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了覆盖口鼻的白纱, 文清辞的声音听上去极其明润, 如玉珠坠地。 ……气质可真好啊。 年轻太医不由晃了晃神,耳子泛红。 他顿了一下,慌忙清了清嗓子说道:“实不相瞒, 太医署里有许多人。都对你的方剂, 还有涟和的事非常兴趣,想要来和你偷师。” “偷师?”文清辞愣了一下, 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自己“罗刹”之名太过响亮,之前哪怕是在太医署里, 同僚们也一直与他保持着界限。 文清辞在这之前没有想到, 某竟然会有人对自己的行医方式兴趣。 刚才的语气有些强烈, 担心被他误会, 文清辞只得补充了一句:“你身为太医, 为何要同我学?” 虽不会有人直接说,但是中太医一向瞧不起野路子。 对方笑道:“你在涟和的做法,已经被陛下传遍了各个州府。这可是开宗立派的事儿啊!” 鼠疫几乎年年都会在不同的地方,以不同的方式爆发。 今年以前,百姓遇到鼠疫只能听天由命。 直到文清辞出现,众人这才第一次上了答卷。 和当年单打独斗不受人理解不一样,他在涟和的一切,都是由官方,甚至由皇帝本人来背书的。 谢不逢在用皇权,令世人接受文清辞的医学概念。 因此那年轻太医说的话并不夸张。 文清辞在涟和做的事,已经被广为传播。 甚至因为涟和的成功,已有一部分人不再抵触“剖解”。 毕竟相比于完完整整地死掉,他们还是更想活着。 卫朝上下于医一道的观念,都在因此事而默默发生着变化。 从这个角度看,文清辞或许的的确确是“开宗立派”了。 那位年轻太医一脸期待地注视着文清辞。 他顿了一下,思考片刻终于缓缓开口:“品类太繁,攻治必杂。凡是方剂,应要避开此举。” 文清辞没遇到过有人对自己的方剂兴趣。 见这太医好奇,索一味一味地分析了起来。 “……有道理。”而那个年轻太医,则只剩下了点头。 文清辞看了一眼手中的汤药又说:“若是我没有看错的话,你这次的药煎得虽不错,但是浸泡的时间还是有些不足。” 卫朝一般很少有人讲究这个。 “你的意思是,我应当再浸泡一段时间?” 文清辞缓缓点头:“对。浸泡时间再长些,才能使其中成分溶出。” “明白了,明白了,”太医连忙点头,末了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看来我这次送的药,还是不太合你的要求,待明,你再看吧!” 其实他所煎煮出的药已经很好,只是文清辞的眼光太过毒辣而已。 不过见他这样期待明的药方,文清辞也随之轻轻笑道:“好。” 两人也算是在涟和共患难过,聊完了这副方剂后,太医忍不住小心问:“你这一次打算在雍都,待多长的时间?” 语毕,又想起什么似的说:“哎……瞧这,我问你这个做什么?此事也不是你能控制的。得看陛下什么时候愿意放你走。” 显然他仍然坚信,文清辞就是谢不逢找来的替身。 “哎……”那太医又轻轻叹了一口气说,“不过这也正好!” “怎么正好?”文清辞好奇道。 “不只是我,还有许多同僚对你的医术兴趣。往后若是陛下……对你,咳咳厌烦了,或是看管不那么严格,你可以过来同我们聊聊,顺便教教我们。” 文清辞的手指不由一动。 忽略“看管”等词。 文清辞发现,自己好像真的对对方的话,生出了一两分的兴趣。 ……儿时的记忆,是陪伴文清辞一生的噩梦。 他不想世界上,再有第二个山萸涧。 若是想要达成这个目标,便不能只靠自己一个人。 文清辞上一世虽只读到大二便穿到了这里,但是却还是获利于时代,拥有了较为超前的思维模式。 如果让它随着自己的亡故一起消失,那实在太过可惜。 若能将这种思维方式传递下去,自然是一件好事。 太医署有这个时代最好的医生。 要是能与他们,定然最好不过。 但那也就意味着,自己要暂时留在这里……留在谢不逢的身边。 一想到这个问题,文清辞的心跳,忽然快了半拍。 见他犹豫,那名年轻太医非常自然地将手搭在了文清辞的肩上:“怎么样?好好考虑考虑吧。” 文清辞稍有洁癖,不大喜与人近距离接触。 他下意识想将对方的手躲开。 不过还没等文清辞动,悉的声音便在两人的背后响了起来。 身披黑锦袍的谢不逢,自侧殿走了过来。 “——陛,陛下?quot; “呃,吾皇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完蛋了,自己刚才竟然当着陛下的面,妄议他的绯闻! 那名年轻太医,当下眼前便是一黑。 谢不逢却连对方看都没多看一眼,他无视面如土的太医,轻轻将文清辞拥入了怀中,接着低喃道:“……厌烦?” 当今圣上的语速极其慢,似是在仔细咀嚼这两个字。 末了谢不逢居然当着那个太医的面,在文清辞耳边淡淡地说:“朕永远不会厌烦你,朕……只怕有一会被你厌烦。” 谢不逢的语气是那样患得患失。 说话间他慢慢收紧手臂,愈发用力地将文清辞抱紧在了怀中。 每一个动作,都在他的不安。 跪在地上的年轻太医愣了一下,立刻瞪圆了眼睛。 陛下,被厌烦? ……他在开什么玩笑? 谢不逢忽然低了声音,将贴在文清辞的边,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够听到的声音问:“会吗?” “什,什么?”此时,文清辞半边身子已无力酥麻。 他强撑着站在这里,大脑一片空白。 文清辞听到谢不逢轻声说:“会厌烦我吗?” 文清辞曾经惧怕过谢不逢,逃避过谢不逢,但是此刻他发觉——自己的确不曾厌恶过他。 顷刻间,他手中的那柄解剖刀,似乎又深入了一分。 文清辞清清楚楚地意识到,自己从不曾厌烦谢不逢。 “不会。” 文清辞缓缓抬眸,看着那双浅琥珀的眼瞳说。 他的语气无比真诚。 下一刻,谢不逢终于不受控制地一手抱着文清辞的,一手轻轻开帷帽,在他的眼上,落下了不带任何情的一吻。 文清辞不知道,自己的答案对谢不逢而言,究竟有多么的重要。 以及身为九五之尊的谢不逢,有多么害怕“厌烦”这两个字自他口中而出。 ------------------------------ 太医署侧殿,在文清辞的强烈要求下,谢不逢终于点亮了所有的灯火。 周围没有人,文清辞也不再佩戴帷帽。 “陛下的脉象虽然仍,但好在体质不错,毒气虽然放肆侵蚀,但并未伤到脏腑。”诊完脉后,文清辞将手从谢不逢的腕上放了下来。 他的语气略带羡。 不得不说,谢不逢的体质真的很变态。 哪怕中了毒,他的身体状况都要比自己好许多。 谢不逢垂眸,轻轻摇了摇头:“那是因为我曾饮过清辞的血。” 见文清辞打算起身,谢不逢忽然轻轻牵起了他的左手。 “还会疼吗?”他轻声问。 谢不逢的眼中,是愧疚与怜惜。 当初文清辞的血怎么也止不住,只能依靠银针封。 谢不逢亲眼看到半拃长,泛着寒的银针刺在文清辞的手臂上,仿佛是要将他穿透。 说话间,谢不逢将文清辞的衣袖挽了上来。 他的左臂伤痕累累。 苍白的皮肤上除了蛇咬的疤痕外,还能看到当银针刺留下的伤口。lz191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