道:“侯爷怎非要他老子来京领人?” 贾蔷摆手道:“有正经事要谈,再者,漕帮也不可再这样放任下去了,若再这样下去,早晚成尾大不掉之势。行了,今儿就到这,你们忙你们的,我先回家了。” 家里,还有一个更棘手的难题在等着他呢。 李婧又问道:“爷,那这位漕帮少帮主,该如何处置?” 贾蔷道:“圈起来,不过准许漕帮的人来探监,不是说他有两个心腹么?可以让那两人来陪监,省得咱们还要防着他被人下毒害死……就这么着罢!” 安顿完此事,贾蔷出了兵马司大门,翻身上马,在亲卫护从下,往西城宁荣街打马急行而去。 …… ps:第一个群了,lsp太多了……开了第二个群:729,821,605。全订的书友来嗨……lz191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