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凤姐儿院。 东厢。 姊妹们聚在这里,一个个面带忧。 连宝玉也长吁短叹,默默泪。 想不明白:“昨儿还好好的,怎一晚上功夫,就到这个地步了?” 探冷笑道:“琏二哥哥昨晚上和那滢妇一起商量着要对付二嫂子,她听了能不伤心?更别说,最后还要拿剑杀人,要不是蔷哥儿,昨儿就出大事了!结发子,都下得了这样的狠手,实在是……” “三丫头!” 没等她骂出口,宝钗先一步叫断,对她微微摇了摇头。 不提尊卑,也要顾及长幼有别。 贾蔷能随意骂出口,一来他的忠孝之名有太上皇背书,二来,他还是贾族族长。 可探若骂,回过头来传到贾琏耳中,或者传到贾母、王夫人耳中,却没她的好。 湘云都快气死了,道:“他原就不是好人!还不能说?” 又奇怪的看向黛玉,道:“咦,你怎么不骂他?” 黛玉正出神,闻声回过神来,问道:“骂谁?” “……” 湘云恼火道:“骂琏二哥哥啊!看看他,把凤姐姐害成甚么了!” 黛玉还未开口,宝钗有些皱眉道:“云儿也忒直了些,这等事,原不是咱们姑娘家该理会的事。果真向着凤丫头,多为她祈祈福,等她好了,多劝她往开里想才是正经。旁的事,也是咱们能置喙的?” 湘云素来服宝钗,此事上也忍不住了,道:“宝姐姐,难道就任凭他这样欺负凤姐姐?” 宝钗叹息一声道:“蔷哥儿先前难道没说,他要行家法正族规?此事也唯有他能理会,咱们女儿家,只顾着跟着骂,传到凤丫头耳中,她又素来是个要强的,岂不再生出事来?” 探小声道:“宝姐姐,依你的意思,咱们骂琏二哥哥,凤姐姐还会生气?她不都说了,要回王家的么?” 宝钗生生气笑,道:“这等气话,也能当真?” 和离的女子,放在贾蔷前世,在许多落后的地方都要受尽白眼和委屈,更何况在当下。 凤姐儿若是选择和离,她未必能回到王家,使王家“蒙羞”…… 黛玉这时终于开口了,道:“且看蔷哥儿如何处置罢,断不会叫凤丫头吃亏便是。” 有这句话,诸姊妹也不为此事争辩了。 独湘云还有些不忿的补了句:“林姐姐可不能让蔷哥儿轻易放过坏人!” 黛玉笑的有些勉强,见她今不同往的表现,宝钗忽地反应过来,她在担心甚么,便上前拉起黛玉的手,笑道:“你且放心,尹家郡主真真是极好的人,和她相处,不必顾忌太多。看得出,她的子偏静……” 话未说完,湘云不解道:“我就想不出,甚么叫做子偏静?老太太也是神神叨叨的,说甚么韵着静。宝姐姐,若是大家伙都说她偏静,又不会说话,万一将来起了争执,她连话也不用说,只娇娇的掉两滴眼泪,那是谁的过错?林姐姐到时候,别是有口难辩。” 此言一出,大家都肃穆起来,眼下虽没甚绿茶的概念,多防狐媚子,可也明白,其实湘云说的这种情况最让人厌恨,偏偏没甚法子应对,因为爷们儿多吃这一套…… 宝钗啐道:“偏你知道的多?人家郡主虽口不能言,却能手书。且并不吝言谈,话不多,但干净利落。也是个利的子,但不讲排场和架子,不似凤丫头那样成里咋咋呼呼的。真说起来,其实和蔷哥儿有些像……” 这话让都笑了,道:“这话怎么说的,我愈发糊涂了?和蔷哥儿子像?蔷哥儿都快成混世魔王了,和静沾不上边罢?” 宝钗俏脸微红,解释道:“我是说,蔷哥儿也是好简单恶麻烦的,原在梨香院的时候,他身边连服侍丫头都不要一个,香菱还是我哥哥硬给他的。如今到了国公府里,屋里也只多了一个。眼下又多一个平儿,却也是他直接开口讨了来,没有婆婆妈妈。 虽都说他霸道,似混世魔王一般,可我瞧他也是个憎分明的。旁人待他如何,他便待旁人如何,仅此而已。我哥哥那样的人,他都能相处的来,可见一斑。” 见黛玉认真的看着她,宝钗愈发正说道:“我去尹家的时候,就发现尹家姑娘的屋子里都是很实用的陈设。虽也光彩名贵,多是内造的,但纯作装饰用的,却极少。她那样金贵的身份,屋子里也只一个丫头。许还有些洒扫的小丫头子,但白里都不到跟前来,院子里十分安静。” 探忽地明白过来,道:“这样的子,怪道皇后娘娘许她当兼祧之。原是个不管家,不生事也不矫造作的……林姐姐稳了!” 众人都笑了起来,黛玉俏脸飞红,啐了口道:“呸!我稳甚么稳……” 正说笑着,忽见鸳鸯来传信儿道:“老太太让林姑娘、宝姑娘先过去,前面传话进来,说人已经到了。” 探、湘云登时不了,道:“我们就这样见不得人?” 鸳鸯机,笑道:“原不是这个话,是因为你们辈分高,总不能让郡主给你二位见礼罢?” 宝玉急道:“那我呢?”来了这样一个神仙似的姐姐,他却不能见,简直就是煎熬,是罪过! 鸳鸯笑道:“二爷还是在这里藏好了,仔细撞到老爷。” 宝玉瞬间败退…… 众人笑开了,黛玉与宝钗二人,便同鸳鸯往中堂去。 此时马车还未至,薛姨妈倒是来了,见她二人进来,贾母道:“宝丫头就不多嘱咐了,你原是见过郡主的。玉儿这里……” 贾母倒作难起来,王夫人本想开口说,让黛玉以国礼相见,先拜子瑜。可话到嘴边又咽下了,她如今愈发明白过来,不可在这种细微末节上,再怒贾蔷。 薛姨妈倒想了个好主意,道:“宝丫头肯定要以国礼相见的,林姑娘就先等等,以平礼相见便是。” 黛玉倒随和,浅笑道:“论身份她比我尊贵,论年岁她也长我几岁,便是我拜她又如何?果真能医好二嫂子,我原该谢她。” 贾母闻言简直动,只是还是道:“若只我们也好说了,可蔷哥儿那里,护你跟护眼珠子一样,果真见你先拜她,回头再和我们闹不当紧,若是当场迁怒人家郡主,那可如何了得?” 黛玉道:“老太太放心,断不会如此,蔷哥儿如今也大了呢。” 她深信,在其父林如海这么久的教诲下,贾蔷身上那股“莽”劲儿,已经被磨去了大半,必是知道分寸的。 且如今,也犯不着。 贾母不放心,叮嘱道:“他果真要撂蹶子,你替我按着他!” 黛玉抿嘴笑道:“好。” 贾母闻言也笑了起来,道:“一物降一物,能有个可降伏住他的就好!” 薛姨妈在一旁跟着笑了起来,目光落在浅笑而立的宝钗身上时,笑容又变得勉强起来…… 正这时,林之孝家的从外面进来,通传道:“来了,侯爷直接让马车到这边来了。” 贾母忙起身,引着王夫人、薛姨妈、黛玉和宝钗了出去。 真计较起来,堂堂一等国公夫人原不必亲自去一个外姓郡主,但尹家身份原不同,背后还站着一个皇后娘娘。 二来,眼下正要求人。 虽然经过丫头们连续用冷巾敷,凤姐儿的体温已经降下来许多,太医说短时间内不会有命之忧了。 但也要防备反复,一不冷敷,体温再烧起来,那就棘手了。 所以,还需要一位女郎中来用针。 一行人刚出抱厦中堂门,就见一架马车停了下来。 因尹浩留在二门外,所以只有贾蔷一男人在。 贾蔷先与贾母、黛玉等人颔首示意,然后打开了马车后车门。 随行嬷嬷取下脚凳,尹子瑜自马车上而下,先与贾蔷点了点头,而后偏过头去,就看到贾母一行人。 尹子瑜浅浅一笑,上前先与贾母见礼。 她上面穿一身月白底樱花纹滚边缎面对襟锦褂,下面是玫瑰粉镶深边褶子裙。 头上发髻间簪一枚白玉金凤翘头衔珠钗,素雅明媚间,又不失尊贵。 身上背着的一个药匣,愈发了几分别样的彩。 贾母一迭声叫起,笑道:“劳烦郡主来一遭,实在是辛劳贵人了!” 尹子瑜微笑摇头,纯净的目光里,不带骄,亦不见娇。 王夫人这样平里木菩萨似的人,这会儿都堆笑容,夸道:“老太太总夸赞郡主,将郡主夸的天上少有,地上也只此一人。我们原不信,今却是信了。” 贾母介绍道:“这是我们府的二太太,也是里贵妃娘娘的亲母。” 尹子瑜亦是以晚辈礼相见,王夫人又热情的叫起,仍是赞不绝口。 尹家虽不放在她眼里,可尹皇后在她心里却是至尊至贵的人,因而笑道:“贵妃每每写信回家,必皇后娘娘恩德。贵妃在里,也多亏皇后娘娘照看。” 尹子瑜也只是微笑点了点头,贾母没料到王夫人会一反常态的巴结,心里只当她是做娘的,为了元赔笑脸。 只是眼下实不是时候这样热情说笑,凤姐儿还在里头的。 所以贾母略略介绍了薛姨妈后,又指着宝钗道:“她你也认识的,才去过府上。” 宝钗上前见礼,尹子瑜轻轻抬手,让她免礼。 最后,贾母指着黛玉道:“她是我的外孙女儿,林侍郎的女儿……” 然而话音刚落,嘴还未合上,就震惊的看着尹子瑜居然先与黛玉,轻轻福了福。 黛玉自然也震惊,忙避了开来,然后与尹子瑜也屈膝一福,笑道:“姐姐原比我大些,当受我此礼。” 尹子瑜闻言,看着身灵秀之气的黛玉,轻轻笑了笑。 王夫人不动声的皱了皱眉后,又笑道:“先进屋里坐罢,吃点茶,且歇一歇。” 尹子瑜闻言,然后转头看向贾蔷。 贾蔷看明白她的意思,道:“先不急着歇,去看看二婶婶,救人要紧。” “这……” 王夫人面微微一沉,看向贾母。 贾母先观察了尹子瑜的脸,见她无不喜之意,便笑道:“也好,你们年轻人,原就该这般风风火火,干净利落。” 贾蔷笑了笑,伸手要接过尹子瑜背着的药匣,道:“我来拿罢。” 尹子瑜见之稍微有些犹豫,即便以郡主之尊,也不好托大让未来夫君行丫鬟之事。 一旁宝钗忙上前道:“还是我来罢,原是我的差事。” 尹子瑜微微颔首,将药匣给了宝钗,又与贾蔷微微一笑。 贾蔷点了点头,客气了声:“请。” 尹子瑜便与宝钗一道先行,贾蔷则和黛玉对视稍许后,二人并肩行在最后。 贾蔷右手悄悄勾了勾黛玉的左手,黛玉一甩绣帕,嗔他一眼,俏脸红晕之际,抿嘴浅浅一笑。 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也不管黛玉自己在乎不在乎,今行礼之先后,便已定下了后两房大小之序。 而对于这个不争长短的尹家郡主,黛玉心中还谈不上喜,但至少,已觉得可以和平共处了…… ……lz191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