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缓解尴尬,文清辞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糕点放到边,并缓缓开了纱帘。 宋君然终于从刚才那番话中回过了神来,他长叹一口气,转身看向文清辞:“真是一派胡言,谢不逢怎么任由这些事传来传去,看来他这皇帝当得也不怎么样。” 然而宋君然没有料到,他刚一转过身,便看到了文清辞明显泛红的脸。 宋君然的心当下一沉。 ……不会吧? 他略有些复杂的向文清辞看去,沉默几秒后说:“我们吃完快些去山萸涧,赶在皇帝到松修府前,早早回到谷中。” “好。”文清辞缓缓点了点头,没有异议。 见状,宋君然终于将心放了下来。 他才不管谢不逢对文清辞究竟是什么心思,只要师弟不跟那小皇帝跑了就好! 原主的家乡,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做“山萸涧”。 这里没有多少田地,大部分人以上山采药为生。 记忆里那个尸横遍野的事件过后,山萸涧便没了活口。 原主在去神医谷前,亲手埋葬了家人。 但彼时他年龄太小,没能立碑,过了没有多久,杂草便将坟茔没,后来就再也找不到他们的埋骨之地了。 因此往年清明节,他都只是回家中看看。 山萸涧离松修府不远,乘马车不过一个时辰便能到达。 文清辞到此处时,正值落时分。 浅粉的晚霞,在天边斜斜地徘徊。 山的影子打西方落下,倒在了山涧之中。 二十余年过去,往热闹的山村,已彻底被蔓生的野草所噬。 若不是村口石牌还在,恐怕没人相信,这里曾有一个村落存在。 “山萸涧……”文清辞喃喃念道。 无数记忆,随着一阵刺痛涌入了他的脑海。 文清辞缓缓闭上了眼,他看到——多年前的山萸涧,是世外桃源般的存在。 这里是没有多少田地,但是紧邻大山,人人都有采药的本事。 他们出而作落而息,子过得如潭水一样平静。 耳濡目染之下,“自己”从小就认得各种野生药材,且对行医颇有兴趣。 父母早早便谋划着,未来要将“自己”送到松修府的医馆里,去当学徒、好好学医。 毕竟只是个小孩,“自己”也并不是永远都能沉得下心。 “清辞,怎么这么晚了才回家,娘亲找了你好久,知不知道?”身着布短衫的女人一把将他抱入怀中,了他脑袋,松了一口气似的道,“娘亲还以为把你丢到山里了呢。” 看到他脸上的泥污,身边的男人则皱着眉严肃地问:“你跑哪里去了?” 夜里的山萸涧,静得只有蝉鸣。 蓝蓝的月光落在他额上,照亮了那一点朱砂。 小孩有些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抱了抱娘亲,终于献宝似的将藏在背后的竹篓拿了出来:“娘,我去摸了小鱼~” “小鱼?” 两个大人这才注意到,小孩的衣服不知何时了大半。 而这竹篓里,还有几尾鲫鱼,在缓缓地游动。 山萸涧虽算富庶的村落,但平里仍是难得见到荤腥。 当晚,那些鲫鱼便变成了白白的鱼汤,全都进了“自己”的肚子。 那味道清甜又香润,哪怕过去这么多年,他仍记得…… “清辞,你怎么了?”宋君然的声音,将文清辞的思绪拽了回来。 下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脸颊上,不知何时已有一片冰凉。 “没什么……”文清辞缓缓垂眸,将异样的情绪遮掩了起来。 “走吧,我们进去看看。”见他不想提,宋君然也明白了什么似的换了一个话题,“给,这是你家里的钥匙。”说完,便将手中的东西递了过去。 文清辞笑了笑,将东西接了过来:“谢谢。” “和我还客气什么。” 文清辞是晕倒后被抱入神医谷的,直到那个时候,他仍没有忘记握紧手中的东西。 老谷主费了好大的劲,才将文清辞的手指掰开,看到了被他紧握在手中的东西。 ……那时,埋葬了家人,来到神医谷的他还没有意识到。 这一趟离家,便难再回去了。 不过转眼,晚霞便已消散。 太被群山挡在了背后,周遭一下便暗了起来。 恍惚间文清辞又想起了记忆中那个夜晚,那碗鲜甜的鱼汤,以及“自己”临睡前最后一个清晰的念头——要是往后每一天都能喝上甜甜的鱼汤就好了。 ------------------------------ 龙舫顺殷川大运河南下,一路未停,直向松修府而去。 船载文武百官,其声势不比当年南巡小多少。 “……陛下,此乃新撰的陈罪书,请您看看还有何处需要增改?” 一身红衣的新科状元,跪在地上双手将诏书高高捧起。 这几个月来,新帝广布圣听。 以松修府为主的各地人士,均借此机会将自己听到的、经历过的事,写成书册,送到了雍都。 当年的事,也一桩桩水落石出。 状元郎口中的“陈罪书”上所写,便是废帝所做恶行。 等到达松修府后,当今圣上便会将它公之于天下,以告万千亡灵。 状元郎深知,这本陈罪书,必将被铭记于史册。 为写此书,他简直绞尽了脑汁,这段时间以来几乎不眠不休。 谢不逢缓缓将东西接了过来。 这也是他修改的第十个版本。 状元郎的心,当下便提到了嗓子眼。 他虽是新科状元,但年纪已是四十有余。 可他仍被眼前新帝气势所,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谢不逢的身上有从战场上磨炼出的杀伐之意,而那双眼睛……更是一眼就能将人看透。 想到他对付废帝与叛军的手段,状元郎的身体更是当下便抖了起来。 半晌过后,谢不逢轻轻将陈罪书放在了案上。 “按照此版誊抄吧。” 低沉的声音,自头顶传了过来。 谢不逢语气里,听不出半点的情绪,只有一片死寂。 “是,陛下!”状元郎当下便松了一口气,他慌忙行了一个大礼,便捧着陈罪书退了出去。 直到退出船舱,他这才长舒一口气。 时间已经不早,但是看完陈罪书之后,谢不逢不但不着急休息,甚至还换了一身方便行走的玄衣。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谢观止被带到了这间船舱中。 “往后几,行船之事均由你负责,待到松修府,朕再回来。”谢不逢一边向外走,一边淡淡地吩咐到。 几名同样身着黑衣的侍卫,由暗处走出,跟在了他的背后。 放在过去或许没有人会料到,谢不逢称帝后,非但没有“处理”谢观止这个曾经呼声最高的皇位继承人。 甚至还将他委以重用,给了谢观止仅次于自己的权力。 谢观止一开始还有些小心,摸不准谢不逢心思的他,生怕一不留神触了对方霉头。 可后来他发现,谢不逢似乎真的不害怕自己夺位……不过想想也是,谢不逢的天下是靠军权夺来的。 就算自己想要夺位,北地数十万驻军也不会答应。 他应该在意的,并不是谢不逢会不会和自己计较这种小事。 而是……谢不逢不但自己夜不休地处理政务,甚至他手下的朝臣百官,也被迫与他一起加班加点。 作为朝堂二把手的自己,更是有一年多没有休息过了。 看到谢不逢这一副要出远门的样子,谢观止不由皱眉多说了两句:“陛下要去何处?” “……陛下乃一国之主,凡事应当以大局为重。” 和肆意妄为的谢不逢不一样,谢观止是从小接受正统皇室教育长大的。 虽然曾被父皇狠狠坑过一把,但谢观止的个仍没有多大改变。 谢不逢脚步一顿。 就在谢观止以为他不会回答自己的时候,一身玄衣的新帝缓缓开口:“山萸涧。” “山萸涧?”谢观止忍不住重复了一遍。 顿了一下他终于想起,山萸涧应当就是不久前调查出的,文清辞儿时所居之处。 谢观止没有想到,已经登基称帝的谢不逢,竟然会选择独乘小舟,提前去往该地。Lz1915.COM |