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眼前就算说漏了嘴,也决不能认输妥协。 冷诺抓住了还在她头顶抚摸着她的头发的那只手,把头一偏,躲开了。 她看上去饶有兴致的反问:“你们兄弟之间的事儿,也瞒了我不少吧?怎么,打算跟我说说,林枫为什么不能原谅你们的父亲?” 林宽把手拿开了,他看着这条乌黑发臭的河,好像没在跟冷诺说话。 他缓缓开口:“我上学那会儿,大哥常带我来牛栏河边抓鱼,游泳,扎猛子。” 他指了指河对面,“那时候大哥水好,每次跳下水,横跨个来回都不过十几分钟。” “那时候的大哥身材也好,身上肌结实。扎个猛子,周围总围着些姑娘。平里公社很多女同志都看上了大哥。托着人跟爸说亲。”林宽顿了顿。 他继续说:“但那时候,爸更是严厉,不让大哥找女同志。下乡,也自己选着去了最苦的西北山窑子。两年之后,再回来,人就瘦的皮包骨了。大哥的手上全是茧子,爸开始夸大哥的手艺了……” 冷诺听的正有兴致,突然林宽的话就停了。 冷诺仰着脖子提问:“那,后来就百里挑一选定了那个张梅霞?” 林宽趴在已经生了锈掉了铁皮的栏杆上,好像浑然不觉这是条发着异臭的河。 被问了,他才转过身来,“冷诺,没想到你还在意那个张梅霞呢。反正她都已经嫁人了,还提她干什么。大哥现在的未婚只是你一个人。” 这人怎么一说话就上纲上线的,生怕她忘了她是林枫的未婚,时时警钟提醒。 冷诺一直记得张梅霞,无非是她刚过来就碰上了这么个棘手的女人,从而对她记忆犹新。 但记得书里提过,她嫁的是个地产大亨。 冷诺当时还很不解,80年代的大陆,地产大亨这个词儿应该都没人懂。 莫不成,洪港人的金先生就是那个地产大亨…… 冷诺想到了,便追问一句,“她嫁的那个洪港人,刚刚听你说他的名字了。你们认识?” 林宽一转身,见冷诺的鼻头红了,伸手在她鼻子上轻轻一刮,说道:“走吧。别管别人家的事儿了。我只是想起来她嫁的那个金志伟,算林达的一个包工头子吧。上次回去的时候,还托爸给他带了一款泥偶玩具,应该是带给孩子带的。” 冷诺没再问,在外面林宽是个有一说一的人。 林宽虽然没说透,冷诺听懂了,金志伟在洪港是个有孩子的爸爸。 即便知道这些,林宽竟然也没有当面揭穿说破。 冷诺又重新抬头看了看他。 林宽径自往前走了,“前面这条路过去,是渤广三化——你知道的,渤广家喻户晓的化工厂。” 冷诺点点头。河边的栏杆已经掉漆掉皮,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栏杆是个什么样子了。 这么强烈的腐蚀,并不是简单的生活垃圾就能拔掉皮的。 冷诺一边看着黑涌动却怒不见浪的牛栏河,一边问林宽,“看资料上说是沿河有四家工厂。今天都能看看么?” 林宽仰起头看着天,“三化,国营五厂轻工,鸿天印刷,渤浪造纸,是吧。” 冷诺预习过资料,她知道林宽说的不错,大厂子正是这四家。 林宽有些无奈,他转向冷诺。 “若是爸还在,或是以前的大哥,都是能带你进厂的。在建筑界,我林宽没这个本事。对不住了,我只能带你绕河转一圈,从外面看看。” 冷诺本来想着进厂看看几个工厂的污水处理,排污放状况,排水量。 听林宽的意思,这些恐怕今天是很难看到了。 80年代是国家高速发展的爬坡期,生产第一的全民跃进高峰。 即使不用亲眼看见,冷诺也能猜个大致。 发展不能停,河水还得治,这已经不是个简单课题了。 看冷诺没说话,林宽又咬了咬牙挤出来一句:“对我很失望是吧。建筑上,我一直让爸很失望。不过,或许鸿天印刷,可以去碰碰运气。” “没有没有,”冷诺赶紧摇摇头,这次她只是边走路边在想对策而已。 冷诺一直是一线上一路拼过来的,她并不会安人。 但想起林宽那张蹩脚的图纸,她理解林宽的无奈,反而她倒是想劝林宽离开建筑业的。 “你每晚都去医院值夜班,其实并不是为了那22块钱补贴,养家糊口,对么?”冷诺突然好像换了个问题。 “这是什么话,难道家里不该有人去赚钱么?”林宽不答反问。 冷诺这次也不急,她对林宽的质疑没有脾气。 她说:“我知道22块钱不是小数目。但如今林达没人没项目没资金,已经焦头烂额了,你却有力半夜去值班,我觉得只是因为你跟喜做个医生吧。” 林宽这次算是认真的回答了。 “嗯。白天,我其实也想尽力,却不知道劲儿该怎么使。我喜做个不起眼的医生,爸着我辞了岗位进了林达,可我还是收不了心。就算只能是个值夜班的,我也不想离开。你想知道么,其实我也很自私——” “哦?怎么了?”冷诺并不想打断,只是顺着林宽的意思问了句。 两个人并排走在河边,谁也没在乎这被叫做臭水沟的牛栏河其实臭气熏天。 反而,前后没人,两个人看似很惬意的散着步。 林宽又迈了几步,才接着说道:“我拼了命帮助大哥康复,其实,只希望有一天大哥能回到林达。我硬着林立考高中,好好学习,也是希望有一天他能接替林达……我想回医院,很自私吧。” 林宽像是带着几许自嘲,讪讪地笑了笑,“跟你说这些干嘛,走吧,你想去哪儿?” 冷诺觉得认识了林宽这么久,一张嘴都是别人——爸,大哥,林立,甚至还有她。 今天这还是第一次听他说道自己。 既然林宽不想继续说下去了,冷诺也不多问。 她了栏杆上掉下来的铁皮锈,说:“工厂看与不看,不差这一时。这四大工厂再想办法,我们先去看看支,来得及下班前再去看看周边生活污水排放。” 牛栏河支40几条。冷诺已经在地图上圈了出来。 这个,虽然路程辛苦些,林宽能做到。 他二话没说,载上冷诺,在河边一直几十次转动着引擎,去一条条查过了支。 毕竟在异臭的河边呆久了,两个人都没胃口,一天下来,谁也没提吃饭的事儿。 等林宽去林达跟钱会计签了字,带着冷诺再回到院子门口,已经是落余晖只待人归了。 咯吱,这次打开门,家里飘来了饭香。 给他们开门的山妞,圆圆的脸上红扑扑的,简直要笑成一朵大红的山茶花。 “山妞,这么高兴呢。”冷诺一脸的疲惫也被山妞的笑脸给融化了。 “玉镯!”林宽突然一把抓住了山妞的手,好像抓到了进了家里的贼。 “林宽,你干什么?”任凭冷诺如何喊着,如何摇晃着他的胳膊,林宽都不肯松手。 冷诺从未见过如此凶暴的林宽,两只眼睛好像要开泵了,映着最后一道淡紫的余辉,闪着瘆人的紫光。 “不,这玉镯是大娘的。是大娘的信物。是大娘要留给她未来的儿媳的……”林宽低吼如归山的猛虎,吓得山妞早已发不出声来了。 叮当叮当——铁索响了。 “阿宽,玉镯,是我送她的。” 第30章 婚 听见正在下楼的林枫突然告诉他, “是我送她的。” 林宽狠劲儿摇了摇头。 “大哥,这不可能。大哥,这是怎么回事?”林宽一把甩开了山妞的手, 穿过院子, 脚下生风, 几乎是飞上了楼梯。 可向来步伐矫健, 迅的林宽竟然在自家悉的楼梯上磕到了膝盖。 他一个踉跄本顾不上站稳脚,抬头上了林枫低垂无光的眼神。 他声音已经沙哑:“不,大哥, 你告诉我一定是她偷了大娘的镯子。” 从不诋毁外人的林宽, 竟然口不择言。 “不、不是我偷的。”山妞就是再傻她也听得懂如此直白又刺骨的恶语中伤。 “阿宽,混账话。”林枫只垂着眼睑瞥了眼林宽, 他声音不高, 却是清晰的自上而下回在院子里。 林枫拖着铁索搭着楼梯扶手,稳稳地屹立在楼梯上,像是早已等着在做宣言。 “阿宽, 叫大嫂。大哥要娶山妞了。” 一直关心着林枫能不能正常说话的林宽, 此时却无法为正常说话的大哥赶到欣喜。 这么多年来,林枫像个正常人一样告诉林宽的,竟然是他要跟一个才认识一天的傻女人结婚。 林宽双瞳紧缩,他一下子觉得自己不但听错了, 好像被强光刺道, 一瞬间看不见了。 “哎, 对啦, 大嫂。”只有山妞嗓子一亮堂, 一个人喊了一声她或许本不明白的“大嫂”。 “不、不是这样的。”这一次动摇的不止林宽,冷诺也突然觉得这幢院子好像地震了。 石墙在摇, 屋檐在转,瞳孔震裂。 冷诺无法继续佯装平静,可她好像了力,等她反应过来,已经瘫坐在了地上。 在林宽的低吼中,她也一直拼命摇着头,一遍遍重复着——不要! 山妞是真傻了,可林枫并不是真疯。 山妞是她带来的,只来了一天而已。 不该是这样。 她只是觉得山妞朴实能干,这样可以照顾林枫,帮帮林宽,也给了山妞一条活路…… 怎么会这样!? “阿宽,冷诺,大哥成亲了。该你们了。”从来蹦着字儿说话的林枫,这次却是全家口齿最清楚,说话最多的人。 林枫从容绕过林宽,从楼梯上缓步走下来。 他眼睛里是夹着笑的,笑的如三月桃花,细长的眼线里透着细柔粉——这不是个正常男人的笑,他笑的疯癫痴狂。lZ191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