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大族人多口杂,仆妇间关系更是盘错节复杂难辨。 就算是规矩再严苛世族,依旧会有疏忽犯错的时候,沈太夫人崔氏治家多年,又怎么会不清楚其中道理。 她拍了拍多年老姐妹的手,淡笑道:“这有什么好笑话的,我们沈家那些破事儿,你又不是不知。” 说到沈家家事,裴太夫人不知想到什么,她抿了口茶水刻意低声音看向沈太夫人问:“你家长子沈樟珩,近些年可是娶了续弦?” 沈太夫人长叹一声:“沈家几代门忠烈,也就出了他这么一个痴情种。” “不娶不纳妾,房里连放个通房丫鬟近身伺候都不许。” “立了我家观韵母亲白氏的衣冠冢,进了沈家坟。” “前些年我还会说说他,这些年我年纪大了没个力,也不再说他了,后沈家的世袭罔替以及男丁香火,就由我那嫡次子沈傅舟继承。” 裴太夫人心下微动,看向沈太夫人问:“那观韵姐儿可是订了婚事?” “我记得小时候,我家砚哥儿、琛哥儿跟着他们祖父住在汴京时,几个孩子倒是一同玩耍长大的,我家琛哥儿也只比砚哥儿小一岁,还未娶。”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沈太夫人怎么又会听不出钟氏的话外之音,就连一旁坐着寡言少语的周氏,听得这话都一下子坐直了身体,眼底闪着隐隐期待。 沈太夫人闻言摇了摇头:“我也不瞒你,我家唯一的姑娘观韵姐儿,自小被她父亲带在身旁,从知事起就是个有主意的。” “今年入夏前,刚与她嫡亲姑母,也就是中贤贵妃的长子,大皇子萧琂订了口头婚约。” “现今就等着年后陛下下了赐婚的圣旨。” 说到这里,沈太夫人语调不由骄傲,毕竟沈观韵与大皇子萧琂也算青梅竹马,知知底,萧琂又对沈观韵十分慕。 现今更受陛下器重,是几位皇子中,最有机会被封为太子的不二人选。 裴、沈、钟、崔、李,五姓中,众所周知到了这一代,五姓中只有裴家女儿不曾入为妃,在小辈子女关系中,自然就少了公主皇子,这种皇室血脉作为助力。 可沈太夫人只顾着骄傲,并没注意到在她话音落下瞬间,裴太夫人眼神微闪,眸光不自然落在坐在一旁的林惊枝身上,也不知想到了什么。 裴太夫人钟氏回过神后,她拉着沈太夫人的手亲热道:“如今天儿冷,你不妨在府中多住一段时,你若是愿意等明年开后回去也不迟。” “毕竟那,我们都到了知天命的年岁,后便是见一回少一回。” 沈太夫人笑着点头:“我正有此意,汴京待久了,在河东郡多呆些时也好。” 两人多年不见,总有说不完的话,过来请安的女眷们就算搭不上话,也得恭敬坐在一旁陪着。 直到外头太高升,眼瞧着马上就要午膳了,裴太夫人钟氏才朝女眷们摆手道:“我们也乏了,你们都各自回去吧。” 二姑太太心急如焚,率先站了起来。 她动作因慌忙急促,甚至都没注意到裴太夫人被丫鬟婆子搀扶着还未走远,她就已经头也不回跑出万福堂。 裴太夫人余光落在裴月兰背影上顿了片刻,她朝身旁的贴身婆子王妈妈使了个眼。 王妈妈会意,赶忙不动声悄悄跟上去。 林惊枝被晴山和绿云扶着,都快走到抚仙阁的垂花门外了。 就见不远处雪地上站了一位神紧张焦急的小丫鬟,那丫鬟见到林惊枝后,赶忙跑上前朝她跪了下去。 “少夫人。” “奴婢是秦家表小姐身旁伺候的丫鬟冬菊。” “奴婢有事要同少夫人禀告。” 林惊枝慢慢停下脚步,视线落在跪于身前的丫鬟身上,眉梢眉微蹙。 冬菊朝林惊枝狠狠磕了一个响头:“少夫人,方才二姑太太出府前吩咐奴婢家主子,去竹香阁找裴二姑娘。” “奴婢并不知主子要做什么,但隐约听到二姑太太说,早些下手,以免夜长梦多。” 林惊枝心底有瞬间发紧,袖中掌心覆着一层冷汗,语调已经平缓,紧盯着丫鬟问:“你觉得,我为何会相信你?” 冬菊这才仰头抬起视线,那双和冬草一模一样的眼睛里带着卑微哀求。 冬菊凄凉笑了笑:“少夫人,之前被表姑娘诬陷在香囊中放红花和麝香,撞柱而死的冬草,是奴婢的姐姐。” “我家表姑娘说了,冬草姐姐若不抵罪,就把奴婢卖到最下的窑子里服侍男人。” 林惊枝抿着,静静盯着冬菊许久:“我知道了。” 竹香阁冬的景致,依旧美得令人着。 翠竹覆着白雪,太斑斑碎金般的光影落在湖面上,湖上冰面被晒化了一小片,偶尔有锦鲤冒出红的脑袋,等换气后又“噗通”一下,钻到沉沉的湖水深处。 竹香阁外头伺候的丫鬟见林惊枝过来,赶忙上前行礼悄声道:“奴婢给少夫人。” “少夫人快些进去吧,秦家表姑娘这会子来了,欺负我家主子子软和,不会撵她出去。” 林惊枝眼底情绪一淡,冷声问:“何时来的?” 丫鬟道:“天儿冷走得不快,表姑娘也是刚到不久,我家姑娘就愁没有借口请表姑娘离开。” “我知道了。”林惊枝眉眼淡淡,脚下步伐没有犹豫,抬步跨了进去。 她一进去,就见裴漪怜被秦云雪按在妆奁坐着,身后跟着两个婆子,婆子手上捧着两木盒子,里头装着各式各样的头面。 “二位妹妹,这是在作何?”林惊枝扶着晴山的手,笑盈盈问。 秦云雪见林惊枝悄无声息从外间走进来,她惊了一瞬,神态极不自然垂下衣袖,往后退了半步。 “嫂嫂来了?”裴漪怜眼中惊喜一闪而过,她急忙站起身,上前拉着林惊枝的手。 林惊枝视线却落在裴漪怜松散的发髻上:“好好的头发,怎么解了?” 裴漪怜指了指秦云雪:“云雪姐姐说从汴京带了许多时兴的发簪子要送我,不知我适合哪种,便说解了发髻,重新梳别的样式,一个个试戴。” “是吗?”林惊枝似笑非笑的视线落在了秦云雪身上,眼底是毫不掩饰的嘲讽。 秦云雪白着一张脸,林惊枝进来后就不时捂轻咳,弱柳扶风的模样,但凡男子见了都难免要心疼几分。 她眼中蓄莹莹泪珠,怯生生看着林惊枝道:“表嫂莫要误会,我并不是独独送东西给二妹妹一人。” “只想着等二妹妹选好后,再拿了东西去表嫂的院子给表嫂挑选。” 林惊枝角勾起一个轻蔑弧度,她慢慢朝秦云雪走去,用只有她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蒋家秀才送进府中的荷包倒是致。” “我记得表姑娘平里不是荷包就是香囊,蒋秀才的荷包不会是你与他私相授受的物件吧?” 秦云雪无辜表情一下子僵在脸上,她锋利指甲猛地揪紧衣袖,眼底慌闪过。 “表嫂在说什么?云雪听不懂。”秦云雪抿着,往后退了一步,伸手捂住心口,面煞白摇摇坠。 林惊枝冷哼一声。 朝她带来的丫鬟婆子,寒声斥责:“愣着做什么,还不把你们家主子送回去。” 秦云雪连声咳嗽,几乎说不出话来。 伺候她的婆子被林惊枝气场震慑到,不敢辩驳,赶忙把人扶着出了竹香阁。 见秦云雪终于走了,林惊枝拉过裴漪怜的手,视线落在她头青丝上,细细观察许久,见并没有被秦云雪暗中剪去,她才缓缓松了一大口气。 前世二姑太太母女俩估计就是悄悄剪了裴漪怜的头发,佯装成信物送出府,后来蒋家带着裴漪怜的头发找上门。 裴漪怜断了一束头发,自然是百口莫辩。 可作为五姓嫡女,生来骨子里就带着的高傲。 裴漪怜又怎会自嫁入蒋家,以至于后来才会绞了头发去家庵中出家做姑子,两年不到就郁郁而终了。 想到上辈子,林惊枝心底一叹。 虽然她能早早预料到事情的走向,但蒋家和二姑太太母女几人,一不解决,她依旧一不得安心。 是为裴漪怜,也为她自己。 这一世,与命运天理作对,也不知举头三尺的神明,是否愿意善待她几分。 林惊枝下各种纷思绪,朝裴漪怜问:“我要去母亲那请安,你可要与我一同。” 裴漪怜似乎猜到了什么,她眼中泛出紧张神:“嫂嫂,你可是要去同母亲说秦家表姑娘和二姑太太送我‘书’的事……” 说到最后,她垂了脑袋,语调慢慢低了下去。 秦云雪三番两次找她,时常同她说一些离经叛道事情,若是没有林惊枝开导,裴漪怜估计会被秦云雪影响到。 这几,她也一直纠结要不要和母亲如实报备,可就是怕“书”一事被抖落出来,以母亲的严厉程度,她必定要被罚了跪祠堂,足许久。 小姑娘的心思浅浅,林惊枝怎么会拿书一事吓唬她。 “书册的事我不说。” “我要与母亲说说蒋家秀才和二姑太太母女的事,让母亲也好早有个准备。” “是今被打断了手脚的蒋家秀才?”裴漪怜清澈没有任何杂质瞳眸看着她问。 林惊枝怜惜地摸了摸裴漪怜茸茸的脑袋,心底一叹,幸好这一世,裴漪怜并没有真的见过蒋家秀才,也没有和蒋家任何人有过接触,她还是那个干净清澈没有任何烦恼的裴家二姑娘。 两人出了竹香阁,去周氏的华堂要路过一处极大水榭,水榭旁就是二姑太太母女暂时居住的宜院。 也不知是不是有丫鬟婆子提前通风报信,等林惊枝带着裴漪怜走到枯萎的荷花水榭旁时,秦云雪被婆子扶着,弱不风地走上前。 临近中午,水榭又四下无人,扶着秦云雪的两个婆子看着膀大圆,力气极大。 林惊枝视线扫过她们的瞬间,心底无由发紧。 “表嫂、二妹妹。” 远远地,秦云雪就朝她们行礼,她依旧是一副弱柳风凄楚不堪的模样。 可就在走近的刹那间,秦云雪忽然没站稳,直接朝裴漪怜身上倒。 若实了,旁边就是泛着冰碎的荷花池,裴漪怜必将掉下去。 慌下,林惊枝去扯裴漪怜的手,她却没注意到,就在她分神瞬间,秦云雪身旁婆子朝她狠狠撞了过去,她脚踝涌起钻心刺骨的疼痛,眼看就要朝荷花池跌落。 意外就发生在瞬间。 “少夫人!”晴山和绿云大惊失,本来不及反应。 就在林惊枝要掉下去的那一刻,她靠着本能把裴漪怜推开,匆忙之下扯住了秦云雪宽大袖摆。 心底抱着一股决然狠意,她就算掉下这池子,她也必定要拉着秦云雪一起掉下去。 耳旁似有风声响起,簌簌雪花从树上落下来,须臾间,林惊枝只觉间一紧,被搂进一个炙热膛内,属于男人身上特有的雪后青松的旃檀冷香,从她鼻尖擦过。 接着就是衣袖撕裂的声音。LZ191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