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唉了声,他对陆森的‘情’,其实也和韩琦差不多。 “我估计要在这琼州终老了。”韩琦看着窗外的蓝天,悠悠说道:“但介甫你还是能回去的。若是有天回去了,请代为照顾照顾我的家人。” 韩琦被贬琼州,只带了几个仆人便上路了。 家人都留在老家。 王安石轻笑道:“来方长,韩相何必说这些气话。” “也是也是。”韩琦笑道:“不管如何,若有天介甫重回汴京为官,切记不要与陆真人冲突。” “为何!” “世间唯一真神仙,自有紫气护身,我等凡人怎么与他相斗。” 王安石不说话,心里极是不服。 凭什么就不能和他斗斗了! 随后两人又闲聊了阵,韩琦突然说道:“介甫,我有些乏了,想睡会,你请便吧。” 王安石站了起来,抱拳告辞。 来到楼下,王安石看着管家已将汤药煎好,正兴奋地往楼上端。 管家见到王安石,笑道:“王相公这么快便要走了,不与我家老爷多聊聊?” “韩相说他有些乏了。” “哦,那我得快点把药给老爷端上去。”说罢这中年管家不好意思地笑了下,端着药匆匆往上走了。 王安石也觉到心情舒服很多,他放外走,烈依旧极为毒辣,可他却觉晒在身上,没有那么难受了。 走了约两柱香的时间,他回到自己的家。 也是一间两层的木架构茅草楼,不过多了个篱笆,多了个院子。 并且在院子里移了几株高大的树木,将整个家都遮掩起来。 回到家里后,觉清凉了许多。 刚进家门,子吴氏便捧着一碗汤水了上来,笑道:“官人,这是本地人的方子,我央求了很久那个老神医才求到的,用生椰子水作底,再配上几味凉草,喝了能生津去暑的。” “多谢娘子。” 王安石接过碗一饮而尽。 味道甜甜酸酸的,确实很不错。 子吴氏是王安石的表妹,本来王安石被贬琼州,也是只打算带上几个仆人就行了的,但子硬要跟着一块来,说夫一体,有难同当,有福同享,而且还带上了他们的儿子王雱。 他子身体比较差,不过幸好他们之前存有小半瓶陆杨氏送的蜂,初来琼州之前,子吴氏也没有抗住,和韩琦一样,几乎天天躺在上,就是靠着蜂硬熬过来。 只是现在蜂早已经用完了,否则他肯定要用在韩琦的身上。 吴氏接过王安石的碗,问道:“听说官人去了趟韩相家,他情况如何了?” “刚才已经醒了,看着颇有神,应该是熬过去了。” “好的,韩相熬过来了,我们也能有个说得上话的邻人。”吴氏笑道:“况且韩相虽然被贬,但他在京城门人众多,若有天官人起复,凭着患难情,想来他是会拉你一把的。” 王安石摇头说道:“我王某自凭本事取官,不求他人。” “我知道夫君才情无人能及。”吴氏帮着王安石轻轻拍打身上的灰尘:“可多个朋友便多份路子,官人心中有抱负,若是有人帮衬,不是能更快实现吗?” 王安石无奈地摇头:“你这妇人,比我还要官。” 他这自然是玩笑话。 王安石与表妹从小一块长大,算是亲上加亲,两人的情可不是一般夫能比拟的。 吴氏笑笑,也不以为意。 这时候有个小男孩从后院跑过来,他见到王安石眼睛便亮了下,小跑过来后,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声气说道:“大人,孩儿已将千字文倒背如了,可有奖赏?” “当真?”王安石笑问道。 “不敢骗大人。”小男孩有些得意地笑道。 这小孩便是王安石的儿子王雱,天资极高,早慧思。 不但已经写得一手好字,并且有过目不忘之能。 “那待会吃过晚饭,我便教你读史记,可好?” 王雱大喜,拱手说道:“多谢大人。” 吴氏在旁边无奈地说道:“雱儿你别一板一眼的,像个小老头子,直接喊爹爹不好吗?” “不好!”王雱小脸高高抬起,骄傲地说道:“大人是尊称,爹爹显得轻佻。” 王安石也笑了起来。 随后他回房坐了后,休息了一阵子,然后便被子叫去吃晚饭。 傍晚也是王安石唯一能多吃些东西的时候,因为此时较为凉。 吴氏则快快吃完东西,然后便燃起了驱虫草。 再点慢些,等天暗了,便是漫天遍野的蚊虫飞过来,别说睡觉了,不被叮死就算好的。 王安石放下饭碗,正要去院子走走消消食,却突然有个小吏冲进来,气吁吁地说道:“郡守,大事不好了。” 王安石不解地问道:“何事如此惊慌?” “韩相走了。” 什么! 王安石大惊失:“这不可能,两个时辰前,韩相还好好的,甚至有了好转的迹象!怎么突然间人就没了?你别是在诳我吧!” 第0230章 我想成为宋人 皮肤黝黑的本地人身大汗,急急说道:“小人岂敢诳骗郡守,韩相真的走了。” 王安石急忙起身,也顾不得换衣服了,直接就往外冲。 吴氏默默起身收拾碗筷,旁边坐着的王雱抬起小脸,问道:“娘亲,我可否跟着大人过去看看。” 吴氏摇摇头,说道:“老实待家里,别给你父亲。” 王雱嗯了声,乖乖坐着。 另一边,王安石一路小跑到韩琦的家中,都还没有靠近,就听到几个男人撕声裂肺的哭声。 等进到院子中,便看到几个仆人模样的男子跪在地上泣,而他们的面前屋内,摆着张草席,上面有个人躺着,被盖了白布,看不见容貌。 王安石深了口气,走过去,轻轻揭开白布,入眼的便是韩琦有些惨青,但表情安祥的脸。 默默重新盖上白布,他走到一旁,问道:“出了什么事情,明明两个时辰前韩相还好好的。” 中年管家哭得嗓子都哑了:“小人两个时辰前,给老爷端去汤药,他喝完后便睡了。然后方才我煮好小米粥,想给老爷端去,让他暖暖胃,毕竟老爷病了一个多月,吃了就拉出来,肚子都没有多少米,人都瘦了。结果上到二楼,发现老爷脸不对,再一探鼻息,人已经没有了,连身体都硬了。” 原来午时看到的韩相,已是回光反照吗? 王安石低垂眼眉,语气缓慢说道:“别光在这里嚎了,马上去请人做棺,先在屋内停灵七天,我会帮忙安排布置韩相的身后事,快去做事吧。” 中年管家抹着眼泪站了起来,带着另外两个仆人往外走。 停棺七是个规矩,主要是现在医术不发达,无法分辨病人是真死还是真死,而停棺七能有效地避免把假死病人活埋的情况发生。 韩琦家中只有几个仆人,没有其它直系亲属在,现在能做主的也只有王安石这个郡守了。 给这些人安排了一下接下来要做的事务后,王安石自己也回家了。 吴氏小碎步轻移过来,问道:“官人,韩相他真的……” 王安石点点头,他回到简陋的书房中,写了一份悼文,一份讣告。 但没有急着发,至少能得到停灵结束后,这两份文章才会发出。 写完两讣告后,王安石坐在书房中,从书窗看向外边。 琼州的天似乎都比中原的蓝些,只是这种蓝,现在似乎带着点抑。 他抿了口涩茶,嘴涩内心中更涩。 现时的王安石很年轻,年轻人从来是不畏惧死亡的,即使是一年前他监军西北军,沙场之上他依旧淡定。 因为他相信自己有天命在身,报效朝廷,名扬天下是他必定会走的路。 但现在,他却有些茫了,因为韩琦就死在他的面前。 同时还死得很不值得,很没道理。 不是死在惊险万分的沙场上,不是死在诡波密云的朝堂上,而是死在琼州,死在这个南蛮之地,死得平平无奇,死得毫无价值。 他不是没有见过死亡,在监军的时候,见过多少的生生死死,他没有在意过,贼配军死了就死了,有什么打紧。 可现在他在意了。 在他的意想中,像他们这样的文臣高官,死的时候必定是惊天动地的。 可韩琦却用自己的死,揭了一个事实。 无论身份再高,死了就是死了。 韩琦的功绩,过往和地位,不比他王安石强得多? 可还是死了,死得无声无息,没有任何波澜。 和普通人一个样,甚至连贼配军都不如。 王安石此时有了共情的情绪,他想着,若是自己到了韩琦那个层次,然后也无声无息死在蛮地,那将会是一个多可怕的场景。 甚至他还有了种其它的情绪。 “生死之间,王候将相和市井凡夫又有何区别!” 王安石喃喃自语,这道理,他早在书中读到过,但真正有了直观的受,这是第一次。 只有同类的死,才能让人觉得震撼。Lz191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